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竟然找這樣憋腳的理由?
東方語聞言,下意識扭頭望向窗外,眼下可是朗朗天日,辰時剛過不久,剛起床又小憩?
她心里微微怔了怔,隨即在心里幽幽地嗤笑起來。
太後讓人攔著墨白,還撒這種明顯會被人識穿的謊言,謊稱在小憩,不肯見他?
嘿嘿,看來太後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呀。
「你得意什麼?你別以為他來了,哀家就會饒你!」太後略一扭頭,卻對上少女微微含笑的眉眼,頓時心里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頭便是一聲強硬冷哼。
東方語垂首而立,恭謹答道︰「太後,臣女沒有得意,臣女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太後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莫名的咯 了一下。
「你少在這裝模作樣,可惜什麼?」
「太後明鑒。臣女其實無意違逆你,臣女只不過說出實情而已。若是治與不治幽蘭郡主,臣女都沒什麼好果子吃,那請太後換個角度想想,如果讓你站在我的角度,只怕你也不會願意拿自己的命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吧。」
「當然,臣女也非常理解太後你要處置我的理由,臣女也從來不敢質疑你處置我的決心;臣女只是覺得可惜,臣女這一死不要緊,這東晟上下,會醫術的人多如過江之卿,少了臣女一個,對東晟來說,是一點影響也沒有;就拿幽蘭郡主來說,臣女今天若死了,還會有大把的人願意為她診治;可太後你就不一樣了。」
「臣女雖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臣女承蒙陛下賞識,總還算有一席之地。當然,臣女說這話並不是想要邀功或其他什麼的;臣女只是想告訴你,若太後你執意要處置臣女,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臣女自然是不能不屈從太後。」
「可臣女這一死,太後你心里解氣了還好;若是臣女死了,你非但不覺得解氣,還因為臣女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與陛下之間生出什麼不愉快來,導致母子失和,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太後怔了一下,兩眼微現狐疑之色,凌厲的目光盯著少女絕世容顏,沉吟似在衡量著什麼,半晌,她幽幽地不顯情緒道︰「牙尖嘴利!」
旁邊的沈姑姑听聞這話,知道太後剛才驟然而起的殺意銳減,她懸著的心才悄悄放了下來。
東方語仍舊一臉恭謹淡然微笑著,似乎根本不知道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已經歷了生死。
當然,太後雖然吐出這句不咸不淡的話,然她眼底卻濺著審視的冷芒不動聲色地盯著東方語。
太後並不知道,東方語早就清楚了皇帝與她之間的關系,如若此刻東方語敢露出一點苗頭,太後保準立刻改變主意,不管會在多少人心中造成裂痕,也必定要了東方語的性命不可。
東方語凜然無懼微笑著,目光明亮透澈,一雙漆亮的眸子似乎可以清晰倒映出太後臉上那被歲月沉積的細紋。
皇室秘辛,不是不可以讓人知道;只是不能讓她這麼一個與皇室無關的小丫頭知道。
她在心里冷冷笑著,剛才她說的那番話,自然是把握有一個度在里面的;她可以讓太後起疑心,也可以讓太後釋疑心。
就在太後默然審視東方語的時候,殿門處忽然響起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一抹白衣翻飛的頎長身影,掠轉著動人的弧度,透著一陣令人心驚的森寒氣息,轉瞬,近在太後跟前。
「太後,奴婢、奴婢攔不住他……」
在那抹氣質高貴神態冷漠的身影在大殿中站定之後,才見一名宮女戰戰兢兢小跑進來向太後告罪。
太後一個凌厲眼神丟過去,那名宮女立時垂著頭退到一邊去。
「白世子,有膽量!」
這句明褒實貶的話幽幽沒有重量地飄過來,殿中之人,除了那笑意嫣然的少女與那一身如雪白衣的妖魅男子外,其余人皆不同程度地震了震。
太後的怒氣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不過他們大概也忘了,眼前佇立殿中的少年男女,絕非一般人。
「原來太後已經清醒了。」墨白冷淡的聲音含著幾分明顯驚訝,他悠悠瞟了蘊怒待發的太後,才拱手道︰「臣,參見太後。」
東方語不著痕跡地瞄了眼站在她左邊的男子,在心下懶懶地笑了起來。
這人,還真不怕觸怒太後,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取笑太後。
「白世子,你匆匆闖進來見哀家,有何急事?」太後沉下臉,眼底含著幾分隱忍的怒意。
「稟太後,臣無意驚擾你老人家,臣听聞二小姐在落霞宮,是特意來找她的。」墨白淡然直視太後,然眼角余光卻一直凝著旁邊的少女。
太後聞言,不禁心下一怔,隨即怒意如潮,不停翻涌胸臆。
她眯起眼楮,目光透著駭人的凌厲掃過殿中那對俏立的少年男女,質問道︰「你急急忙忙闖進哀家的落霞宮,就為了找她?」
「太後你有所不知,二小姐可是蘇御醫在外面收的女弟子,蘇御醫告老還鄉之後,臣這副破身體便由二小姐負責;臣之前在御書房與陛下議事,突然覺得身體不適,正想出宮找二小姐看診,卻听說太後你剛好召了她在落霞宮,臣情急之下就闖進來了。」
「還請太後恕罪,臣這也是身體疼痛難忍,迫不得已才失禮。」
他說著,蒼白的臉龐微微泛夾著青色,他略擰著眉頭,右手不自覺按上了胸口處,還當場一聲聲壓抑地咳嗽起來。
這情形,十足是發病的征兆。
太後素知他的身體狀況,此刻,原本懷疑他胡謅的猜測立時換成了相信與心疼的眼神。
東方語在一旁听著他胡編亂造蒙太後,原本心下在偷著樂的,但越听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他的字字句句雖有胡編的成分,可就是這胡謅的借口里,卻讓她听出里面暗藏的隱約自卑。
心疼,一瞬如巨浪席卷,將她所有感觀淹沒。
目光含一抹憐愛復雜,靜靜投落那身形俊美頎長的人身上,明亮眼底微微氤氳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來。
雖然明知眼下他的咳嗽是假;他臉色泛青亦是假,但她心里卻不自禁覺得生疼,那是一種隱隱的,像粗砂磨礪在光滑細女敕的肌膚上所漸生的疼痛一樣,不太明顯,但卻讓人感覺清晰無比。
太後見狀,自然也明白他是假裝的,但她對墨白那份關心與在意卻是實實在在的。
「墨白,你感覺怎麼樣?」端著架子那股壓迫的凌厲,在看見他臉色泛青的一刻,立時緩和了下來,就連原本疏離的稱呼也換成了親近的,太後自己一定沒有發覺她此際的態度有多麼緊張。
東方語心下一動,悄然抬眸瞅了眼墨白,見他似乎演戲入骨般,長眉斂垂,略擰的眉顯示他這刻的痛楚。
這人,不會是真的發病了吧?
狐疑的念頭剛起,太後卻焦急道︰「小語,你還不趕緊給他看看?」
少女心下怔了怔,太後緊張得連生氣也忘了。
她看著墨白此際難受的模樣,心里也微微忐忑起來;不等太後說完,她已疾步走到墨白旁邊,十分專注地執起他精致的手,略略捊起衣袖,三指搭上那一片誘人的皓腕雪膚。
半晌,她在太後看不清的角度沖墨白挑了挑眉,她眼角處含著薄怒在說,你這家伙,演得太逼真了,唬人也不帶這樣的,把她都給嚇了一跳。
墨白微垂的眼眸,淡淡凝落少女絕色面容,溫柔流漾的眼神含著淺淺寵溺笑意。
他道︰不逼真,怎麼能令太後相信。
「小語,他怎麼樣?」太後此刻已經顧不得端持身份了,她看墨白的眼神除了平日難見的慈愛,還隱隱透著一絲愧疚在里面。
東方語飛快瞥了墨白一眼,斂去笑意,神色自然嚴肅了幾分,她沉吟了一會,才緩緩道︰「太後,白世子的身體,一向都需要小心調養,尤其得注意保持心境平和。眼下他的情況——」
她默然瞄了眼旁邊那長風玉立的妖魅男子,故意說三分留三分。
太後看她的神情,心下驀然驚了驚,不必東方語再明說,她已經猜得出絕不會是什麼讓人高興的結果。
她默然看著那白衣如雪容顏妖魅男子,垂下眼睫,無聲落下一聲幽長的嘆息;那輕若無聲的嘆息隨著大殿冰冷的風在殿中盤旋穿行,令人聞之,心中不覺自生一股落索無奈的味道。
東方語瞄見太後臉上明明擔憂卻又極力隱忍的神情,心里莫名的驚愕了一下。
讓一個幾十歲的老人家因為一個謊言而憂心忡忡,她終究生了幾分不忍之意。
「太後,其實只要白世子按時服藥,調養一陣子就無大礙了。」
聞言,太後受驚嚇的心情這才稍定下來。
冷淡的聲音含著不明顯的關切,目光卻揉雜著慈愛凝視他,道︰「墨白,既然你身子不適,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
「謝太後。」墨白斂首,眉宇間那淡淡泛青的顏色還若隱若現浮游額際,他施了禮,悄然扯了扯旁邊少女的衣袖,示意她一同告退離去。
太後雖然坐得遠,但她低垂的眼角卻時刻關注著墨白的舉動,他扯東方語衣袖的小動作自然也逃不過她的眼楮。
「墨白,你先回去吧;至于小語她——」太後眼楮往旁邊瞄了一下,立時有宮女會意匆匆下去,不知準備什麼磨人的東西了。
「哀家還有些事要她幫忙。」
太後雖然絕口不提現讓東方語去冷府給冷蘭若診治的事;卻又不肯就此放她出宮。
東方語悄悄給墨白打了個眼色;墨白淡淡望了她一下,隨即告辭出去。
不過,他並不是真的就此離開落霞宮,他只不過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後瞞過太後的耳目,又悄然折返回來;暗中觀察剛才從大殿中退出去的宮女,沒多久,就看見那個宮女提著一只盒子,盒子里裝著紅紅綠綠的東西。
墨白心下訝異,悄然潛近躍上樹梢一看,這一看,還真讓他看不出太後要搞什麼名堂。
宮女提在手的盒子里,只不過裝著半盒混和在一起的紅豆與綠豆。
目測之下,那半盒豆子,大概有兩三斤左右。
他在樹梢上托著下頜,眼神疑惑之色隱現。
「稟太後,奴婢將東西拿過來了。」宮女進入大殿,將那只盒子提到太後跟前,讓太後親自驗看。
太後抬頭,視線自那只盒子轉移到殿中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眼神泛著一絲詭詐之色,不緊不慢道︰「小語,記得以前哀家就曾說過,你是聰慧敏銳,不過唯一不足的便是性子太過浮燥;這樣吧,抄佛經的事,也不適合你這樣浮燥的人;哀家今天想到一個更好的法子沉澱你體內那不肯安分的因子。」
東方語聞言,當即微微挑了挑眉,太後還真是人心不古,不讓她吃點苦頭,無論如何也不甘心。
她倒是好奇,這回太後又想玩什麼新鮮的花樣。
「將東西拿過去給她。」太後眼里含著幾分譏笑,眼神凌厲中又見那種高高在上的逼人態勢。
「是,太後。」
宮女朝太後微微躬身,隨即提起那只盒子拿到東方語跟前。
道︰「二小姐,這里一共是三斤豆子,紅豆綠豆扁豆各一斤;這里一共有三個小桶,太後懿旨,讓你在這站著,將這三種豆子重新挑出來分好;每一種豆子放入一個小桶,直到將所有的豆子全部分完為止。」
分豆子?
東方語一瞬瞪大眼楮,盯著宮女提來的盒子,立即覺得眼花繚亂。
太後這招也太絕了吧?
還讓她站著在這分完?
那她要分到猴年馬月啊?
她盯著那些紅紅綠綠的豆子半晌,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抬起頭,直直望著太後似笑非笑的臉,道︰「太後,你真讓我在這將這些豆子全部分完?」
太後慢悠悠點了點頭,目光透著幾分凌人的傲氣,道︰「嗯,哀家也是為你好,你的性子如此浮燥,總歸不是好事。」
少女眨了眨明亮眼眸,眼神透澈而無辜,她似是不太放心般,又追問了一句,道︰「那臣女想請問太後,臣女是不是只要將這些豆子分完,就可以出宮回府?」
太後沒有立即答她,而是慢條斯理扭頭望向窗外,盯著那微微西斜的日光看了半晌,才收回視線,又悠悠然呷了口茶,才看向她,不顯情緒道︰「嗯,只要你站在這將豆子分完,就可以離宮。」
少女笑眯眯朝太後福了福身,聲音歡快莫名,道︰「是,臣女領旨。」
太後看著她歡喜滿臉的模樣,一瞬錯愕地轉了眼楮;然而,真正令她驚愕的事情就在下一秒,在她眼前無比強悍地發生了。
只見那風姿卓絕的少女,笑意嫣然接過宮女提來的盒子,然後將那三只小桶成一字狀排列好。
再接著,她忽然舉起那只裝著三斤豆子的盒子,兩手一高一低將那只盒子傾斜,然後,豆子嘩啦啦以無比歡快的速度落入三只小桶里。
眨眼的功夫,盒子里那三斤紅綠白的豆子便被她全部均分倒入三只小桶里。
少女倒完豆子之後,在太後驚愕而蘊著怒意的眼神里,忽然垂首斂眉,一臉誠惶誠恐,道︰「稟太後,臣女有罪。」
「哦,你有罪?你有何罪?」太後垂下眼角,目光不動聲色瞟過少女面前的三只小桶,凌厲眼神滲著隱忍的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才幽幽響在少女耳畔。
「哀家不過讓你挑豆子,以歷煉你浮燥的性子;你有何罪?」太後的聲音在她吐出最後兩個字時,驀然拔高了幾度,看她眼角跳動,分明已耐煩到了極點。
「臣女的罪過在于,臣女有一事隱瞞了太後。」少女悅耳的聲音含著戰戰兢兢,但她低垂的眉角卻飛閃著狡黠。
「嗯?」太後挺起胸,盡管怒意翻騰如攪,她仍舊端著身份,幽幽吐出不冷不熱的詢問。
「由于臣女最近日夜研讀醫書,導致視力紊亂,就是辨認物體的顏色也發生了極為紊亂的偏差;其實,就目前臣女的情況,嗯,臣女的意思是說,臣女目前看任何顏色,不管這些顏色是青是紅還是黃;在臣女眼里,它都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黑色。」
「所以這些豆子,臣女根本分辨不出它們是什麼顏色,只能根本重量將它們均分在三個小桶里了。」
太後听聞這個刁鑽的理由,足足沉默了一刻鐘沒有說話。
姑且不論東方語說的是真是假;既然這丫頭敢這麼提出來,就算她召御醫過來求證,只怕也難以拆穿這心思狡黠的丫頭。
想不到這丫頭的心思轉得還真是快,她讓這丫頭挑三色的豆子;這丫頭立即就想出分辨不出顏色這種詭鑽的借口,推了她的刁難。
不過——這丫頭的算盤打得是精,但她也不是好糊弄的。
太後復雜的目光淡淡落在那三只裝著豆子的小桶上。
半晌,她不顯情緒地看著東方語,緩緩問道︰「這麼說來,哀家讓你挑豆子還真是難為你了。」
「只不過,哀家這旨意既出,可不能隨便更改;否則這事傳了出去,改日天下人都該恥笑哀家了。」
東方語聞言,心下莫名咯 了一下。
她眨著眼楮,轉了視線默然瞟向那些豆子。
太後該不會還想從這些豆子上面打什麼主意吧?
太後漠然瞄著少女略帶驚詫的神情,在心下幽幽冷笑起來。
「這些豆子原本從顏色來分辨是最容易挑出來的;不過你剛才說眼楮出了一些狀況;要你挑這些豆子,的確不是件易事;可哀家想了一下,要從中將這些豆子挑出來,除了從顏色來辨認之外,還可以從它們不同的外形來分辨呀;如此一來,你眼楮這點小狀況,並不影響你挑豆子。」
從它們的外形分辨?
丫丫的,她看太後八成是在後宮悶得無聊,每天吃飽無事就在琢磨用什麼法子去折磨人!
讓她分完這三斤豆子,她的眼楮才真該患色盲了。
天都黑了,能不盲嗎?
「咳咳……」壓抑的咳嗽聲含著難忍的痛楚,突然詭魅般自大殿外飄進來。
太後听聞這道熟悉的咳嗽聲,忍不住心疼又無奈地皺了皺眉。
他剛才不是離開了嗎?怎麼無端端又折回來了?
不錯,這壓抑的咳嗽聲,自然是出自墨白的嘴,這可是他標志性特征,他也喜歡使用這樣特別的方式出場,不但可以順理成章的提醒別人注意;也能同時利用這听似痛苦孱弱的咳嗽聲降低別人對他的警覺。
試問有誰會小心翼翼提防一個整天咳嗽,大概只有半條命的病秧子?
「墨白,你怎麼又回來了?」太後盡管心下納悶兼不悅,但她看他難受的模樣,心里終究軟了幾分。
「咳……稟太後,臣也不想回頭來打擾你;可臣臨到宮門外時才忽然想起,二小姐曾對臣說過,今天該換藥方子了;既然二小姐在這,臣也只好折回頭向她討藥方了。」
墨白原本就帶著病態蒼白的臉,此刻因他咳嗽不止,更加蒼白得幾近透明。
太後眯著眼楮打量了他好一會,目光狐疑著暗含幾分無奈。
半晌,她幽幽嘆了口氣,垂下眼楮,強勢的面容上呈淺淺疲倦之色,她揮了揮手,嘆息道︰「行了,那你們出去吧。」
東方語悄然朝墨白眨了眨眼,眼底笑意盎然,面上一派恬淡平靜溫順。
兩人朝太後福了福身,轉身便要離開。
太後卻忽地抬起頭,兩眼放著詭詐光芒,盯著他們背影,道︰「哦,小語,你出宮之後,就順道到冷府看看幽蘭郡主吧。」
這和藹的語氣,平易近人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平時那個雍容端莊強勢統治後宮的女人,所應有的態度。
聞言,東方語與墨白腳下齊齊停滯下來。
墨白沒有回頭,他甚至連目光也沒動一下,就這樣畢直而立,頎長的身姿,孤挺的身形,微微向上昂著頭,將一身沉靜蕭索融在薄薄淡黃的日光里,那薄淡透明的影子在地上拉長,暈成恍惚的點點暗影。
他就這樣保持直直望向外面的姿態,緩緩地漠然道︰「太後,小語的命等同臣的命,如果你非要讓她去冷府的話,那就請你在這立刻取了臣的命吧。」
他的聲音不高,語氣也平淡而漫然,但其中決絕的意味卻任誰都听得清楚明白。
太後聞言,幾乎氣得呼吸凝滯。
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墨白安靜淡漠映射在地上的影子,她無奈而惱怒地嘆著氣,最終不滿地揮揮手,道︰「那她什麼時候有空就去吧,哀家不勉強她。」
疲倦的聲調,放軟而暗含無奈的語氣。
這是說,若東方語一直沒空,她就不必再去冷府了。
東方語怔了怔,似乎太後在面對墨白的時候,總會不自覺柔軟妥協。
她知道太後明明極力想要逼迫她去冷府為冷蘭若看診,卻終因墨白的關系而放棄了,這句話不過是給自己台階下而已。
東方語沒有說話,她略略側目看著墨白;墨白也淡淡側視,目光透著堅持,但眼底卻飛閃過一抹倦怠與尖銳的疼痛。
這樣的神色,令東方語心里不自覺緊了起來。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對親祖孫之間,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才會造成現在兩人疏離淡漠的模樣。
「我們走吧。」東方語還在暗中揣測,墨白卻悄然捏了捏她手背,讓她不得不收回恍惚的心神。
出了宮,墨白直直凝視著少女明亮眼楮,緊張而認真道︰「小語,以後若是太後再無故召你進宮,你不必理她。」
這叫什麼話?
東方語愕然瞪大眼楮,苦笑道︰「墨白,她可是太後,不是我想不進宮就能不進宮的;難道你讓我抗旨嗎?這可是隨時會掉腦袋的事,你這樣教唆一個東晟百姓,可不是件好事。」
「就算你不應詔,她也不敢拿你怎麼樣的;你看像今天這種事情,若是我不在帝都,或不能及時趕進去的話,你不是危險了。」
東方語聳了聳肩,墨白這話她可不敢苟同,本來今天她進宮的事也沒打算要讓墨白替她解圍。
不過,看他神色凝重擔憂不已的神情,她還是乖乖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小語,我是認真的,皇宮畢竟不比在外頭,里面的人,總能找出無數的理由處置一個人。」墨白見她沉吟不語,溫柔流瀉的眼眸里仍掩不住的擔憂。
「嗯,我盡量吧。」東方語想了想,只能如此敷衍他。
「我該回府了,我想他們也在擔心著我呢。」
「你放心吧,我已經讓人通知東方將軍,說你已經安然無恙離開皇宮了。」墨白凝定她眼眸,不容她逃避。心里卻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東方語抬頭看他,不期然撞上他溫柔卻夾著幾分灼熱的目光。
心,呯地不受控般狂跳起來。
這人,她怎麼感覺他的目光充滿危險呢!就連他身上那淡淡氣息也讓她覺得充滿莫名誘惑的味道。
「可我——總得回府呀。」
「不急。」男子微微含笑,安靜凝望時,目光溫柔似水,又似無邊的瑩白月色,淡淡的卻無處不在地包圍著她,「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去哪?」少女微微抬首,眼神暗含一絲警剔,又透著困惑。
墨白迎上她的眼神,在心里暗暗嘆了一聲︰這丫頭,能不能別那麼敏感,她那眼神,好像他是什麼誘拐少女的人販似的。
墨白沒有說話,手臂微揚,雪白名貴的大氅在空中拖曳起一段渾圓的弧度,他精致如玉肌理分明的手便已緊緊扣在了少女縴細指間。
「這不是你家嗎?」待墨白將她自馬車帶出來,她舉目凝看,這才發現前面赫然是他的別苑所在。
墨白沒有解釋原因,淡淡看了她一眼,隨即牽著她往里走。
目的地,卻是她以前住過的佳人苑。
「小語,你不是說要將我體內沉積的毒素排出來,最好能堅持每日都浸泡溫泉嗎?」墨白一直牽著她,腳步也一直沒有停下來,只是路過佳人苑,在她訝異的目光下,又繼續往溫泉池走去。
「我已經讓人將藥材放下池子泡了一段時間,現在下水剛剛合適。」
東方語听得臉上一紅,心里綺念立起;然她想了想,忽覺不對。
忍不住停下腳步,睜大眼楮瞪著男子妖魅誘人的容顏,道︰「你要泡溫泉就去泡呀,干嗎一直拖著我去啊?」
「小語,你思想不純。」墨白含笑凝著她粉面似霞的容顏,語氣小心翼翼藏著什麼,「我讓你來,只是想讓你確認池子里的藥材,看看藥性是否已經泡出來,看看我是否適合現在就下水。」
少女被他溫柔卻暗含灼熱的目光盯得臉上發燙,她略略垂首避過他的目光,訕訕道︰「那你不早說,干嗎一直神秘兮兮的。」
害她自發在心里產生某些不適當的聯想。
墨白轉動著妖惑眼眸,眼神一片澄澈無辜,道︰「早說了,我擔心你不肯來啊。」
聞言,東方語無語望天,不停眨動眼楮,上翹的紅唇顯示她此刻的郁悶。
「你過來看看吧,別在這嘆氣了,還是你希望我的身體就這樣?嗯,好永遠都依賴著你?」男子驀地低頭湊近少女面前,微溫的呼吸像輕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拂過她光滑的肌膚,令她心里不自覺生出莫名緊張與期待。
東方語知道,這人在故意刺激她。她才不上當。
「我是無所謂的,我更樂意每天都病著,這樣就能每天都看見你。」
東方語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他說得平淡,然而聲音卻十分煽情,以至她原本生氣的心情在一瞬又為他顧憐甜蜜。
這人,上半句差點將你氣死;下半句,立時又傾注無限深情,差點讓人在他的溫柔鄉里溺死。
墨白看她抽動的嘴角,垂下眼眸,掩著里面光芒變幻的眼神,連哄帶拖的,將她拉到了池子旁邊。
東方語看著霧氣裊裊的池子,只得蹲下來,伸手去撈水里的藥材。
然而,不知怎的,她腳下忽地一滑,整個人便失了平衡,毫無阻礙般直接跌入池里。
墨白在她掉下去之後,才慢悠悠伸出手臂,然後,暗芒閃動的眸子,在清楚看見她完全掉下去的時候,才佯裝出施救不及的樣子。
隨即,他頎長的身姿也在霧氣里晃了晃,之後,在他指尖剛剛觸及少女柔潤的手指,他整個人卻驀地一傾,而他也準確無誤地「掉」入池中,他跌落的時候,雙臂無比準確迅捷地環繞住少女縴細的腰肢,嗖一下便在不動聲色間,將少女帶到他跟前,幾乎與他貼面泡在水里。
水汽彌漫,隔著氤氳濃霧,听得出兩人同樣心跳如擂。
墨白薄薄透著華艷清涼氣息的唇,在他手臂將少女摟緊的時候,一下便牢牢印在了少女嬌艷飽滿的櫻唇上。
------題外話------
哈哈,某白立心不良,企圖不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