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听那聲音,臉頓時綠了;詭冷陰沉的眼楮一瞬能噴出將人燒焦的火焰來。
她不是早吩咐過各院子,沒事不要到前院晃嗎?為什麼現在東方秀這個丫頭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听那模樣竟然還是為了追一只會給人帶來霉運的該死烏鴉來的?
夫人為了穩住耿原夫婦,雖然心里憤恨萬分,但還是不能因著沖動而奔過去看個究竟。
榮媽媽早在夫人使眼色的時候已心下生寒地快步往回廊那邊走去。
卻不想,她到那的時候,東方舞已經完全陷入了瘋顛的狀態,雙手不住在空中亂揮亂舞,神情瘋狂不止,嘴里還不時發出驚恐淒厲的尖叫聲︰「啊……你是壞人,你是吃人的魔鬼,你快走開,走開……啊,可怕的鬼,長著尖尖的鼻子,長長的嘴巴,圓滾滾的黑眼珠……」
「哈哈……你是丑陋的鬼,我不怕……!」
「啊,不不……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嗚嗚……」
東方舞時哭時笑,雙手亂揮之間,不但將身上干淨的衣裳弄得亂七八糟,就是一頭原本梳得極為整齊的秀發,也在她驚恐狂亂掙扎中,弄成雞窩一樣難看的發式。
平兒與綺香苑其他媽媽自然想要盡快將東方舞給帶走,但她驚慌狂亂之下,力氣大得驚人,連那又哭又叫的聲音也響亮得震天吼似的。
東方秀率著一眾下人追著那只爪子上緊緊抓著什麼東西的烏鴉,走到回廊看到眼前東方舞發狂瘋顛的情景時,一瞬全都驚嚇得呆住不會動了。
榮媽媽過得近前,立時壓抑著聲音,怒斥起綺香苑一眾奴婢來︰「平兒,你們是怎麼做事的,還不趕緊扶大小姐回去。」
平兒露出又是畏懼又是無措的表情,咬著嘴唇垂著頭,小聲道︰「榮媽媽,不是奴婢們不想扶大小姐回去,而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大小姐她每次發起狂來,我們根本就拉她不住!」
「拉不住也得拉啊!」榮媽媽眼角瞟見耿原夫婦已經站了起來,並且瞪大眼楮正往這頭張望呢,心下頓時大急,連忙咬牙道︰「趕緊大家伙一起上來,先將大小姐給帶回綺香苑去再說,可別再讓她留在這里,壞了夫人的大事,到時小心你們的皮。」
綺香苑一眾奴僕听罷,登時齊齊驚恐萬分跑了過來,也不管東方舞是不是她們主子,幾個人七手八腳就欲將東方舞強行給拉回去。
但東方舞見狀,哪會乖乖就擒,自然是瘋叫著又哭又笑狂跑了起來,要躲避她們的魔爪。
耿原夫婦听了一會,內心已對這邊的情況起疑,兩人默默對視一眼,忽然分散開來,趁著夫人怔愣無措的時候,分別繞過名貴的楠子方桌,飛快邁開腳步往東方舞所在這邊回廊走去。
夫人見狀,自然下意識要阻攔︰「二位,讓你們見笑了;一定是小輩她們不懂規矩,在那邊打鬧,影響到二位;真是不好意思,不過還是請二位在這稍坐片刻,我這就去說說她們。」
但是,耿原夫婦既然起了疑心,又豈會不親自求證听她擺布;二人沒有說話,只是腳下略停,卻是待夫人前腿一邁,他們跟著後腳就往那邊熱鬧非常的回廊走去。
東方舞就像跟綺香苑一眾奴僕捉迷藏般,她跑得痛快奔得狂亂,她身後那群奴僕則追逐得氣喘吁吁;東方秀看著眼前混亂的情景,眼角無意瞄見夫人正陰沉著臉快步往這邊走來,她立即頭皮發麻,想要趁此機會開溜,但此刻已經遲了。
因為跟在夫人身後的耿原夫婦這時已看清了東方舞的面目;任誰看到眼前的情景,都無法不將東方舞往瘋子這兩字上面作聯想。
耿原夫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般,揉著眼楮看了又看,半晌,才確定眼前瘋瘋顛顛的姑娘就是他們剛才相中的,欲要納為自己兒媳婦的大小姐。
這一下,他們心中的憤怒可想而之;先是弄一個不能生育的搪塞他們;現在再欲拿一個瘋子糊弄他們。
丑點他們可以不計較,誰讓自己的兒子落下那個毛病,但是——那好歹是耿府的大少爺,他們怎麼可能給他娶一個瘋子回去當少女乃女乃!
耿原黑著臉,下巴的胡須一抖一抖地翹個不停;耿夫人冷著眼,從鼻孔噴出一把駭人的火焰,聲音透著絕對嘲諷,冷冷道︰「東方夫人,你的誠意我們今天還真是看到了;我們耿府的女兒還真是高攀不起東方府這樣的人家,你我兩家之前談妥的婚事就此作罷!」
耿夫人說罷,甩著帕手,轉身便與耿原氣哼哼離去。
事已至此,夫人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們二人離開之外,張大嘴巴撐了半天,也沒法說出什麼挽留的話來。
良久,夫人才從這沉重失望的打擊中回神,但她一回首,便撞上了東方秀那瑟縮垂目惶惶驚懼的面孔;濤天怒意霎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出。
「東方秀,你好!」夫人一字一頓自牙縫處擠出這幾個字,「我不是讓人通知你,好好待在你的院子里,別出來亂跑的嗎?你說,你為什麼眼下會在這里?那只鬼鳥又是怎麼回事?」
東方秀可不敢直視夫人此際憤恨噬人的目光,她一直低垂著頭,抖著雙肩,戰戰兢兢答道︰「夫人,我……我,我也不是有意要跑到這來的,都怪這只烏鴉,它突然飛到我的窗台前,將我縫制快要好的香囊給叨走,我才會一路追著它跑到這來……」
「哼,你縫的果真是只好香囊!」夫人冷冷一笑,眼角眉梢處處皆是森寒駭人的冰涼。
隨即一甩袖子,深深望了仍在瘋跑不知憂愁的東方舞一眼,便頹靡地轉身走了。
在她身後微微飄浮的風里,散著一聲沉沉壓抑的嘆息,空氣中還凝聚著她一瞬迸發的強烈怒氣。
此刻的東方秀面對著夫人極度憤怒的樣子,壓根還不明白自己到底闖了什麼禍。
東方賢在日落黃昏時分回到府里,知悉夫人意欲以東方舞取代有「宮寒難孕」之癥的東方妮嫁入耿府做傻子之妻時,立刻寒著臉對夫人大大發了一頓雷霆之怒。並聲稱以後沒他的同意,再不準拿任何人任何事來打東方舞的主意,她是他的妹妹,他可以養她一輩子雲雲。
夫人本就因這事而嘔氣得要命,她一心為東方賢著想,反過頭來,還被自己的兒子嫌棄自己的苦心;東方賢這一怒,簡直氣到她三天下不了床。
綠意苑。
當清荷將前院所發生的事繪聲繪色告訴東方語的時候,霎時驚呆了綠意苑無數人。
胭脂第一個舉手發問︰「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東方語對這個好奇心特重的丫環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真想直接暈過去了事,免得答完一樣,這丫環接著再來問一樣。
好奇過度,偏偏腦子又單純得可以。
羅媽媽見狀,倒是善解人意道︰「小姐,這些事還是讓奴婢改日再跟胭脂細說好了;奴婢只是奇怪,那只烏鴉怎麼會在那個時候突然跑出來,將好好的大小姐給嚇得瘋癥發作?奴婢記得三小姐的院子可沒有什麼烏鴉出現的呀?」
東方語微微笑了笑,朝夏雪使了個眼色,道︰「羅媽媽,那你知不知道,三姨娘的院子偏西北,而她後院里還有一棵參天古樹,古樹上就有烏鴉做巢?而三姨娘非但沒讓人將那些烏鴉趕出去,平日她閑來無事,還會經常到樹下親自給那些烏鴉喂食。」
「有這種事?」羅媽媽皺眉,眼神顯然極為驚訝,「奴婢還真從沒听人說起過。」
她一時倒是好奇東方語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東方語一見她那表情,便立時笑道︰「關于這件事,我也是偶然發覺的;不過,至于怎麼叫烏鴉做到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東方秀的院子叨走她心*的香囊,這可就是三姨娘的事了。」
「難道這跟小姐交待夏雪給四姨娘傳的口訊有關?」
「自然少不了四姨娘這個關鍵的中間人。」少女懶洋洋笑了笑,笑靨如花的面容眉宇間透著一股靈動狡黠。
羅媽媽又困惑了,「那小姐讓夏雪帶給四姨娘的話又是什麼內容?」
「呵呵……,關于這個,我其實什麼也沒說,就是讓夏雪對四姨娘說,若是三姨娘不想她的女兒也步四小姐的後塵,被夫人隨便賣給一個傻子的話,最好想辦法在大小姐出現在前院的時候,制造點意外讓大小姐露出原形便行。」
羅媽媽瞪大眼楮,滿臉驚愕看著笑意晏晏的絕色少女,訝異道︰「就這樣?三姨娘就憑這句話,就費煞苦心安排了東方秀到前院搗亂那場偶然意外?」
「就是這樣啊!」絕色少女懶洋洋地聳了聳肩,笑嘻嘻道︰「不然你以為有多復雜,其實人心都是自私的,三姨娘在那個時候深知這事關系到東方秀日後終生的幸福,自然是寧可信其有啦!」
「反正一只烏鴉驚了大小姐,跟她也沒什麼關系!」
「可她這時若是細想起來,不是該擔心,夫人最後會拿三小姐開刀來代替大小姐嫁去耿府嗎?」羅媽媽驚愕了一會,便再度擔憂問道。
「等到三姨娘靜下心來思考這事的時候,耿原夫婦早被氣走了;就算夫人還想挽回這事,那也是以後的事;而三姨娘若是要後悔,那也沒有辦法,只能日後想辦法將東方秀護周全,不讓夫人隨便把女兒給賣了去!」
「可這些事,根本就不用我們操心。」少女又是涼涼一笑,「且看夫人還有沒有本事挽回耿府拒絕的心意再說吧。」
誠如東方語所說的那樣;三姨娘出身商賈之家,她的腦子不如出身小吏的四姨娘靈活,當日被四姨娘說動攪局之時,並不曾將其中利害想通透;但事後,三姨娘思來想去,自然也能分析出些門道來。
就在三姨娘戰戰兢兢提防著夫人會將東方秀拿來墊底的時候,表面性格木訥的東方秀心思卻活絡起來。
想以往,她一向較听三姨娘的話,認為夫人一直收受她們暗中供奉的銀子,日後一定會為她謀門不錯的婚事;但經過耿府交易婚姻未遂一事,東方秀覺得她有必要自己去努力改變未來的命運,再不能這樣任憑夫人擺布。
這天,東方秀早早起床精心打扮一番之後,避過府里人的耳目,不驚動任何人便出了府;之後,她徑直往帝都南郊一個專門燒制陶器的工廠而去。
到了那個陶器廠附近,東方秀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將自己隱了起來;她這一隱歇便是一個多時辰不動;直至看到遠遠的道路上,隨著傳來的馬蹄聲在身後揚起了漫天灰塵,而雄健壯碩的馬背上,那一襲白衣如雪氣質冷漠出塵的妖魅男子,仿若從天而降的謫仙人物一樣,轉瞬近在眼前。
她欣喜若狂里,連忙將頭隱得更低,只敢拿眼角不時瞄著已經淡出視線的男子。
她看到他了!她打听的消息果然沒有錯誤,他果然會在這個時辰經常出沒在這條道上。
東方秀心頭狂喜的時候,心情激動澎湃,仿佛美好的未來已經向她招手一般,她腦海里不自覺出現了男子妖惑眼眸,含情脈脈凝視她的畫面;這麼想著,她覺得自己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右手輕輕婆娑臉頰,左手緊緊握了起來。
她安靜隱在路旁,痴痴凝望著男子出塵如仙的飄逸身姿淡出眼簾,右手慢慢按在胸口心髒處,感受那生機勃勃的劇烈跳動;她,慢慢地眉角飛揚,露出羞怯而滿足的笑容。
靜待那一刻來臨。
她緩緩將張開的拳頭再度用力握緊,她會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
天空日頭一分分偏移,東方秀抬頭看了看蒼穹之上那一輪金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平復過于緊張的情緒,她慢慢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微感麻木的雙腿,往男子離去必經的路段緩緩邁步而去。
遠遠的,一身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騎在奔馳的駿馬上,便看到了前面一個天藍色靈活如浮雲的小點在緩緩移動。
墨白心中一窒,隨即驚喜莫名的微微揚起薄唇,露出美妙天成的好看弧度,策馬往那抹精靈一般的天藍奔去。
他一邊策馬一邊疑惑想道︰小語這丫頭,怎麼會忽然現身在此地?莫不是她抵不過心中思念,知道他到這來,所以悄悄的跑來……。
這麼想著,男子心中剎那激蕩起片片甜蜜與驚喜,兩腿一夾馬月復,溫醇嗓音呼一聲激揚清叱,「駕」,駿馬奔跑的速度越發迅速了。
然而,明明剛才還在視線內的天藍色小點,卻在他策馬揚鞭的時候,倏然一下溜出眼簾不見了。
男子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當即慢下速度,仔細觀察這路上的景況,欲要看出點不同尋常的端睨來。
但他一路小心翼翼察看,也沒發覺這條平坦不過的道路有什麼令人起疑的情況;他心下這刻越發的覺得疑竇難消,駿馬仍在一路疾馳著;在拐個彎之後,前面的視線豁然開朗,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前面忽有一間簡易的房屋映入眼底。
他略略皺了眉,正想著他之前似乎並沒有走過這條道。
而在距那間簡易房屋不遠的大片紅楓樹下,落英繽紛的美景里,一抹炫目搖曳的天藍仿若天邊飄動的雲彩一樣,赫然破空飛入眼角眉梢。
那抹隨風拂揚的藍色裙裾,與紅楓似火的艷交織成瑰麗絕美的畫面,一瞬驚眩了男子妖惑眼眸;他心下忽地一緊,放盡速度策馬而馳,在將要近到那片絢麗瑰美如畫的紅楓景致前,才緩了下來。
男子自馬背上輕身一躍,如雪白衣在風中自成飄逸的姿態,映襯著他妖魅的容顏,更在瞬間驚艷這絢麗景致。
他腳步走得很快,但聲音很輕,幾乎到了無聲無息,不被任何人所發覺的地步,就連調皮吹掠發絲的清風也會帶起輕微的風響,而他的腳步聲只輕輕響在心里,踩在泥土之上,居然悄無聲息的靜。
離那抹融入絢麗紅葉漫天炫目景致的藍漸漸近了,近到妖魅男子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正似乎微微透著懊惱的氣息,大概是無意崴了腳,疼得厲害,只得無助地蹲在地上,背對著他,一邊嘆氣一邊揉著腳踝。
男子緩緩無聲步至她身後,距她一丈的地方悠然站定,揚起薄薄唇角,微微溫柔寵溺笑了笑,這丫頭,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今天竟還興致大起,跟他玩起捉迷藏的稚子之樂。
也好,看他待會能不能將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給嚇一大跳!
他淡淡含笑,妖惑眼眸漾起無比溫柔的神色靜靜凝視著藍衣少女縴柔的背影,嗅著輕滌清風拂過她發絲帶來的淡淡香氣,心,一瞬便醉溺其中。
他又迎風靜靜佇立了一會,卻見前面那彎腰蹙眉的少女似乎沒有什麼反應般,他略略有些驚訝,當即移動腳步飛快往前面隨風獵動的藍色裙裾邁去。
男子略略俯身,修長雙臂已悄然張開,只差一尺便可將少女困攬入懷。
但就在他即將觸踫到少女身體的時候,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種十分排斥的抗拒感,他微微怔了怔,手臂便在這一怔里凝定不動。
眼底一瞬森寒如冰,男子沒有轉至她前面,而是慢慢站直了腰,溫醇嗓音透出如來自地獄般令人瞬間毛骨悚然的森涼,道︰「你不是小語!」
「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她在這誘惑我?」他口中那迤邐的尾音未盡,垂下長睫寒光點點自妖惑眸子激射而出,空氣微動,他那飄逸瀟灑的身姿便悠然轉了前面。
墨白仍舊垂著眉眼,沒有去看她的容貌,他厭惡這個女子這身神似到足可以假亂真的打扮。
他也沒有伸手去揭破她的面目,但就在他轉瞬至她前面時,他右手指尖微動,隨風漫天飄飛的紅楓葉,其中一片紋路清晰美得眩目紅得似火的葉子,隨著他指尖輕捻的動作,而倏地以無比優美的動態,鮮活似人手般,往東方秀精心打扮過的臉龐拂去。
那似有若無的力道,那悠美輕柔的動作,就似情人的手溫柔撫觸一樣,瞬間令人陶醉;而那片靜態般飄過來的紅楓葉,在拂過東方秀臉龐時,也像極了溫柔的手,但那股無聲溫柔過後,東方秀才驟然驚覺臉頰火辣辣的疼。
滾圓的淚,一瞬奪眶狂飆而出!
為什麼?他剛才明明已經中了她的幻形丹,為什麼只差最後一步,他卻忽然識破她的面目?
男子雖然沒有再動,他長睫也一直低垂沒動,但他整個人雖靜立不動,卻似乎可以看穿她的內心一樣,薄唇微啟,依舊溫醇的嗓音卻透著絕對冰涼的感覺,緩緩地,一字一頓隨風送入她耳膜里,聲音不高,卻震得她耳膜一直在嗡嗡大響。
「畫虎畫皮難畫骨,你外表打扮得再神似,亦不過形似而已;她隨心自然而發那種從容坦然自信的氣質,是你這種膽怯畏懼透著翼翼小心的人,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漫天飄灑的紅楓葉圍著白衣如雪男子簌簌而落,凝格成一幅絕美的畫面,男子仍舊垂眉佇立,保持著那瀟灑姿勢巋然不動,然而微涼的薄唇再度張開,出口便是再無半點溫度的話︰「我不管你是誰,今天我且看在你這身雲天幽遠的藍衣份上,估且饒過你一次,若再有下次;我保證你縴細的脖子再也體會不到呼吸的滋味。」
他說完,長袖一拂,那繡著暗紅木樼花的雪白袖沿,便將這漫天飄揚的紅葉劃起極為優美的弧度,一瞬迷離人眼。
東方秀滿身頹唐地跌坐在地,昂頭看著片片炫目似火的紅葉揚揚灑灑飄落肩頭,兩行又苦又澀的淚洶涌而下。
他竟然說了兩遍;他竟然說他不知道她是誰!呵呵……多麼令人生寒絕望的諷刺,她在那麼早以前,在第一次看見他白衣飄飛,衣訣如雪恣意瀟灑踏步而來的時候,她便深深將那一幕銘刻在心上,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
她知道他眼里只看到那個笑容燦爛自信洋溢一身驕傲的女子;可她為了能夠近他的身,寧肯做那個人的影子,只為一嘗心中日夜蠶食她情思的夙願,可是……到頭來,他竟然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多麼令人絕望的諷刺……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秀才一腳深一腳淺回到了東方府。
她在回府的時候自然已經收拾了心情,不能讓別人看出她內心秘密,所以她進入府里的時候亦同樣小心翼翼。
只是,有些事情人算不如天算。
她在悄然避過眾人耳目,前往她院子的時候,恰恰讓東方語無意瞥見了那抹靈動飄逸的藍色背影。
東方語一見那轉瞬即逝的背影,頓時有一種被人克隆的恐怖感覺爬上心頭,背後衣衫霎時汗濕幾重。
站在她身後的夏雪感受到她氣息驟然變得急促,就連臉色也緊張地繃了起來。
夏雪不由得順著她的視線往前面拐角望去,當然,她只能捕捉到一角快消失不見的藍色裙裾而已。但,縱然只是瞟見那一角熟悉的藍,夏雪心里也瞬間起了無比怪異的感覺。
「語姑娘,你——沒事吧?」夏雪猶豫了一下,仍將她的關切問了出口。
東方語半晌才怔怔收回視線,搖著頭,明亮雙目濺出一片肅殺森寒,慢慢道︰「嗯,我很好!不過,有人馬上就要不好了!」
敢在她眼皮底下冒充她這個正主,不是嫌命長就是活膩了!
少女那緊繃的神色在這緩慢的詞句中柔和了下來,低垂雙目微微轉動,瞬息流轉出令人膽顫心驚的涼。
她轉身,迅速折返綠意苑。一言不發,自顧取了作畫的工具,刷刷便畫出畫來;然而,所有人在看到在她筆下逐漸完善成形的畫作之後,都在瞬間驚愕得張大了嘴巴。
「小……小姐,你畫你自己的背影做什麼?」胭脂問得結結巴巴,因為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眼楮所看到的,哪有人能夠如此神似的畫出自己背影,這詭異的情況怎麼說都讓人覺得心里發毛。
東方語破例的沒有理會胭脂,而是緩緩將墨跡吹干,然後迅速卷起畫,將它交到夏雪手里,不帶情緒道︰「夏雪,你馬上將這幅畫送到段西嶺手里,務必讓她親眼確認,是否在數月前就見過這個背影?」
夏雪見她面容雖然帶笑,但眼角眉梢處均流染著令人驚心的寒,那眉宇神色竟含著令人看不透的凝重與惱怒,她登時不敢再遲疑,拿了畫立即轉身向外掠去。
一個時辰後,夏雪揣著那幅令人情緒緊繃的畫,再度回到了綠意苑。
「語姑娘,我找到段姑娘親自確認過了,她說數月前,她見到那個誤以為是你的人,那背影就是畫上這個模樣,她還說絕對不會有錯,因為那種怪異的感覺一直縈繞她心頭數月之久,而她心中的疑惑也是在後來見到你之後,才徹底解開的。」
「嗯,我知道了,你將這畫拿去燒了。」東方語听完夏雪的回報,語氣冷淡得很,就連表情也回復一貫笑眯眯漫不經心的模樣,夏雪看這情形,一時如墜迷霧,半晌模不著北。
「燒了?」胭脂著急了,雖然她不知道這幅畫到底有什麼貓膩在里面,但這好歹畫的是小姐她自己,怎麼能夠燒了呢!「小姐,這畫不能燒,這畫的可是你自己——這燒了不吉利呢!你若是不想看到它,就交給奴婢保管吧。」
東方語張了張嘴,剛想否認這畫上畫的並不是她,但她想了一下,忽然改變了主意,便淡淡道︰「也罷,那胭脂你將它拿下去好好收著吧,千萬不要讓別人看到了。」
胭脂眼神古怪地看了看絕色少女,她總覺得今天的東方語有些不對勁;平常東方語畫的畫多著了,也沒見東方語如此緊張過,竟然叮囑她不能讓別人看到。
胭脂自夏雪手里拿了畫,展開細細觀摩了一會,她發覺實在看不見什麼怪異來,便小心翼翼卷起,按著東方語的吩咐將畫給嚴密收藏起來。
「夏雪,讓人盡快打听關于耿府大小姐耿言暖的一切事情,越快越詳盡越好。」
夏雪愕了一下,實在有些迷糊,不能怪她腦子跟不上東方語,只能說東方語習慣跳躍性的思維方式令人實在吃不消。
「好的,語姑娘,我馬上讓人去辦。」
盡管疑惑縈繞,但夏雪這人就是有這樣的優點,她知道什麼時候該問,知道哪些事情不該問。
夏雪回來的時候,天色已開始發暗,東方語接過她遞來的資料,看一眼神色略略透著倦意的冰冷少女,淡淡道︰「好了,夏雪,你換身衣裳,好好用膳便休息去吧,其他事情待明天再去做。」
東方語不容夏雪拒絕,便將她推了出去,此刻,她除了要安靜了解這些資料之外,她還得好好思考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夜,漫長或短暫,得看對于什麼人來說。
對于一個春心萌動,時刻思念著情郎的少女來說,這長夜便是漫漫令人倍覺煎熬的時光。
「小曼,他今天有信來了嗎?」耿府花園一角,眉清目秀的少女有些坐立不安地站了起來,兩眼無視悠悠晃蕩的秋千架,而伸長了脖子往高高高圍牆仰望去。
「大小姐,現在不過辰時,東方公子不會在這個時辰送信來的。」名喚小曼的丫環看著自家盼思情切的小姐,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為什麼這時間過得如此之慢,老半天了才不過了辰時嗎?」少女百無聊賴地嘆著氣,雙目幽幽瞟過高高的圍牆,露出難熬的神色一步三盼地坐在秋千架上,沒精打采地蕩著秋千。
「君住帝都南,我住帝都北,同飲一河水,日日思君不見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悅君兮,君不知……」
「情知夢無益,非夢見何期……」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
不知不覺,容顏落寞的少女一下一下悠悠晃著秋千,紅唇微啟,卻一句一句念出那首首出自情郎意切情真的寄情詩句。
她突然恨起這高高的圍牆來,都是這一牆之隔,如此咫尺的距離,卻將她與他生生隔絕開來,他每日只能默默哀嘆著,在夜色迷蒙的時刻,趁著無人注意的天色里,偷偷將心底寸寸思念化作筆下凝聚了千言萬語訴衷腸的字字句句。
折成那載著希望的紙條,用特殊的墨跡作料,將那份深重濃烈得足可將她柔情燃燒的相思意,悄悄傳遞到她手里。
她想著想著,心中自覺甜蜜中包裹著無盡的苦,心里便突然生了一股恨意,那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對她同胞大哥的恨意;如果不是因為大哥,她的父母何至于拿她的婚事作籌碼,令她與他明明郎情妾意,卻要硬生生被惱人的現實拆散在這高牆之外。
耿言暖蕩著秋千,嬌俏清麗的臉龐上,一下泛出甜蜜,一下又透出無比苦惱,一下又呆呆的含著幾分惱怒嬌嗔……。
明媚天光便在她痴痴傻傻的表情里,漸漸摻了層灰,再慢慢悄然灑了黑色的墨,天色在她無盡的思念里,完全暗了下來。
這一天,她為了能在第一時間,看到東方賢寫給她的情意綿綿訴衷情的情詩,而一直逗留在花園一角秋千架,連半步亦未曾離開,就連午膳與晚膳亦是在花園里草草扒了幾口了事。
但,眼見天色已完全黑暗如墨,按往日的時辰計算,那個同樣心儀于她的男子,早就該出現在高牆外的另一面,將他滿滿相思意寄于飄著墨香的紙上,載入到她掌里甜入心里。
耿言暖焦急中透著失落,失落中又掩著擔憂,一會在埋怨,他為什麼誤了時辰還未出現;一會又滿心擔憂,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所以不能按時出現……。
她在圍牆內開始焦急不停地走來走去,腳下那原本綠意蔥郁的草皮,因著她來回走動的動作,而在這一天光景里成了耷拉的枯*。
小曼再次端了暖茶與點心出來,勸道︰「小姐,你看這天色,夜里露水重,你還是回屋去吧,再這麼下去,你該感染風寒了;你讓奴婢在這等著,可好?」
「奴婢跟你保證,只要一拿到東方公子的信箋,奴婢立刻就將信箋給你送去,好不好?」
耿言暖咬了咬因夜風而微微顫抖的唇,嘆氣道︰「小曼,我再等一會就回去。」
小曼見狀,除了搖頭,都不知道再怎麼勸,這位執拗的小姐才會肯進屋去。
她將茶水與點頭放在小方桌上,道︰「小姐,那你先過來吃點東西也好,再這樣熬著,你的身體都該熬壞了。」
耿言暖隨意瞄了那些點心一眼,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胃口,你先將東西擱在那吧,待會我想吃了再說。」
小曼垂首默默嘆著氣,將東西放好之後,她轉身進屋為耿言暖拿衣裳去了。
看樣子,小姐今天若是等不到東方公子的信,斷然是不會肯進去歇息了。可別熬出病來才好!
哎,真希望東方公子今晚不會因為什麼事來不了才好!小曼一邊在心里默默嘆息著,一邊祈禱著那個令耿言暖魂縈夢繞的多情公子今晚會出現。
不過,這夜色從最初的淡灰漸漸成了墨黑,再慢慢轉成了帶著微亮的淺青,再到一輪碩大的紅日漸漸升上頭頂,耿言暖在忐忑期盼中,在花園里頂著深重寒露痴痴守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清晨日出,仍然沒有等來情郎切切相思的情詩。
耿言暖從來沒覺得日子這麼難熬過,在精神恍惚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天色又漸漸開始染了黃昏落日的灰,她才倏然驚醒。然後又開始了漫長磨人的望穿秋水等待;但是,在又一輪夜風吹瘦佳人的深重寒露里,她再度在失望中迎來了令人眼花的碩大紅日。
日子就這樣,在無比漫長的等待中,一天、兩天、三天……直至七天也過去了;耿言暖從最初的忐忑期盼到後來漸漸生了麻木絕望,身體眼看著在相思無窮盡中分分消瘦下去。
耿夫人看見女兒這副痴痴呆呆神思不屬的模樣,自是擔憂加心疼,但又問不出什麼來,耿言暖只是推說自己胃口不好,所以才精神不振,身子消減。
耿夫人對她的言辭可是半信半疑,便私下偷偷審問了服侍耿言暖的丫環,但審來問去,也問不出什麼事情來,耿夫人這才相信了耿言暖確實因為胃口不佳才會導致精神不振。
就在耿言暖幾乎絕望的時候,她不過下意識在臨天黑前到花園一角高大的圍牆下轉一轉,這天晚上,居然再次听到了她期待以久的暗號聲;並在她小心翼翼確定之後,再度收到了東方賢情思切切的情詩;這一晚,耿言暖都在欣喜若狂里輾轉難眠。
一連三晚,東方賢寄情思佳人的信箋都會準時送入到耿言暖手里;而之後,雖然沒有撩人心扉的情詩,但每晚耿言暖都會準時收到一份別具心思的小禮物;就在耿言暖再度沉浸在甜蜜的歡喜時,在情詩里字字句句訴著相思的東方賢忽然再度消失了。
這一次,耿言暖有了經驗,似乎沒有上一回反應那麼劇烈,那麼坐臥不安了;她以為東方賢會像上次一樣,消失個三五天便會出現在她面前,她一邊在心里安慰著自己,他一定是辦什麼急事去了。
然而,這等待的過程雖然充滿甜蜜與折磨,但離耿言暖預計的日子已過去了五天,那個人,那個令她滿心滿腦都是他影子的人,卻突然似人間蒸發了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綠意苑。
東方語正歡快悠閑親自在廚房忙活美食大餐。她一邊哼著別人听不懂的曲調,一邊往鍋里加著調味料,看她笑臉洋溢的模樣,遠遠的便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快樂。
她親自下廚的時候,基本都是她心情極為愜意的時候。
夏雪幫著她將煮好的菜肴一一端到桌上,看著這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擺了滿滿一桌,她暗地吞了吞口水,趁著其他人都在忙碌的空隙里,偷偷將東方語拉到一邊,懷著十分困惑低聲問道︰「語姑娘,今晚還不去那個地方嗎?你不怕她等急了?這麼多天不露面,萬一她失去耐性,那我們之前的工作不是白做了?」
「夏雪,你放心吧,欲擒故縱不論對男女都一樣有效的!」少女眸光閃閃,華彩流溢里透著狡黠冷芒,她眉梢略掀,含著幾分驚人寒意,揚起嘴角,緩緩道︰「不過,前提是,其中一方已經深深陷入我們所織的溫柔網里……」
------題外話------
胭脂︰小姐,你改好女風了?
小語︰去你的,我又沒變性。
胭脂︰那是誰去引誘人家耿姑娘
小語︰當然是公的……
胭脂︰什麼?
小語︰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