「五爺,你用不著跟他們生氣。」依著他身旁的美人柔聲細氣說話了,那聲音嬌軟里透著令人服帖的甜,是個男人听了,再硬的骨頭都能當場軟下去。
東方語不由得佩服地點了點頭,難怪靈鳶能成為歡意樓最紅的藝妓,光听她的聲音就能令食色而存的男人們骨頭酥軟無力,還能有誰不拜在她香氣襲人的石榴裙下!
不過,靈鳶身旁那個高大的男人!
剛才那句話可真將她惹毛了。將她倆捉住直接扔出歡意樓去?嫌她擾了他的興致?
好大的口氣,好狂妄的嘴臉!
東方語沒有抬頭,她本來就側身對著風情,加上她一直垂著眼眸,風情又是厭煩加不耐,所以更加沒有留意到她。
她無聲輕輕嗤笑了一下,忽然湊近夏雪快速道︰「夏雪,用你的內力助我一臂之力,我要用‘針’的教訓,好好教育一番咱們這位只知醉臥溫柔鄉的五殿下,要讓他知道,很多時候,不要把話說得太滿才好!」
夏雪雖然疑惑,但仍舊一邊舞動著長劍,一邊問道︰「你想我怎麼做?」
東方語伸出右手食指,冷笑道︰「你只需待會在我拇指按上戒指的時候,以內力將我戒指里發出的鋼針加快速度射向他便成。」
夏雪怔了怔,眼內卻立時閃過一抹饒有興趣的光芒,「這針有什麼玄機?」
「哦,沒什麼。」東方語飛快掠了眼又朝他們圍過來的打手們,涼涼道︰「就是能令他全身麻痹一刻鐘而已,而這一刻鐘里,他雖然全身不能動彈,但皮膚敏感的觸覺卻仍在,大概會在這一刻鐘覺得皮癢難耐,似有萬蟻爬過般——嗯,其實也不算太難受。」
夏雪怔了怔,飛快斂去眼底的驚訝,因為東方語說完之後,拇指已立即按上了那蔥白修長縴細的食指上。
風情哪里料到被眾人團團圍攻的兩個俊俏少年,這時候還能抽出手來暗算他,這大意無防備之下,倏然只覺大腿似被蟻咬了一下。再然後,他驚恐地發覺,自己全身忽然不能動彈了。
這種事情,他只曾經在一個人面前經歷過。
在這一刻,他終于認真地正眼望向那個感覺熟悉的少年。
而在這一刻,東方語正完全轉過身來,欲與夏雪沖上樓梯。
風情狐疑的眼神正正撞上了東方語明亮靈動的眼眸。四目意外相對,風情在看見她明亮清澈眼眸露著冰涼譏諷這一瞬,禁不住錯愕地閉了閉眼楮,斂去眼底意外而悔恨的神色,原來……果真是她!
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女扮男裝,跑到青樓里來。
「我說你躲到哪去逍遙了呢,原來是跑到美人窩里來了。」就在東方語冷眼掠過風情,準備與夏雪一鼓作氣奔上去,推開那個巋然不動的門神奪窗而逃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淡而溫醇的嗓音,那淡淡的聲音里除了流瀉著寵溺還包含著一絲隱隱無奈。
夏雪冰冷的眸子忽地露出一絲喜色來。
東方語微微申吟著,撫了撫額,放棄了沖上去推開風情的打算,而緩緩扯出一抹干笑,慢悠悠地轉過身來,眨著明亮眼眸,定定迎上來人。
幾乎在她轉過來的瞬間,那自然散發淡淡華艷清涼氣息的妖魅男子,著一身如雪白衣,飄然站在她跟前,距離近得幾乎抵著她的鼻尖。
「嘿嘿……你怎麼來了。」東方語干笑著,明亮靈動的眼楮卻不敢直視男子妖魅的容顏,而四下滴溜溜地亂瞄著。
「我若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和小夏來一場暢快的夜泳呢?」墨白淡淡瞥了風情一眼,卻隨即轉開,以保護的姿勢站在東方語跟前,望著下面發呆的打手,他眼眸一轉,便在瞬間濺出令人心底打顫的森寒肅殺氣息。
樓下那吆喝著僕從圍攻東方語的男人,在看見墨白驟然出現在歡意樓時,震驚得當場張大了漏風的嘴巴,半晌合不攏。
墨白不帶溫度地掠了他一眼,隨即執著東方語的手,慢條斯理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就這樣,瀟灑而優雅地信步往門口走去,在路過那個五官移位的男人身旁時,略略停下了腳步,只拿眼角掠了他一眼,冷冷道︰「冷公子,以後千萬記住不要惹你不該惹的人。」
「白、白、白……」
墨白悄然轉動他妖惑的眼眸,冷漠地盯了那男人一眼,那五官移位的男人立時改口,「白公子,他……他……他……」
「我現在要帶她走。」墨白語調平淡,讓人根本听不出一絲怒意來,但那五官移位的男人卻不知怎的,非但沒有勇氣直視墨白妖惑的眼眸,心底更是在墨白這平淡的語調里,陡然竄出一股寒意。「怎麼,莫非冷公子你有意見?」
「沒……妹(沒)意見!」那五官移位的男人一緊張,漏風的嘴巴說起話來又開始含糊不清了。
墨白漠然掠過他僵笑的臉,微昂著頭,拉著東方語自他身旁悠然信步而走。
「白……白……公子,等等。」那五官移位的男人驀然想起一件,不得已硬著頭皮,冒著冷汗叫住那雙雙信步離去的俊俏少年,墨白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耐,只是那麼隨意的站住,略略瞟了他一眼。
「他、他們怎麼辦?」那五官移位的男人見他望過來,立即飛快往睡死在樓梯附近的僕從一指,「他們該不會是中毒了吧?那解……解藥?」
「他們沒有中毒,只是在好好睡覺而已!」東方語懶洋洋開口,既沒有回頭,也壓根忘了二樓還有一個人木雕似的站著巋然不動,同樣需要救贖。「不過想叫醒他們,也的確需要一些特別的東西……」
妖魅男子垂眸瞥過她意欲掙月兌的小手,悄然用手緊扣了她指間,這才抬眸掃了那些滾得東倒西歪睡了一地的僕從,慢慢地不帶溫度地吐出幾個字︰「你只需要命人往他們臉上潑幾把尿液就行!」
那五官移位的男人聞言,一雙斗雞眼登時露出驚愕又惡心的神色。
墨白隨意瞥了他一眼,又慢悠悠雲淡風輕般補充了一句︰「你若不想他們從此沉睡不起的話,最好在兩刻鐘內將他們潑醒!」
那五官移位的男人聞言,一時呆呆的,歪七歪八的五官上盡是丑陋扭曲的表情。
十幾二十個人,要在兩刻鐘內將他們潑醒?還是用幾把尿?
他一時間上哪找那麼多尿液去?難道他為了這些不中用的蠢材,還要花錢請別人一起趕緊尿尿,再花錢請別人幫助收集尿尿?
墨白可沒興趣關心他怎麼收集尿尿,他緊緊扣著化身為俊俏公子的東方語,一路瀟灑出了歡意樓。
「公子,我……」出了歡意樓,夏雪愧疚眼楮里微微泛著惴惴不安,「對不起,我不該帶語姑娘到那種地方去!」
妖魅男子淡淡瞥過神色不安的夏雪,還未開始說話;東方語卻立時插嘴,涼涼白了男子一眼,搶著說道︰「這可不關夏雪的事,是我硬拉著她去的。」
她眼眸一轉,流泛出驚人的明亮光芒,不服氣道︰「嗯,話說回來,你們男人能去的地方,為什麼我們女人不能去?律法中沒有哪一條規定我們不能去青樓吧?」
她懶洋洋看著妖魅男子,還湊近他眼前振振有詞道︰「有哪一條規定了我們女人進青樓犯法了嗎?有嗎?有嗎?」
墨白淡淡看著她,眼眸里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神色,微微含笑道︰「小語……你呀!什麼時候都能找出一套歪理來。我也沒有要責怪你們的意思,我不過就是擔心你們,你看今天這情形……!記得下次再去的時候,要做好足夠的保護措施才好!」
東方語聞言,腳下狠狠一個趄趔,瞪大眼珠,看怪物般目光不停上下掃掠著那冷漠出塵如謫仙一樣的男子,丫丫的,這家伙怎麼給出反差那麼大的答案,害她白費口水狡辯半天!
夏雪冰冷的臉上也露出明顯驚愕的神色。
公子——這是犯渾了嗎?居然唆使語姑娘下次再去逛青樓?
東方語怔了一下便回神了,當即眉開眼笑問道︰「墨白,你怎麼猜到我們去逛青樓了?」還能那麼神準地及時出現在歡意樓,要是他再遲那麼一點點,她和夏雪今晚可就得到河里洗洗了。
不過,她記得沒在胭脂或者成剛面前露過口風啊!
「原本我也沒想到你們會混進青樓去;」墨白微微側目凝定少女絕世容顏,半晌,眸光妖惑里,他淡淡道︰「我問過他們,他們說你們倆一出門口就直奔一個方向而去;而那個方向,我記得並沒有什麼女兒用品之類的鋪子。我忽然想起你將百家旺扔進青樓折磨三天的事,便猜測你可能對青樓感興趣。」
聞言,東方語露出佩服的目光,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笑眯眯直嘆道︰「神、神,真是神!」憑那麼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就能猜出她的心思,她現在十萬分懷疑,這人是不是整天在閑暇沒事做的時候,就在琢磨她的脾性。
墨白仍舊緊扣著她五指不放,靜靜看了她一眼,又淡淡道︰「而你們所走的方向,我記得其中最有名的青樓便是歡意樓。」
「這麼清楚?」東方語愕了愕,明亮眼眸泛起狐疑的神色,忽閃忽閃地盯著男子妖魅的容顏,涼涼一笑,透著莫名寒意,道︰「你該不會也經常到青樓去吧?」
墨白停下腳步,執起她雙手,妖惑眼眸流淌著溫柔亮光,緩緩問道︰「小語,你覺得我是那種喜歡流連青樓的人嗎?」
少女側著頭,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才點點頭,漫不經心道︰「嗯,看起來倒是不像。」
如雪男子聞言,妖魅容顏微微綻放出一抹魅惑艷絕的笑容,但那笑容那未來得及完全展開,忽又聞少女涼涼道︰「可看起來不像,不代表事實就是。」
她說著,還徑自肯定地下著斷語,幽幽道︰「唉,是男人都改不了風流的本性……」
墨白聞言,微微愕了愕,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凝定她。
這丫頭,胡思亂想起來,一樣令人招架不住。
「小語,我沒有!」他凝定她明亮驚人的眸子,嚴肅而認真道︰「你知道我喜歡清靜,像青樓那種熱鬧嘈雜的地方,從來就不適合我。」
東方語迎上他認真的神情,當即怔了怔,心底莫名的郁悶在他認真的眼神里煙消雲散,隨後調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好啦,我相信你沒去過就是了。」
墨白看著她笑靨如花的容顏,溫醇嗓音帶著淡淡誘惑,輕聲道︰「小語,今晚——別回去了,就留在別苑了,好不好?」
東方語扭頭望見他鄭重其事而臉色微微泛紅的樣子,不由得驚愕地瞪大眼楮,困惑道︰「我本來就打算今晚留在別苑啊,現在胭脂跟成剛一起正在情濃如膠的時刻,我怎麼忍心這時候叫走胭脂呢!」
「是這樣嗎?」妖魅男子大步跨出,又順勢扣住了她手指,微微含笑道︰「那就好。」
好?好什麼呀?
東方語一頭霧水地看著心情愉悅的男子,目光凝在他隨風獵動的衣袖上,盯著那暗紅妖嬈的木樼花半晌,也想不明白這家伙為什麼突然那麼高興,況且,剛才那可不是她眼花,她確確實實看見了他病態蒼白的容顏泛起了可疑的紅暈。
回到別苑,胭脂成剛不知躲到哪去你儂我儂了;東方語當然不會特意去找胭脂,反而她今晚將胭脂帶出來的目的,就是讓成剛好好開導開導胭脂。
她進入別苑,立刻自動自覺往佳人苑走去,那是她住慣住熟的地方嘛。
墨白看著她哈欠連天,一路走著連頭也不回的模樣,心頭微微有些失落地凝定她的背影。
倦意磨人,東方語很快就進入香甜的睡夢中了。
相較東方語的好夢正酣,而有人卻注定半夜難眠,輾轉反側了半晌,仍舊兩眼放光,連一絲倦意也沒有。
墨白想了想,決定下床穿衣,躡手躡腳潛入佳人苑去。
沒理由佳人近在咫尺,他還得相思成災。
但是,墨白做夢也想不到,他悄然來到安靜如水的佳人苑時,夏雪竟然在他剛剛踏進門口的第一時間就滿臉寒色站了出來。
還不帶任何情緒,冷冰冰遞出一個請君回頭的手勢,壓著聲音道︰「公子,夜深了,你該回去好好休息。」
墨白素來平靜甚少波動的臉,在這一刻,忽地露出一絲訕訕的尷尬。他那神情就像被人捉現形的壞蛋一樣。
「夏雪……」他沉吟了一下,可不打算就此放棄進去的意願,「小語她都睡了一個時辰了,你讓我進去跟她說說話也好。」
「公子,實在抱歉,我和語姑娘出府時,羅媽媽再三囑托,讓我看好語姑娘。」夏雪淡淡掠過他妖魅的容顏,冷淡的語氣里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墨白聞言,眼眸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惆悵的惱意。他深深望了里面那寂靜無聲緊閉的門扉一眼,在夏雪極有力度的眼神注視下,默默轉身,無奈邁動向外的腳步。
他不過想親近親近那丫頭而已,又不是打算吃了她,夏雪用得著對他防賊般防著麼?
惆悵又遺憾里,墨白幽幽嘆著氣,雖然出了佳人苑,但卻沒有回他自己的院子。
一個時辰後。他悄然折返回來,發現夏雪居然似一尊盡忠職守的門將一樣,守在佳人苑門口,這一看,他氣惱得差點想出手打暈夏雪了事。
不過,他瞄了瞄里面安靜黑暗的房間,眼眸漸漸亮了,薄唇也微微彎出了美妙的弧度,不能從門口光明正大進去,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走的,雖然麻煩些,但曲徑通幽也自有一番情趣。
一刻鐘後,別苑最高的屋頂上,涼風習習的夜色里,妖魅男子摟著睡眼朦朧的絕色少女,懶洋洋坐在了屋頂上。
「墨白,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帶我上屋頂吹冷風干什麼?」少女有些不滿地噘著絳色櫻唇,帶著迷蒙水汽的眼眸懶懶往男子妖魅容顏一掠,竟蕩漾出驚心動魄的嫵媚誘惑。
男子看著她嬌媚的眼眸,暗地吞了吞口水,在少女尚在不滿咕噥的時候,帶著華艷清涼氣息的薄唇驀地壓上了少女濕軟的唇瓣。
本來帶著懲罰意味的淺吻,因為少女那馨香誘人的柔軟而情不自禁加深,直至到最後,少女俏臉漲紅,呼吸微微急促,男子才依依不舍放開了她。
「現在,你知道我帶你到這來干什麼了?」
東方語困乏的睡意,在這個撩人的親吻里被驅趕得一干二淨。
她嬌羞掠起如絲眉眼,咬了咬紅艷欲滴的嘴唇,看向男子妖魅容顏,低聲道︰「你這人……怎麼……怎麼……」
「嗯?我怎麼樣?我就是太想你了!」
「咳咳……」少女紅著臉將頭扭向一邊,決定不再繼續這個曖昧的話題,而故意問道︰「那件庫銀被劫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她本來並不期待墨白真會回答這個臨時起意的問題,誰料,墨白居然沉吟起來,半晌,看定她,溫醇嗓音透著淡淡寒意,緩緩道︰「嗯,這件事目前剛剛查到一點眉目,很有可能與你的家人有關?」
少女愕了愕,挑眉看他,問道︰「我的家人?」
墨白見她困惑的神態,一時不禁啞然失笑,「嗯,我口誤,應該說是與你有血緣關系的東方府里的人。不過目前證據太少,很多細節已難以考證,這事還難作定論。」
東方語眨了眨明亮眼眸,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話里所指,眼楮一轉,漸漸挽出一片涼涼的亮色來。
「對了,歡意樓那個歪鼻子歪嘴巴的男人是誰?他好像很畏懼你?」
墨白淡淡看她一眼,溫醇嗓音透著莫名寒意,緩緩道︰「他叫冷華強,冷蘭若兄長之一,也是冷府年輕一輩最不成材的一個。」
少女略略挑了挑眉,眼眸流轉里,泛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道︰「原來又與冷蘭若有關!」
待天際星辰暗淡,少女便在不知不覺中依著墨白睡了過去。
當墨白抱著她回到佳人苑門口時,夏雪聞聲而出,一眼便看清他懷抱里安睡的少女,頓時驚愕得張大了嘴巴。
「公子,語姑娘她不是一直……?」
「噓!」妖魅男子伸出指節分明手指往薄唇靠了靠,聲音放得極低,「讓她好好睡吧。」
墨白抱著少女輕手輕腳進去,回頭看見夏雪還一臉戒備地站在旁邊,遂也輕聲道︰「嗯,你也好好進去睡一覺,天就快亮了。」
夏雪斂了驚訝的神色,半晌也弄不明白墨白究竟是怎麼從她眼皮底下將東方語悄悄帶出去的。
不過……她看著妖魅男子那頎長俊美的背影,漸漸淡在夜色中,不由得長長吁了口氣,看了看熟睡的少女,搖了搖頭,轉身終于能放下心來,好好休息一會。
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天色終于緩緩亮了起來,在晴好的早晨,有人自綠意苑外面形跡可疑地窺探了一番,然後低著頭匆匆往夫人的院子而去。
一刻鐘後,夫人臉色嚴肅地站在東方府大門前的院子,她旁邊連那久病不能下床的老夫人也柱著拐杖巍顫顫自慈靜堂出來,與夫人一道神情極端嚴肅地冷眼盯著緊閉的大門。
紅日冉冉,爬上了地平線,向大地灑下它第一縷燦爛金黃。
門,東方府那厚重漆紅的大門,在一輪絢麗燦爛的紅日里,「咚咚」有聲一下一下節奏分明地響了起來。
夫人與老夫人默默對視一眼,夫人便示意家丁前去開門。
「哎,各位早上好,人真齊呀!」聲音嬌脆帶笑,不過卻是自她們身後悠悠揚輕松地傳過來的。「連老夫人也在這呢?看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老夫人的病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看來夫人真是有心,終于為老夫人請到了一位神醫呢。」
少女眼楮一轉,便將齊齊排在院里,伸長脖子以望穿秋水之姿引頸翹盼,某件事發生的一眾女眷打量個遍。
嘖嘖,除了病重的老夫人,與當家的夫人,連一向鮮少踏足前院的各房姨娘們都穿紅戴綠的列隊;此外,還有她的好姐姐東方舞,與那一雙好妹妹東方秀以及東方妮,全部到齊,真是一個不落。
這些人怕是早收到風聲,知道她昨夜出府又一夜未歸,于是便迫不及待聚齊了,想要看看在老夫人與夫人的家威下,怎麼捉住她的把柄,怎麼處置她這個敗壞門風的東西?
東方語眼眸流轉,光華無聲綻放,笑意晏晏打量了這些花紅柳綠的家人一眼後,悠然從與大門相對的地方緩步走來。
大門還未打開,夫人在這一聲悅耳的問候里臉色微微變了變,她看了老夫人一眼,才垂下眼眸斂去眼底驚訝的神色,慢慢轉過身來,看向那笑意嫣然的少女正朝她們一行人怡然自得信步而來。
老夫人也在東方柔的攙扶下,緩緩轉過身,不過她始終陰著一張橘皺的老臉,連眼神也透著一貫的陰沉冷厲。剛才東方語後面那句話,听在心里有鬼的人耳里,自然變成了赤果果的譏諷。
「小語?」夫人僵著笑容,神態夸張的驚異,「你昨晚是什麼時候回府的?」
「說起這個,真是不好意思,讓夫人你操心了。」東方語微微輕笑,目光淡淡掠過老夫人與夫人,凝定她們同樣陰沉的臉色,慢吞吞道︰「昨晚看戲看得忘了時辰,那出好戲唱到子時才結束,我回來的時候,想著實在不方便深夜打擾夫人,所以,昨晚我進府——是從側門進的,這不,我剛用過早膳,便趕來向夫人你告罪。」
少女微微昂著頭,笑意晏晏里眨著明亮眼眸,道︰「如果夫人不信的話,大可以問問昨晚守東側門的王成。」
夫人對東方語的話自然是不信,她昨晚一直命人暗中守著呢,若是東方語真是昨晚回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在夫人陰晴不定的疑惑目光里,很快有人將王成傳到了前院。
東方語一眼瞥向那雙目精光閃爍的男人,臉色一肅,認真問道︰「王成,我問你,你是不是親眼看著我從側門進府的?」
「嗯,王成,你老實說,是不是親眼看著二小姐從側門進府?」夫人一時沒察覺得東方語這話里的漏洞,只是擔心王成說話不老實,所以特地在東方語之後,加重了語氣,冷著眼寒著臉一瞬不瞬地盯著王成,這府里的奴才沒有一人不懼怕她的氣勢。
王成在夫人懷疑的眼光中,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小的的確是親眼看著二小姐從側門進府沒錯。」
東方語立時微微笑道︰「夫人這下可是相信我的話了?」
夫人僵著臉,陰沉地瞥了東方語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另外一邊,落在一個表情畏縮的丫環身上,冷冷問道︰「秋菊,我昨晚不是讓你守在綠意苑外,早吩咐過你,如果二小姐回府的話,不論多晚,你都得前來稟報我一聲麼?為何昨晚二小姐回來的時候,你沒按我的吩咐辦?」
她冷厲郁狠的眼神驀然一壓,沉著臉冷斥道︰「你是故意對我的話陽奉陰違?還是根本沒看到二小姐在昨晚回來?」
東方語仍舊坦然從容微笑著,似乎听不明白夫人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一樣。
夫人懷疑她根本不是昨晚回來,借著關心她為由,明著告訴她,昨晚一直有丫環暗中守在綠意苑外,如果她是昨晚回來,那暗中蹲守的丫環一定知道,如若不是,那便是她在撒謊。
東方語也想知道這個神情畏縮的丫環秋菊待會究竟會怎麼說。
說昨晚沒看見她回來?那麼她又是在什麼時辰回到府里?為什麼大清早出現在大家面前,是從綠意苑內走出來,而不是自府外?
「稟夫人,奴婢……奴婢……」秋菊咬了咬嘴唇,低垂著頭,飛快掠了那笑容微微,神態淡定從容的少女一眼,道︰「奴婢昨晚子時前後,正巧因為肚子疼走開了一會,所以……所以……」
好個機靈的丫環!
東方語明亮眼眸閃出一抹贊賞。這個答案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模稜兩可含糊得有水平。
夫人一听這話,頓時陰沉的臉又變了變。
東方語漠然掠了夫人陡變的臉色,立時笑晏晏道︰「夫人,這人有三急,就算秋菊她沒看見我回來,那也不能算她的過錯,她只是不巧在我回來那會離開了一下而已。」
夫人的臉色在她悠然自得的語氣里,變幻不停。她一早將老夫人這個老太婆自慈靜堂請到這來,為的就是想借老夫人夫人威勢,治一治離府一夜未歸的東方語。
可眼下!這一個二個人證的證詞,怎麼全部都對那個丫頭有利,她這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咚咚咚……」富有節奏旋律的敲門聲再次攪亂了東方府里暗潮洶涌下的平靜。
夫人這才記起,剛才一直只顧質疑東方語,而一直沒讓家丁過去開門。
「蠢貨,還不趕緊開門去!」夫人听聞那沉響幽遠的敲門聲,兩眼一沉,將滿肚子無處撒的怨氣一股腦潑在了家丁身上。
家丁嘴角抽動了一下,當然只能在心里不怨忿莫名挨罵,臉上絕對不敢顯露出丁點不滿來。
打開大門,大伙一眼便瞧見了家丁之後那個過度陰柔的臉,東方賢正一身疲憊之色走進來。
夫人皺了皺眉,正想上前關懷兩句;眉眼一挑,在東方賢身後,緊跟著出現一道白衣如雪的頎長俊美人影,正翩然瀟灑踏步而來。
雪白的衣襯著他妖魅的容顏,微泛病態的蒼白更為他增添幾分冷漠出塵魅惑人心的風采。
「老夫人早,夫人早!這麼人齊,想必府上是準備搞什麼集體活動,不過,我來並不會耽擱大家,你們請便。」冷冷淡淡的語氣,墨白翩然而入,只是隨意朝二人打了一聲招呼,隨即便走到那容顏絕世的少女跟前。
眼眸流轉出淡淡寵溺的溫柔,凝定著她風姿卓絕的面容,微微含笑道︰「小語,我剛才路過府外時,忽然想起有一個醫學上的問題要請教你,現在你方便吧?」
東方語抬眸懶洋洋瞧著墨白妖魅的臉龐,又扭頭看向夫人陰沉冷郁的臉,微笑問道︰「夫人,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還是先領白世子到綠意苑去了。」
夫人深深地瞥了她嫣然含笑的臉一眼,隨即垂下眼瞼,掩去眼底變幻莫測的暗芒,硬擠出一分僵假笑意,道︰「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東方語難得規規矩矩朝老夫人與夫人行了一禮,這才悠悠然地轉身與墨白並肩而行,在眾目睽睽之下,坦然走往她的綠意苑。
而夫人除了暗自含恨咬牙切齒地看著那對俊俏的少年男女,施施然自她眼前走遠,她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本以為,這一次她終于找到機會捉到那丫頭的把柄,她才不惜將慈靜堂的老太婆都請出來。
想不到,到頭來,她的人連那丫頭究竟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陽光燦爛,淡淡金色將那對般配少年男女的影子交纏在地上拉得老長。
這一群穿紅戴綠的的女眷里,有人對他們露出羨慕的神色。
那是凡事不出頭的東方秀,她靜靜看著墨白與東方語悠然並肩遠去,想起剛才她一眼,便徹底驚艷于那妖魅男子冷漠出塵的高貴氣度,更莫名沉醉于他眼眸淡淡流瀉的無限溫柔。
她凝望著那兩道逐漸淡去的影子,心下莫名狂跳著,腦海便不由自主憧憬起來,假如有一日那個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身旁,並肩站的是她,而他則流露出那對世人皆冷漠,獨獨對她溫柔相待的眼神……。
自然也有人露出畏懼的神情盯著那兩道藍白飄逸相纏遠去的人影,那是一直費盡心思要躲著東方語的東方妮,今早若是她親娘非拖著她,她無論如何是不敢站在這里看東方語笑話的。
現在事實證明,夫人根本不是東方語的對手。
想到這,東方妮心情頓時沉涼到底。
而這些人里,自然也有對東方語忌恨怨憤的,這個人自然要數大著肚子的東方舞莫屬了。
她默默盯著一雙風姿絕代男女翩然遠去,眼楮里立時泛起狂亂的憤恨來。
回到綺香苑,她立即雷霆大發,見著什麼拿到手里便往地上摔。
「憑什麼?憑什麼?」她一邊忿忿不平呯呯推著門,一邊露著怨毒的目光,恨恨道︰「本來我可以風風光光成為皇子妃,享盡榮華富貴,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那個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害到我如今落到只能不甘不願嫁給一個沒用的殘廢這地步!」
「而她卻可以驕傲地在我面前炫耀,那個病得隨時會死的男人不但將她如珠如寶地捧著,其他身份尊貴的男人沒有一個不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憑什麼?憑什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綺香苑里所有擺設的可以被她輕易砸碎的東西,全部都在她聲聲狂亂憤恨的叫嚷聲里,化為毫無用處的碎片。
所有丫環媽媽只敢站在遠遠的地方戰戰兢兢看著她將東西一件件摔碎,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她。
良久以後,東方舞踩著 當作響的碎片,神情更加瘋狂了,而眼底不住地閃爍著變幻莫測的陰毒冷光。
她忽然抿唇,輕輕地無聲笑了起來。周圍的丫環媽媽看見她那詭冷而瘋狂的眼神,一時皆從心底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冰涼的寒意,人人都同時激靈靈打起了寒顫。
傍晚,朦朧迷醉的晚霞隨著微風,習習卷過平靜如鏡的月心湖面。
臉頰布滿猙獰爪痕的東方舞,忽然站到了坐在涼亭里發呆的百芊依身後。
「表妹,你常常來月心湖一個人獨坐,難道你不害怕秋霞嗎?你不會忘了她是懷著孩子死在這的。」
百芊依被身後驟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當然,她立時听出這是東方舞的聲音,听著她話里似是意有所指,百芊依轉過身去,看著她,幽幽道︰「秋霞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有什麼可害怕的。」
「表妹。」東方舞居然對百芊依露出和顏悅色的笑容,還挨著百芊依坐了下來。
這舉動立時又嚇得百芊依心下大驚,以往,這位東方大小姐,那眼楮一向都是長在頭頂上的,看誰都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驕傲神態,對她從來沒有這般平易近人過。
「我看得出來,其實你心里還是放不下大哥的,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著他,對吧?」
百芊依抬眼看著東方舞,眼底飛閃過一抹警剔之色,冷漠道︰「表姐,你來跟我說這個干什麼,我和大表哥之間,已經沒有一點可能了。」
「凡事沒有絕對!」東方舞微微笑了笑,不過笑容里卻透著一股莫名的狠絕毒辣,「如果你做出些對我們東方府有幫助的事,再加上有我在哥哥面前替你美言的話,大哥他說不定會對你改觀,會重新喜歡上你也不一定。」
百芊依怔了怔,下意識喃喃重復道︰「有幫助的事?你替我美言?」
「嗯,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我就替你在哥哥面前多說好話,讓他重新接納你,怎麼樣?」
百芊依眨了眨眼,一臉審慎地盯著她,「你不會讓我做什麼害人的事吧?若是的話,你這個忙我可幫不上。」
「表妹,你就算不想重新回到我大哥身邊,難道你也不為你哥哥著想一下嗎?」東方舞冷笑著,睨定她戒備的臉,「你要知道,若是我這肚子不小心沒了的話,你哥哥可就要徹底絕後了。」
「我就讓你幫一點小忙,既可以成全自己,又可以替你哥哥留下香火,這樣你都不願意嗎?」
東方舞越加重條件來誘惑,百芊依反而越抗拒。
「不,你這麼說,要我做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小事,也不會是什麼好事,我不能為了大哥更不能為了自己去害別人。」她一邊搖頭,一邊嚴厲拒絕。
東方舞也不強求,冷眼瞥了她生變的臉色一下,隨即站了起來,緩緩道︰「我也不逼你,不過你也別急著拒絕,還是先好好想想再說吧。」
她說罷,冷聲譏諷里,噴著低低冷哼,昂著頭,像只驕傲的孔雀般,轉身走了。
百芊依神思恍惚地站了起來,低著頭心不在焉往外走,卻不期然,「呯」一聲撞到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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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親媽,不是我要虐小語。
是她老姐太毒,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