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深切期待中,太後目光微微轉了轉,隨即才幽幽吐字︰「將東方二小姐收為義女,擇日封為明珠郡主。」
那個一瞬被太後推上萬丈光芒,成為眾矢之的的少女,微微撇了撇嘴。
眼底露出一抹淺淡譏笑。
明珠郡主?
居然給了她最高等級的榮譽!
她估模著太後應該想將她封為遺珠郡主才對吧!
滄海遺珠,不就是諷刺她不知天高地厚嘛!
不過,這郡主等級再高,那也要看她這個當事人願不願意接這頂帽子才行呀。
太後義女?
來一出高輩份,好斷了她與墨白或者其他皇子之間的發展可能?
不得不說,太後的算盤打得是極好的;但打不打得響,可就看她的心情了。
少女懶洋洋勾唇,唇畔上揚所露的淡淡微笑,就如那在冰原上孤枝慢慢綻放的花骨朵一樣,絕美純淨,瞬間動人心魄,令人窒息的美艷嫵媚,卻偏偏讓人覺得純淨聖潔,生不出一分褻瀆的心情。
太後一聲幽幽擲下,幾乎轟得在場所有人都懵了;而那個少女似乎並不怎麼意外,只一挑眉,便含笑遙遙望來,準備站起來。
不過,這瞬間的空寂只維持了一下,短暫的一下過後,有人更先東方語一步站了起來。
「太後,」站起來的是在男賓席上的東方夜,太後這個意外封賞,雖然也令他覺得突兀震驚,但他卻幾乎立即就反應了過來。他站起,雙手作揖,遙對著主位那雍容華貴的女人,緩緩道︰「末將在此,先多謝太後對小女的抬愛。」
眾人眉毛抖了抖,兩眼霎時放出驚人的光芒來,目光來回穿梭于男賓席與女賓席。
听東方夜這語氣,並不打算讓東方語接受太後的封賞,太後雖不是皇帝,但她的懿旨也是旨,抗指不遵可是大罪。
管你是大將軍還是小將軍,得罪了皇家,轉身就能讓你什麼也不是。
東方語有些意外,轉目淡淡投了一瞥在那個身姿挺拔,滿臉英氣的男人身上。
心底有一角堅硬的地方似乎有軟化的趨勢。
「不過,在小女接受太後你的封賞之前,請太後允許末將放肆,在此先說一個真實的故事。」
太後不置可否地側目,漠然瞟了東方夜一眼。
她的想法與在場大多數人一樣,她可不覺得東方夜有膽量敢抗旨。
皇帝似乎也頗有些意外,太後這個決定似乎一直都秘密的,而看他的眼神,並不太贊同太後的做法,但這會,太後這話已出口,他即使身為皇帝,也不能讓太後將這話收回去。
他們身為東晟的統治階層,每說一句話,都得經過再三思量,因為他們說的無論對錯,都將會成為東晟的表率,若是錯誤的決定,延禍的後果有多嚴重,這個光是想想,就令人頭皮發麻。
甚至對于普通人來說,一個無足輕重的小缺點,放在他們身上,都會被無限擴大。
所以,在這種場合,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得格外慎重。
皇帝悄然遞了個眼色給太後,太後立時回他一個你放心,我心里有數的神情。
她與皇帝眼神交流完畢,隨即轉目望向東方夜。
淡淡道︰「東方將軍久居邊關,一定听聞過許多奇聞軼事,哀家久居深宮,實在也很想了解一下邊關的趣事。」
語氣一歇,她眼神微微一冷,笑意瞬息隱于嘴角,「不過今日這滿堂賓客濟濟雲集,老婆子實在不應該為了滿足這一點私自喜好,讓眾人都在這餓肚子陪听;不如這樣吧,待宴席過後,東方將軍如有興趣,不妨將邊關的趣事說與哀家听听。」
東方語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太後這番話還真不給東方夜面子呢。
說她不重,卻又當場抹了東方夜面子;說她重,卻又留了一級台階給東方夜下。
不過,太後這話音一落,連皇帝眉頭也跳了跳,深邃眼底一瞬跳出冷芒來。
東方語仍舊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安靜坐在座位上,笑吟吟看著東方夜。
她想看看接下來,這個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對于維護一個在別人眼中沒有什麼價值的女兒,會維護到什麼程度。
他可會為了她,直接與太後硬杠上?
眼下,太後已經明確表示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他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相對于東方語的淡定;男賓席上有多個男子無法淡定了;起碼他們內心遠沒有東方語這般鎮定自若。
第一個幾欲跳起來反對的自然是那白衣如雪,容顏妖魅的男子;此外,風昱內心也是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就是對她頗有微詞的太子風絡,雖然還穩如泰山般端坐在座位上,但他握在掌中的酒杯卻微微出現了裂痕。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關注著東方語的一舉一動。
郡王鐘離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而阿布羅使團的領隊單于鷹,則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當然,他內心也是激動無比的,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見東方語。
不過,他並不在乎太後是否封賞東方語為郡主,如果她真當上這個郡主的話,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或許會更順利些。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各懷心思齊齊轉頭盯著東方夜。
「太後,末將放肆,這個真實的故事可以說與我東晟江山社稷憂戚相關,末將覺得,正因為此際眾位大人都在席上,他們都是東晟的棟梁,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我東晟的繁榮與穩固,所以末將覺得,才更應該將這個故事在眼下說出來,讓大家听一听。」
東方夜坦然回望太後,一番話答得不卑不亢。
神態也沒有一般恃功而驕的狂傲,似乎還真是一心為東晟江山著想的模樣。
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太後再堅持他是一已之私,自然難以服眾。
太後惱恨地皺了皺眉;皇帝難測深淺的目光適時掃了過來。
「東方將軍,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竟能與我東晟江山社稷憂戚相關?朕還是有些感興趣了。」
皇帝這話,無疑于解了太後剛才決然拒絕的圍;又成全了東方夜。
東方夜微露感恩的表情,遙對著皇帝作了揖。
然後他娓娓道︰「各位應該知道,與我東晟南境相距不遠的地方曾經有一個邊陲小國叫頃池吧?」
皇帝沉吟了一下,不顯情緒道︰「嗯,朕記得的確是有這麼一個國家,不過在數年前已經被附近的部落給滅了。」
「陛下說得不錯,末將接下來要說的故事就是與這個已經滅國的頃池國有關。」
東方夜神態平靜,沒有什麼驕傲狂妄之態,對于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將軍來說,他這種姿態可謂比文臣還要謙恭三分。
這大概也是皇帝放心將二十萬大軍交給他的緣故之一。
皇帝沖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東方夜自然不客氣了,他深深地看了女賓席上那笑意明媚的絕色少女。
緩緩道︰「頃池國雖然不大,但原本也十分富饒,與周邊諸國也能和平相處,為什麼到最後會走上亡國的道路呢?這事還得從十年前一段傳奇性的軼事說起。」
「十年前,頃池國的皇後患了重疾,宮中御醫均束手無策,皇帝為了救治皇後,便在頃池全國張貼皇榜,以重金求名醫;皇榜張貼出去之後,有個自從小在深山里跟隨師傅學藝的姑娘偶然看到,她不顧師傅勸阻,揭了皇榜毅然入宮,最後盡她所能,果然將皇後那頑疾治好了。」
東方語調皮地眨了眨眼楮,唇畔微微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現在真有些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這真不是她這個掛名老爹為了替她推掉太後的封賞杜撰出來的嗎?
這世事真有這麼巧,也是一個姑娘,一個會醫術的姑娘救了皇後?
「皇後病愈,皇帝自然大喜;為了表彰那位姑娘,皇帝不但將那位姑娘留在宮中,許她豐厚的賞賜,若非皇室有嚴厲律法規定,那位皇帝還欲給那位姑娘封官;而皇後對于這位相當于救命恩人的姑娘,自然也是歡喜異常,她與皇帝合計,既然不能給姑娘封官,那就許她一個榮耀尊貴的身份。」
皇帝听到此處,心里也听出點門道來了。
他掠著深邃眼眸,含點點隱約冷芒,望著東方夜,似笑非笑問了一句,「他們合計著封了那姑娘作郡主?」
東方夜卻搖了搖頭,道︰「不,因為他們所生的公主們都已出嫁,身邊只剩幾個皇子,他們覺得郡主的身份終是比不上公主的尊貴,所以將那位姑娘封為了當朝最高級別的公主。」
「這原本也沒什麼,雖然封賞異姓女子為公主是比較少見,但也不涉及到什麼皇權,群臣也沒有什麼反對意見。這位姑娘被封為公主之後便一直居在宮中陪伴皇後,過了兩年後,老皇帝駕鶴仙逝,新帝繼位;皇後成了皇太後,這位公主自然成了與皇帝同輩的長公主。」
東方夜垂下炯炯有神的眼楮,英銳明烈的臉龐浮起淡淡的嗟嘆。
「這位長公主伴著皇太後過了幾年,這個時候,皇太後對她非常倚重;而新皇對長公主亦非常敬重;因為皇太後的倚重與新帝的敬重,令到這位長公主享受到權力的快感,她開始忘卻以前,開始暗中斂聚權柄,開始了驕奢婬逸的生活,在外,她更開始忘了為醫者的初衷,斂掠百姓,敗壞朝綱,漸漸地,她的觸角無處不在,她的手已伸到了頃池全國遍地。」
「百姓開始對這位長公主怨聲載道,正直的文官武將亦開始上書彈劾這位長公主;但因她擅于偽裝,在皇太後與新帝面前,仍表演著以前那一副善良正直悲天憫人的面孔;所以無論是皇太後還是新帝,皆不相信朝臣納諫,反而認為他們妖言惑眾,是出于妒忌長公主,新帝惱怒之下,斬了一批正直諫臣。」
「可以想見,在此之後,根本鮮少有大臣再直言上諫,沒有正直上諫的忠臣,無論是朝堂還是軍中,都逐漸被長公主暗中把控起來,新帝的政令無人執行,軍中的將令沒經過長公主允許,也無人執行;這位長公主在玩弄著權柄帶來的快感,終日只顧享樂,而罔顧國家利益,最後導致頃池百姓過著苦不堪言的生活,這個時候,新帝仍沒醒悟,最終被鄰國一舉侵入,毀了家滅了國。」
東方夜的聲音緩緩低了下去,最終至寂然無聲。
東方語微微一笑,眼底流光閃動,泛出幾許吟嘆。
這個故事,如果是真實存在的話,她敢肯定,一定是東方夜夸大其詞,當然是夸大那位長公主的亡國作用。
若非統治者昏庸無能,別人都要亡他的國,又豈非是依賴一個人可以成事。
當然,不可否認的,權力使人滋生**。
東方夜舉這個例子,確實能夠起到警醒某些人的作用;不過,這個故事能否打消太後那個頑固的念頭,這可就難說了。
據她對太後的了解,只怕這個就算是真實存在的故事,听在太後耳里,太後也只會將它當作供人消遣的故事來听而已。
東方語心念電轉,目光含一絲狐疑自東方夜英烈的臉龐掠向太後。
只見太後臉色確實微微變了變,眼神也有些沉。
顯然將東方夜所講這個故事對號入座了。
少女垂目,在心里冷冷譏笑起來。
就算太後想封,她還不見得樂意得這個郡主呢,想讓她背上亡國的罪名,就算太後願意,她也沒興趣。
「東方將軍,你的故事說得很動听,也發人深省;不過這故事畢竟是故事,這當中自有文人墨客添油加醋,一個國家是強盛還是衰落,甚至最終走向滅亡,這斷不可能是因為一個異姓公主這麼簡單的。」
東方語聞言,略略挑了挑眉,看起來,太後並沒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嘛,看她這分析可精準得很呢!
東方夜聞言,有些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听太後這話,便知她的態度,還在堅持要封東方語為郡主。
果然,太後語氣一歇,又道︰「況且,哀家不是頃池的皇太後,陛下也不是頃池的新帝,頃池曾發生過的事情,絕不會在我東晟上演;不過就是哀家欣賞小語這孩子,所以想要賜她一個榮耀的身份,這哪里扯得上什麼撼動江山社稷呢,東方將軍你太多慮了。」
東方夜皺眉,為之語塞。
本來以他光明磊落的性格,就不擅詭辯;太後浮沉主宰縱橫後宮幾十年,她若想將黑扭成白、白變成黑,對于她這種級別的人來說,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東方夜遇上她,差的可不是一級兩級,他們的水平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
幾乎沒有可比性。
東方語微微抿唇淡淡笑了笑,她垂下眼楮,長睫掩映著眼底氤氳流轉的溫暖,在東方夜站起來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這個老爹必將敗在太後之下無疑。
不過,東方夜能夠不畏不懼為她挺身而出,迂回拒絕太後,這一點是她事先沒有料到的。
少女眨著明亮眼眸,眼底閃動的流光熠光生輝,只覺這一刻,心底有股暖流緩緩漫過,那熱度正好,能將她心底某一角堅守的冰硬軟化。
少女笑容流轉,明耀生輝,自成絕代風華。
她擱下胎白精透的珍貴瓷杯,打算站起來,好好為自己請掉太後硬要扣在她頭上那頂郡主大帽。
男賓席上,那一直安靜似是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妖惑眼眸的男子,忽然朝她遞了個眼神。
東方語怔了一下,隨即淡淡一笑,還調皮地眨了眨眼楮,雖然隔空相望,但她相信墨白應該懂得她的心意。
少女安坐,蔥白長指又再拿起那只胎白精透的珍貴瓷杯,擱在掌心隨意轉動。
墨白霍然抬頭,兩眼放著堅決無畏的光芒,靜靜凝向太後,並十分有力度地在太後面上停了停。
然後,他緩緩站了起來。
太後突然迎到他隱含堅決與憤怒的眼神,心中驀地震了震。
那樣決絕的眼神,她在一震之後,幾乎立即明白那眼神里的含義。
隨後,她看見那白衣如雪的男子以悠然漫不經心的姿態緩緩站起;他看似冷淡隨意;她卻看出了他此際隱在衣裳下緊繃的線條與決絕的勇氣。
太後心頭一凜,幾乎沒有思考的余地,她飛快瞥過那已經緩緩站直的男子。
突然加快語速搶在墨白開口之前,僵笑道︰「都這個時辰了,哀家看大家都該餓了,哀家很感謝東方將軍為我們帶來這個精彩而發人深省的故事,不過現在,哀家覺得是時候先開宴了。」
「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豈有不明她暗示之理,自然點頭贊同,「母後說得對,朕覺得確實有些餓了,那就先開席。」
太後點頭,臉上又再現雍容端莊得體的微笑,只是她垂下眼瞼之前,十分惱恨地飛了一記眼風殺向東方語。
「大家起筷。」
壽星一聲起筷,所有賓客自然急急忙忙拿起筷子往那些美味佳肴遞去,因為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上太後那森然冰寒凌厲可殺人的眼神。
東方語微微勾唇,眉梢略略上揚,絕世容顏便是魅絕人間的燦爛笑容,她眨著眼楮,略略抬首,對著男賓席上那妖魅男子遙遙舉杯。
太後被逼將封賞她為郡主的事,以這樣和稀泥的方式暫擱一邊,不過,她可不覺得太後會就此善罷甘休。
酒過三巡之後,太後看見眾人似乎都吃得差不多了,忽然掠一記幽亮眼芒劃過女賓席。
不過,她這回看的可不是東方語,而是與東方語有一段距離的段西嶺。
太後這一瞥之後,凌厲的眼神居然泛著微微笑容,看她神情愉悅的樣子,顯然對什麼感到十分滿意。
隨後,她的目光又往男賓席上巡梭。
太後看的自然是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
眸光掠過,她的眼神微微滲了幾分隱約柔軟;那是一個長輩喜見晚輩殷殷長成的祈切與安慰。
東方語沒有抬頭,她一直慢條斯理品嘗著皇宮才能吃得著的美食;她雖然專注于美食,但她眼角視域可沒錯過太後那來回掠看的目光。
不過,只要不關她的事,她樂得看別人煩惱去。
若是太後一直盯著她不放,她今天豈不注定得餓肚子。
太後收回視線,眼底有點點慈愛浮動。
她擱下碗筷,看著底下大都已然吃飽,只在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的賓客,微微笑道︰「哀家接下來有個喜訊要與大家分享。」
喜訊?
無論是正在埋頭與美食奮戰的,還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听聞這兩字,立時繃直了腰桿,瞪大了眼珠,充滿期盼與疑惑齊齊做出統一的動作,向上看齊。
就連皇帝也被這個詞驚了驚,他眯起深邃眼眸,露出一條狹長的眼縫滲一絲狐疑看了看太後。
「忠勇侯李侯爺。」太後目光一轉,飄向男賓席的李昌盛,嘴角滲著一絲算計的笑意,「哀家記得你的孫子李楓林今年已經屆弱冠了吧?」
被點到名的李昌盛不得不迎上眾人道道古怪的目光,應道︰「回太後,楓林在上個月已舉行了弱冠禮。」
「哦,這就好,行過弱冠禮就是成年人了。」太後微微笑了笑,目光慈和轉掠到男賓席另外一個位置,落在一個年少略有些靦腆的男子身上停了停,「哀家記得他還沒有成親,對吧?」
李昌盛聞言,心中莫名緊了緊。
听太後這語氣,是要給楓林賜婚了?
「謝太後眷念,臣覺得楓林年紀尚輕,心性未定,有心讓他練歷兩年,再談成家。」
太後垂下眼楮,隱隱撇了撇嘴角。
年紀尚輕?心性未定?
怕是之前因為嫡孫李問均還未成親,作為庶出的李楓林不好越在前面,所以才一直悠著吧?
不過,冷氏一族既然讓出了京衛營那個位置,如今也是時候拿回來了。
太後心下冷然,面上仍是一派熱絡端莊雍容,她當然不會戳穿李昌盛。
「李侯爺此言差矣,楓林既然成年,那就該讓他擔負起應該擔負的責任;這責任有大有小,歷來先有小家才有大國,俗語說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侯爺不必過分苛嚴孫子才是。」
「哀家記得冷尚書家中有一愛女名喚冷悠蝶,是個將端莊賢惠知書識禮的好姑娘,今年五月已過了及笄,目前也尚無婚配。」太後不容李昌盛反應,目光微微一掠,透著無形的震懾力度壓在他頭頂,「無論年歲還是家境,哀家看悠蝶與楓林正相配。」
「今天,哀家就當著這個喜慶的日子,特賜忠勇侯府與冷府締結姻親。」
「嗯,哀家看來月的日子就不錯,還請侯爺到時挑個黃道吉日,讓他們兩個小輩將婚事給辦了。」
太後幾句話,迅速而清晰,幾乎以斬釘截鐵般的決斷,一下便定了冷悠蝶與李楓林的婚事。
皇帝賜婚,做臣子的只能認命接受;換了太後賜婚,忠勇侯也只能認命接受。
太後的冷情強勢是出了名的。
忠勇侯盡管心里不情願,他站起來謝恩的時候也有些磨磳,胡子還在不停地翹呀翹,待了半天,他終于站直,遙對太後拱手,施禮,道︰「老臣多謝太後抬愛。」
太後微微一笑,眼神卻仍明顯帶著獨有的懾人凌厲,「那麼哀家在此先恭賀李侯爺了。」
這是逼著李昌盛同意她剛才提議的,在下月擇好日子將冷悠蝶迎進李府了。
李昌盛臉色微微有些黑,他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他實在沒有興趣去看上面那個強勢的女人,只是作了作揖,應了聲︰「臣謹遵太後懿旨。」
得了太昌盛應諾,太後似是完成了一樁久懸的心事般,她眉目含笑,拿起杯子向下面一眾賓客敬了敬。
除了忠勇侯府那些人臉色不豫之外,其他人都露著歡喜的笑容回敬太後。
反而太後要將忠勇侯府拉到冷氏陣營,跟他們無關,他們自然樂得作壁上觀。
太後敬了一輪之後,眼神又開始下探。
東方語抬頭,目光微微閃了閃。
暗道一聲︰太後真正的目的來了。
「段召柏段大人,哀家記得你家千金今年也有二八年華了吧?」
皇帝听到段召柏這個名字,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這個封疆大吏,可是他費了許多心思才將人調回到帝都,放在眼皮底下看著的,他可不希望這個人也被太後卷入到冷氏與尤氏兩族的利益爭斗中去。
皇帝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眸,目光透幾分幽冷深邃掃向下面。
「回太後,小女今年確實已有十六。」段召柏遙遙拱手,聲音微沉,面容不悲不喜,教人無法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什麼情緒來。
「哀家素聞段大人教育有方,令才能超卓,為人謙直好義,孝敬父母尊重長輩,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她語氣微頓,又笑道︰「令媛秀外慧中、溫柔大方,性格乖巧,是位宜家宜室的好姑娘。」
听她如此盛贊,段召柏眉頭蹙起。
東方語頷首微笑,難道太後今天做媒做上癮了?
「太後謬贊,臣不過是教育他們萬事須謹從善本出發。」
段召柏囁動嘴唇,隱去眉宇那一抹憂慮,還想繼續再說什麼「小女自小跟隨臣四下行走,性子粗野之類」的,但太後眼風掃過,已生生壓下了他一頭,搶在前面道︰「段大人教育有方,瞧這話說得多好啊,萬事謹從善本出發。」
「嗯,不知白世子意下如何?」她目光一轉,面容雖然仍泛著淡淡微笑,語氣听來也十分溫和慈愛,但她的眼神那股懾人的凌厲卻無時不在。
她凌厲的視線往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身上一壓,在墨白周圍的人便立即感受到沉重的無形壓力。
東方語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抬首,遙望那安靜沉默似一尊精雕細琢過玉石般熠熠其華的妖魅男子。
太後這話听似在詢問墨白覺得段召柏那句遵從善本出發的話如何,但實際深一層的意思,有點頭腦的人都听得明白,太後這是在暗示墨白對段召柏的千金印象如何;當然這種詢問亦不過是意思形式而已;太後既然當著群臣的面提出這樣的話,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這一霎,大廳突然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那巋然不動安坐的冷漠男子。
當然,其中有幾道幸災樂禍的視線是悄悄向東方語的;也有幾道焦灼的視線是來回打量墨白與東方語的。
那被萬眾聚集的男子,仍舊安靜而淡然地坐在他的位子上,自斟自飲,他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一下,似乎壓根就沒听到太後的問話一般。
那風姿卓絕的少女微微含笑,收回了那道古怪的目光,低頭,淺酌。
垂下的長睫密密遮掩著她眼底安然贊賞的眼神。
她知道墨白這一刻的沉默,不過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欲先開口,不欲令段西嶺聲譽受累。
這人,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對上與她有關的人或事,他冷漠堅硬的心總會軟化,將他的細膩以別人看不懂的方式悄悄表現出來。
墨白的漠然冷視,令太後不悅;讓段召柏心中忐忑;也令段西嶺發怔。
不過,她在一怔之後,迅速回神,她轉目,悄然朝東方語所在的位置投去一感激的眼神。
隨後,段西嶺站起。
她神情平靜,目光堅定,遙望主位之上那雍容華貴的女人。
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緩緩地清晰吐字,道︰「臣女多謝太後盛贊,但臣女自覺有愧于太後抬愛;臣女自幼跟隨家父四處行走,性格粗野行為粗俗,實在愧受太後贊譽。」
太後挑眉,眼神泛著幽幽盤桓的森涼,直直射投到段西嶺面上。
段西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避不讓迎上太後凌厲甚至透著幾分戾氣怨責的眼神。
道︰「不敢有瞞太後,臣女雖未婚配,但臣女早心有所屬,還請太後成全。」
她說完,眼角似有若無地瞟出一記光芒往男賓席上某個位置掠了一下。
大廳頓時一陣嘩然。
「真是不知羞恥。」
「啊,她竟然敢駁了太後的面子,真是不知死活。」
「看著吧,待會有她倒霉的。」
有人看不慣段西嶺的堅決率直,開始竊竊私語抵毀。
而那些聲音似乎都不遠不近環繞在東方語周圍。
東方語本不欲生事;但這些人的議論真是越來越不堪入耳,听得她心頭冒火。
她眼楮微微轉了轉,目光純澈清透,卻帶著強大的壓人力度。
她彎起眉梢,笑意微微張嘴,聲音輕柔如三月和暖春風,「各位,靜坐當思已過,閑時莫說人非,你等豈知今日之言論,不會為他日種下禍根;有道是︰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太後仁慈,卻未必不會做些事讓人耳根清淨;比如某些嗡嗡亂叫的蒼蠅,無論是誰,心里都會厭惡的。」
那些原本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口氣在議論段西嶺的小姐們,接到東方語那清透似乎能窺測人心的目光,一瞬心下都驚了驚;再听她三言兩語,卻極具震懾力的話,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再看,已是噤若寒蟬,無人敢再多議論一句是非。
太後眉心微微跳了跳,眼神濺出一縷冰冷凌厲刮過那挺直背脊面現梨渦的少女。
她想不到,這些官家小姐之中,除了東方語,竟然還有第二個人敢當面質疑拒絕她。
她沉下嘴角,隱一縷森涼,聲音不透一絲情緒,道︰「哦,不知段小姐的意中人是哪位公子?哀家想這位公子既入得段小姐青眼,一定是位非常優秀的公子,他一定也在場中吧,不如請段小姐指出來讓哀家一見如何?」
東方語怔了怔,她當然知道段西嶺剛才那句心有所屬不是胡謅,絕不是對太後的敷衍;可她也是隱約猜測段西嶺喜歡的是那廝。
至于到底是不是,只有段西嶺這個當事人才知道。
可不管是誰,這個時候,以太後的怒氣,若段西嶺將那人說出來,都不會有好果子。
少女抬眸,眼底飄幾縷沉思越過空間距離,落在男賓席上中的某人身上,十分有力度地凝了凝。
段西嶺也怔了怔,她以為太後知悉她心有所屬之後,必不會再做些強人所難的事;今日太後這出亂點鴛鴦譜的戲也就該到此落幕了。
但看情形,太後咄咄逼人,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她?或者是另一個她?
段西嶺抬首,眼里透幾分擔憂瞥向東方語。
她自然清楚東方語與墨白之間的感情;而今日太後這接連的事,無一不是針對那對有情人,太後是打算非要拆散那一對才罷休嗎?
棒打鴛鴦?亂點鴛鴦?
段西嶺略略躊躇了;這個問題,那個人,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來;何況,她不過是神女有心,落花有意而已。
那個人一腔心思都寄附在東方語身上;他的眼里從來都沒有她的影子。
段西嶺心下微微有些黯然;她啞口,在太後看起來便是心虛。
太後眯起眼眸,認定段西嶺在推搪她,正欲發難。
男賓席上那個一直安靜冷漠自處的男子,這個時候忽然站了起來,他的表情仍那麼冷漠,溫醇的嗓音也那麼冷冷淡淡不帶一絲溫度。
「哦,臣有事要稟告太後。」
太後皺眉,這個時候,她心里那口堵著的悶氣正讓她心底惱得難受。
她斜眼,摻著冰冷睨向那長身玉立的妖魅男子。
「剛才太後問臣覺得段小姐如何?臣琢磨了許久,覺得段小姐實在很優秀;可正是因為她優秀;臣所以不忍。」
他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下來。
段西嶺兩眼狐疑地轉過去,定定看著那身姿頎長的如雪男子。
「臣這副殘破得跟爛布袋沒什麼兩樣的身體。」墨白微微掀唇,薄唇上揚的淺淺弧度泛出隱隱笑意,即使是如此隱約一笑,也瞬間如萬花盛放,艷光一瞬明亮了滿室光華,這妖魅清艷高貴的笑容幾乎霎時迷亂了一眾少女的心與眼,「說穿了,臣就是有今天,卻不知有沒有明天的病苗;試問以臣這樣沒有未來的身體,臣怎麼忍心白白蹉跎了段小姐的芳韶年華?」
「總之,臣說這麼多,歸結起來亦不過一句話,段小姐極好;是臣不好。」
墨白略略拂袖,雪白衣袖上袖沿處那暗紅的木樼花在空中劃過一道妖冶的弧線。他妖魅容顏上居然隱隱透出幾分自嘲的神色。
這神情,看得主位上那雍容華貴的女人心中一緊,眼底旋即多了幾分緩和心疼。
太後,無聲落下一聲嘆息。
皇帝深邃的眼眸深處微微泛一分輕松。
一個不願嫁;一個不願娶。
墨白與段府的婚事,肯定得作罷。
他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他心里自然高興的;可不知為何,皇帝一想到剛才墨白臉上那自嘲的笑容,心就百般不是滋味,再想到長年在外的兄長,墨白的生父;他心里那股放心的喜悅霎時便淡得了無蹤影。
「母後,朕看眾位卿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如讓大家一起到外面樂呵樂呵?」
太後斂去那一霎的憐憫情緒,再度回復她那冷情強勢的雍容華貴,笑道︰「陛下說得是,眾卿家該出去走動走動,好有助消化。」
「朕陪母後看戲去?」皇帝微微側頭,神態恭謹。
既然是太後大壽,宴後的余興節目自是必不可少的。
太後點頭,剛想要站起來。
然而,這個時候,卻有人先她一步站了起來,並且邁開大步,步子似乎還能帶起呼呼風聲,眨眼,便走到皇帝跟前來。
「鷹王子?」皇帝略略挑眉,隱在暗處負責保衛皇帝安全的侍衛立時竄了出來。
單于鷹瞄了眼那些微微晃動的蔓簾,在距皇帝三尺之前站定。
十分恭敬自身上掏出一張牛皮紙來。
「陛下,這是我阿布羅大君敬上的國書一封,請陛下過目。」
國書?
皇帝心下一動,在听聞這個詞的時候,心里已微生不悅。
真是什麼國書,單于鷹在他正式接見阿布羅使團的時候就該上呈;這小子為何要拖到這個時候?
不合理不合儀?
錢公公雙手將國書接過,再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隨即低頭,目光轉得飛快,比人家一目十行的速度還要厲害。
他再抬首,深邃眼楮卻挽起點點寒芒凝向面容粗獷的單于鷹。
「大君欲與我東晟締結秦晉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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