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嫡妃 第202章 催命的節奏

作者 ︰ 鳳凰惜羽

文秋鳳聞言,眉頭稍稍皺了皺,聲音微含一絲冰涼,道︰「到底什麼東西?看一眼就能對本宮有害?」

「皇後娘娘,奴婢們剛才是從桃樹根下三尺深的地方將這東西挖出來的。」

那宮女答得恭敬,可她微垂的臉,卻隱約可見極度恐懼之色。

皇後不禁皺起眉頭,又自顧走前了兩步,這才定楮往宮女所畏懼的那個東西望去。

這一望,文秋鳳也不禁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腳下還微微倒退了一小步;如妃稍稍落于她身後;自然將她震驚的反應都看在了眼中。

能令皇後花容失色的東西,她也想仔細瞧一瞧。

如妃略略上前順著皇後的視線往前面望去;這一望之下,她的反應也跟皇後差不多,猛然便大大抽了一口涼氣;就連臉色也在瞬間全褪盡了人色。

皇後震驚之余,下意識閉上了眼楮;少頃,她才緩緩睜開眼楮;這會,她那雙秋水般靈動婉轉清亮的眼眸卻已盛滿了冰涼的惱怒。

她大步往前掠去,伸手便將那東西攥在了手里;兩眼冷光直冒,濺飛到如妃那柔弱卻帶著一種病態美的臉,慢慢道︰「如妃,你對這個人偶有什麼解釋?」

有什麼解釋?

如妃捂著胸口,腳下蹌踉著倒退了兩步,眼里霎時升上了一股悲涼的顏色。

她慘然一笑,盯著皇後手里那只特別的人偶。

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

一只巴掌大的布偶,不過幾寸長短,但那布偶所用的布料卻是極其精致名貴的東西。

看那人偶的輪廓外形,依稀可看出是按照著成年男子的體型相貌所做成的。

如妃慘然笑著,一手捂著胸口,緩緩地邁開沉重的雙腿,一步步拖著鉛般的腳步往皇後走近,她腳下走著,但目光一直不離皇後手里那只特別的人偶。

越近,細節看得越清晰。

終于可以看清被幾根紅針插著的人偶胸口處,被貼著一張字條,上面白紙黑字,確是蛟玥國現在的皇帝寧澈無疑。

而插滿人偶的紅針,根根長過手指,且每根都布滿著令人驚悚的血紅之色,在日光之下,那暗紅慘青的顏色居然還微微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來。

如妃定了定神,再看。

差點被人偶那雙瞪大外突的眼珠給驚得跌倒。

皇後漠然扭頭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還體貼地將那只人偶轉了過來;好讓如妃能看清人偶背面。

背面,寫著幾行字,當然是寧澈的生辰八字;但這幾行字,卻不是用紙貼上去的;而是用血所寫成的;看字跡干涸滲透的模樣;大概已經有好些年月了。

除了寧澈的生辰八字,下面還有一個古怪的符號。

皇後拿著那只人偶慢悠悠地對著如妃轉了轉。

她的面色竟漸漸有了冰寒的態勢,嘴角微勾,含一抹清淺遙遠的輕笑。

目光如波浪拍打沙石一樣,一下一下落在如妃慘白的容顏上。

「如妃,雖然本宮看不懂這個人偶是做什麼用處的;不過看這樣子,也跟巫盅邪術相去不遠;勞煩你跟本宮拿著這個人偶到國師面前走一趟。」

如妃幽幽地笑了笑,喃喃地說了句︰「原來……是這樣。」

文秋鳳沒有看她,略一頓首,將如妃那句低喃也如同耳邊的風一樣掠了過去。

正紅的鳳袍迤邐著繁復優美的疊紋,一簇簇在如妃眼里卷起華麗的波浪紋路,再被風吹平撫落。

皇後走在前面;如妃便跟在她身後不遠;再後面,除了流雲殿的宮人;便是皇後所帶來的人負責斷後,密切監視著如妃的一舉一動。

皇後將那些人安排到最後,自然還有一層拘押如妃前去的用意。

不過,既然如妃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她也就沒有讓那些人露出真面目來。

皇後去流雲殿不過半天功夫,便接連找出了好幾樣詭異的東西。

她們走到門口的時候,陸院首正好也趕了過來。

「陸院首,還得麻煩你再走一趟,本宮改變主意了;要讓人拿著這盆血花到祭壇去。」

「祭壇?」陸院首滿頭霧水地看著她,「莫非是國師也要欣賞一下這盆會流血的月季花嗎?」

文秋鳳淺淺笑著,微微頷首,卻並不加以詳細說明,只含糊道︰「陸院首你和本宮一道去了就知道。」

院首見狀,只得悻悻跟隨在皇後身後,一起去了祭壇;他們到祭壇的時候,除了國師夏仲謙在場外;另外也有大批朝臣聚集在了那里。

如妃一見這陣仗,心下只覺涼涼的;連血管里流動的血液都似覆了層冰一般,冰涼入骨,切膚切骨都是那種冰涼的寒意。

她下意識往群臣中張望,以期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不管她怎麼望,望多少遍;人群里也沒有她那令人驕傲的兒子;沒有那一襲錦衣華服加身的七皇子寧步。

事實上,這個時候,寧步府外那些負責監視拖後腿的人,已經散了。

既然皇後已經在流雲殿找到物證;自然也就不必再浪費功夫去拖寧步了;不過寧步知道這些消息,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靜,他甚至沒有詢問一句關于流雲殿的事;亦沒有跟隨大伙一齊來到祭壇前,看國師如何審判他的生母。

他此刻,就在自己府里,悠然地端著酒杯,目光閃閃地盯著杯中那碧翠的液體,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寧楚自然是一直都知道這件事的;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自然不會到現場觀看國師如何出風頭;至于東方語,她也對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興致缺缺,所以也沒有跑到祭壇來湊熱鬧;而是與寧楚一道留在建安殿想辦法救醒那昏睡數月的皇帝。

「首先,請陸院首查驗一下這盆會流血的月季花,看看這到底是一盆什麼樣的妖花?」國師夏仲謙穿一襲深灰大袍,微微上揚的眉梢,顯示出他此刻的躊躇滿志。

妖花?會流血的?

眾人一听這些詞,頓時都驚悚地往後退了退。

然後才齊齊抬頭往國師所指那盆鮮花望去;這寒冷的冬天,月季居然能開得如此嬌艷妖嬈,可不是妖花麼?

可是會流血?

眾人又迷糊了,似能用流血這個詞的,都是動物吧?

這月季花開得再盛再美,它也不過是一盆擺放的植物而已;怎麼會流血呢?

眾人瞪大眼珠,心驚膽顫地望著陸院首,以那求賢若渴的眼神放光放亮地催促陸院首趕緊給他們解惑。

陸院首皺著眉頭;本來以他一個學醫的人;跟國師這種佔卜問卦的術士之流就是格格不入水火不相容的。

以往,從來有國師出風頭的場合,他都不會參加。

一個醫者,若是也迷信這種江湖術士的話,那他還學什麼醫,干脆也日日去求神拜佛得了;不過現在,他苦著臉,皇後吩咐到,他是不能不來的。

眼下,他非但得與夏仲謙一同站在祭壇這里;還得在朝臣面前去查驗什麼流血的妖花。

想到這個,陸院首就在心里苦笑。

不過,無論他心里如何不滿,此刻也不能不將那些情緒全壓抑在心底。

而往那盆盛放得特別鮮艷美麗的月季花走去。

他身為醫者,已習慣上哪都帶著藥箱;加上之前他得到皇後傳訊,並不知悉要做什麼,這會也習慣帶了藥箱到祭壇來。

夏仲謙掠了掠下面群情騷動的人群,沖陸院首笑了笑,「陸院首,請吧。」

陸院首無奈,只得點了點頭,便信步走到了那盆開得妖嬈艷麗的月季花走去。

他俯身,先仔細觀察起這盆形似月季的鮮花;他細看之下,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根本不是月季,而是地處蠻夷荒寒地帶所產的一種牡眉花;據我所知,這種花在我蛟玥非常罕見。」他說著,往旁邊那病弱女子看了一眼,隨即嚴肅地,慢慢道︰「請問如妃娘娘,你是從何處得來這盆花的?」

如妃微微彎起唇角,露出的卻是苦笑又無奈的弧度。

「陸院首,若是我說,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這盆花,也是從你口中才得知這不是月季而是什麼牡眉花,你相信嗎?」

陸院首木然看著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他的眼神卻泛滿了警剔與懷疑;很顯然,他雖然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卻已經給了如妃否定的答案。

如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笑容透著幾分虛空寂廖,「我就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的;就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陸院首仍舊皺著眉頭,卻沒有再看如妃;亦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

既然皇後之前向他言明這是一盆會流血的妖花;他的工作是來驗證這盆花為什麼會流血;其他的,不在他職責範圍,他忽視過去也就罷了。

陸院首低頭,不是認真看那盆什麼來自蠻夷荒寒地帶的牡眉花,而是拿出銀針往那盆牡眉的葉子刺去。

一針下去,自葉尖流出的液體果然帶著淡淡的紅色。

陸院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再抬手,將銀針往梗部刺去,流出來的液體自然還是紅色的;因為梗部液體要比葉尖的多,所以那液體的顏色也比葉尖的深了許多;可以明顯看出,牡眉所流出來的液體,就像人的血液一樣,觸目驚心的紅,那色澤是令人眼暈的艷。

陸院首瞪大眼珠,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喃喃自語道︰「這……這怎麼可能?這植物怎麼會流血呢?」

然而,就在他失神自語這一會功夫里;他自牡眉花梗上所拔出的那根銀針,卻在空氣中慢慢變了顏色,由原本那微現亮光的銀白漸變成了烏黑。

這一層烏黑絕對不像是人體血液凝固後所應有的顏色;而是含有毒物的反應。

陸院首這回眼一望,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再看牡眉花的眼神,簡直像見到惡魔一樣。

充滿了痛恨與唾棄。

這竟然是一盆有毒的鮮花;外表嬌艷燦爛;內里劇毒如鳩。

他不敢再掉以輕心,認真做了雙手的防護工作,才開始摘下一片花葉,然後從他藥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來,再然後,拿著那片流血的花葉,與其中一些藥物相混合,對比;他反復地比試了好一會。

眾人見他神色凝重,心情也跟著緊張起來。

而看那盆花的眼神,也由最初的驚奇,慢慢變得驚恐。

陸院首對比了好幾次,才終于露出松口氣的神色;他松口氣之後,眉頭卻越發的擰得緊了。

「陸院首,這株花是怎麼回事?你從中有何發現?」站出來詢問出眾人心聲的,是那清婉典雅的女子。

陸院首目光觸及她遙遙而來的華美鳳袍,頓時覺得心里一緊。

「稟皇後,臣已經證實了,這株流血的花,並不是常見的月季;而是一種產自蠻夷荒寒地帶的牡眉;據記載,這種類似于月季的牡眉,本身所流出的汁液應該是乳白色的才對;當然,它本身也不含任何毒性;但是卻極容易被人為後天的改造,只要有人精心澆養,就可以改變它原本的特質。」

聞言,皇後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默默瞟了如妃一眼,又瞄了瞄那株盛放正艷的牡眉,「你這麼說,難道是這株牡眉的特質已經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後天改造過?」

陸院首點頭,看那盆花的眼神顯得無比沉重,「眼前大家所見的這株牡眉花,它流出的汁液已經變成了血紅色;而微臣剛才已經用銀針試過,無論是它的花葉還是花梗都含有毒性;微臣經過反復試驗,證實這牡眉的毒性並不強烈;反而更傾向于慢性毒藥一類。」

他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下來,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如妃,又看了看皇後,似是在斟酌什麼。

過了半天,他才又慢慢道︰「微臣剛才借用了東方姑娘的法子,用以驗證這些汁液的毒性;結果證明……證明,這株牡眉花所含的毒性,正是陛內所含的千日紅……」

「什麼,就是這株妖花害了陛下……!」

眾人一時嘩然;望那盆花的眼神立時變得義憤填膺。

而皇後听聞這話,臉色也倏地冷了下來。

唯如妃露出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矛盾表情,她抿嘴想笑,彎出的弧度卻似哭更多。

這株什麼牡眉真的含有導致陛下昏迷不醒的千日紅麼?

如妃微微轉目,盯著這株在寒風中搖曳美麗的鮮花,怔怔的出神,眉目之間,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陸院首只微微停頓了一會,隨即又目光沉沉地掃望了如妃一眼,繼續道︰「而且,據我所觀察,這株牡眉花一定已經種植了四五年以上;而要改變它原本的特質,沒有兩三年的時間是做不到的。」

皇後眉宇冷清,目光灼灼中透著冰涼,「那依陸院首之見,這牡眉花的汁液改變成血紅色,是如何做到的?」

陸院首沉吟了一會,道︰「理論上來說,若想要讓它流出與血同樣的汁液,當然得以血液來喂養它了;同樣道理,想要讓它由無毒慢慢變成有含毒,也得用毒藥給它做花肥。」

「用兩三年的時間喂血施毒?」皇後目光晶亮,眼瞳里閃爍的光芒,卻更似冰尖上那耀目懾人的雪芒,「難怪會叫千日紅了;如此長的時間,精心喂養一株植物,只待它長成之後,那徹底綻放的鮮艷明媚,可不是千日用心,才換來一朝艷紅。」

「陸院首,這麼說,這東西就是毒害陛下的禍根了?」

陸院首盯著這株在寒風中搖曳美麗的鮮花,皺眉,頷首,「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微臣想,大概是的。」

「如妃,你現在可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文秋鳳優雅轉身,淺笑如雲,悠然看著臉色一程一程青白下去的病弱女子,問得雲淡風輕。

如妃只是慘然一笑,張開蒼白無血色的唇,正想說什麼。

忽然就見有位嬤嬤急匆匆朝祭壇方向奔走過來。

皇後看見來人,眼底一瞬閃過幾縷跳躍的光芒。

「稟皇後娘娘,奴婢已經問到這支令牌的出處了。」

文秋鳳淺笑,紅唇微啟,言簡意駭地吐字︰「說。」

那嬤嬤立時恭敬道︰「奴婢輾轉再三,才找到了住在妙興大街的朱老將軍,奴婢問過很多人,都沒有人認得這是什麼令牌,後來無意中听到有一個老公公說是看著眼熟,還說上面的圖案看著好像是什麼蠻夷部族的徽記;奴婢才想起年輕時曾征戰過周邊部族的朱老將軍。」

「奴婢這一問,總算是問對了人。」那嬤嬤說了這麼一大段話,覺得喉嚨有些發干,這才停頓了一會,咽了咽口水,又道︰「朱老將軍證實,這確實是一個蠻夷部族的徽記;還是一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我蛟玥滅族的部族;不過這徽記,並不僅僅是部族的徽記,它上面那有十個齒輪的太陽,還代表著是那部族公主的意思。」

「部族?公主?」

不但皇後大驚,就是在場其他人,靠近一點的,听到了這個嬤嬤的話;都一個個面露驚恐之色。

「那這是什麼部族?可是曾被我們蛟玥滅絕的部族?」

那嬤嬤微微眯著眼楮瞟了如妃一眼,又道︰「回皇後,朱老將軍說,這支令牌就是以前盤桓于我蛟玥北境的摩訶部族所有;摩訶部族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我蛟玥所滅族;想不到它還有後人存在。」

「我是摩訶部族的後人?還公主?」如妃慘然冷笑,唇畔微彎的嘴角有說不出的嘲諷,「我的父母,我的族人明明就是生于斯長于斯的華京人,我卻一下就跑到荒涼的北境,成了什麼摩訶部族的後人?真是讓人驚奇。」

「如妃娘娘,得罪了。」夏仲謙忽然拿起案桌上的長劍,一把挑開了如妃左肩衣衫,那一片肌瑩玉潤的雪白便這樣巍巍地露在眾人眼前;如妃的臉一下失盡血色,她還未反應過來,國師另一只手卻抓了一把不知什麼東西往她那片潔白的肌膚一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摩訶部族的後人,是不是公主,只有這個法子可以證明。」

「因為我知道,凡是摩訶部族皇室中人,左肩上都帶有隱形徽記;灑上特殊藥物才能令其現形。」

他一氣呵成,在眨眼之間就將挑衣灑藥的動作做完。

隨著他聲音落下,如妃那潔白發顫的肩頭,突然現出了一個詭異的圖案,那圖案與從她寢殿鏡框找出一那面令牌的圖案相呼應;確是摩訶部族的徽記無疑。

「啊!」驚呼的是與如妃相距很近的嬤嬤;她幾乎眼不帶眨地盯著如妃肩頭,驚恐之中,她指著如妃那片雪白的肌膚,吃吃道︰「這……這……是什麼東西?」

夏仲謙傲然冷笑一聲,劍尖一動,已將如妃的衣衫又給挑了回去。

然後,他將長劍歸入劍鞘,面向群臣,緩緩道︰「這就是摩訶皇族才有的徽記,如妃娘娘確是摩訶的公主無疑。」

「至于她的養生父母為什麼會成了華京大族;這件事恐怕就有勞戶部的大人去查一查了。」

如妃一片淒然站在寒風中,看那些人憎惡的眼神,與猙獰的面孔;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將她遺棄。

他們竟然有本事將她變成什麼摩訶部族的後人,自然也有通天的本領將更要命的事往她頭上扣。

如妃眼角微轉,忽然看見了那個人偶;那個從她流雲殿中挖出來的人偶。

她驀然明白過來;先證實她是摩訶公主做前提;原本竟是為後面的事做準備的。

一個帶著滅族仇恨的公主,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會做出什麼瘋狂的報復之舉,那便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果然,一切都來得合情合理。

如妃了然地閉上了眼楮,任憑寒風獵獵掠翻她的衣裙。

皇後淡然看那病弱女子一眼,目光在她那灰白無血的臉龐上微微一凝便移開,然後盯著案台上那個人偶。

緩緩道︰「國師,這個人偶是在如妃的流雲殿里挖出來的;本宮記得好像是在一片繁盛的桃花林里,埋入地下約三尺深;你看看這個人偶是做什麼用的?是不是你之前佔卦所示的什麼血毒盅?」

夏仲謙聞言,轉頭看向那只巴掌大的布偶,看得十分認真;而他看得越認真,他的臉色便變得越嚴肅越詭深。

他凝望那只巴掌大的布偶足足有一刻鐘之久。

再抬頭,他眼楮里盛滿了灰暗的顏色,定定盯著那風中顫抖的病弱女子。

緩緩道︰「這就是少見的血盅,下盅的人以自身精血來喂養毒物,便是那株會流血卻帶毒的牡眉了;再將這些銀針在血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對著這只代替真身的人偶施盅,便可危害到真人。」

「陛下乃我蛟玥的真命天子,他龍體受損,我蛟玥的龍脈自然也受損。」夏仲謙低低地嘆了口氣,含著幾分惋惜,看向如妃,「如妃娘娘,你如今身份尊貴,何必還要對十幾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懷;你為了損折蛟玥龍脈,斷毀國運;居然不顧與陛下十幾年的恩愛情份,也不顧自身安危,不惜用損害自身的方法來報仇,這又是何必呢!」

群臣听得心頭發震,只怔怔在想,難怪如妃身體一向不好;原來是用自身的精血喂養毒物,並期望以此向陛下報那滅族之仇。

夏仲謙一聲嘆息,一段惋惜,眼神流泛著灰灰的顏色,淡漠地掠過如妃臉龐。

群臣這才如夢初醒般。

有人道︰「國師,如今既然找到了毒害陛下的禍根,那你是不是可以毀了這什麼血毒盅,讓陛下早日康復呢?」

夏仲謙沉吟了一會,才緩緩道︰「我雖然可以毀掉血毒盅;但因陛下中毒時日已久,又受此毒辣盅術所催;至于他能不能康復,什麼時候會康復,這些卻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這得看陸院首與眾御醫的努力,還要看天意。」

如果東方語在場,听到這話,一定會大聲對他嗤之以鼻。

神棍就是神棍;永遠說著模稜兩可的話,讓你似乎從中看到了希望;實則不過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絕望罷了。

什麼看天意!

分明就是糊弄人的玩意!

可這會,這些愚信國師的朝臣,對夏仲謙的話自然深信不疑;心里還在為國師撥除了危害蛟玥江山的部族余孽而感到松了口氣。

他們期待著陛下早日康復;期待著他們龍脈永祐他們蛟玥國昌盛繁華。

至于在如妃身上那些疑點,他們完全忽略了過去;沒有人會在這時候站出來,為如妃說半句好話;有疑點,自有三司的大官們去查實。

至于如妃的下場,他們帶著憐憫的目光淡淡瞥了那病弱的女子一眼,低聲交頭接耳議論著,漸漸散了。

如妃涉及到危害陛下,危害蛟玥江山;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自然當即就被關進了大牢;而她這一關,是從此再沒有機會出來了。

至于其他的搜證工作,自有衙門的人去查。

如妃被皇後帶去祭壇的時候,寧步並非在府中完全不作為;他暗中去布置了人手,當然是積極為幫如妃月兌罪做準備。

不過,他的準備根本派不上用場。

因為夏仲謙當眾對如妃肩頭那一挑;讓她摩訶公主的身份在群臣面前暴露無遺,還成了不能推翻的鐵證。

他再多的準備便也全白費了。

衙門的搜證工作快而全面。

不但找到了十幾年前早該隨著摩訶部族被滅,而完全湮沒的人證物證;在流雲殿里,跟隨在如妃身邊服侍宮人,也言之鑿鑿地站出來指證如妃,如何養毒物;如何下盅;如何毀蛟玥的龍脈等等,但凡需要的證據,衙門都有辦法給變出來。

到最後,如妃便背著這重重鐵證,再也無法抬起頭來。

如妃被處置了;生養如妃的父母包括華京大族姜族亦全部受到了牽連,一時間,連消帶打,將與如妃有關的勢力都拔除了大半。

這件事,雖然七皇子寧步使盡渾身解數,證明他並不知情,但到最後,這事對他亦帶來了直接或間接的深遠影響。

最大的影響,首先當屬華京大族姜族受創;其次便是另外支持他的兩大世家,這時其中一大世家已完全轉變了態度,表示棄他而去;而另一世家雖沒有直接表明放棄他;但原本支持的態度也變得曖昧不明,變成了站在岸邊作壁上觀。

外面,皇後與周德親王聯手,將如妃與寧步的勢力打得落花流水;而東方語與寧楚在宮里,則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全心放在鑽研解毒,救醒寧澈的事情上。

不過,他們自然並非真的完全不關心政局變化。

「喂,寧楚,我覺得他們的手段也夠雷霆的,短短幾天時間,就將寧步扒掉一層皮,讓他元氣大傷;以後只怕都難以東山再起,想要再培養與你相抗衡的力量,他只有等下輩子了。」

寧楚看著那笑意明媚的少女,淡淡笑了笑,溫和道︰「他是自食惡果;你可還記得我們從東晟來蛟玥路上所遇那一連串的暗殺?」

少女懶洋洋地挑了挑眉,眼里流轉過幾分若有所思。

「我怎麼可能忘記。」東方語涼涼一笑,眼神明亮中帶著點點晶寒,「你這些天雖然都待在建安殿;不過我想,你不會真的什麼都沒做吧。」

寧楚只淡淡笑了笑,眼眸一瞬燦若繁星,卻沒有再言語。

墨白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冷然道︰「小語,你千萬別小看了蛟玥這位聰慧絕倫的太子,也千萬別被他溫和的面孔給蒙蔽了,別人都以為他是脾氣溫和的謙謙君子,其實這個人一出手,也同樣決斷狠辣,一點都不留情面。」

寧楚微微揚眉,側目看那神態冷漠容顏妖魅的白衣男子,有些無奈地低嘆一聲︰「墨白,我記得我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吧,你用得著這麼損我嗎?」

沒得罪?

墨白冷眼斜斜睨他,從鼻孔里發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明明身為堂堂一國太子,在皇帝無法理政的時候,理應擔負起代政的職責;可寧楚呢?

他這個蛟玥太子做了什麼?

整天窩在建安殿,將政事丟在一邊;哦不對,是將政事都丟給了另外那三個老頭;自己則日夜不離地窩在建安殿;美其名曰︰盡孝。

實則,依他看,寧楚不過是借故留在建安殿親近小語而已。

寧楚也不想想,小語都快成為他的弟媳了;他還敢意圖染指,這分明是欠抽。

這還叫不得罪,什麼才叫得罪!

依他看,寧澈這個半死不活的皇帝;小語不救也罷;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費心費力,也未必能救得活寧澈;何必還要做這種無用功的事。

何況,說救活那是好听;實際上,能不能將蛟玥這個垂死的皇帝救醒過來還是未知數。

小語自己不也說過了,她只能盡力救醒皇帝;卻無法再延長他的性命;因為寧澈老兒體內的毒已沉積太久;又一直沒有察覺,沒有調理,能夠將他救醒,已是盡她最大所能了。

既然只是救醒,便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救。

寧楚心里不也明白得很,雖然小語沒說,將寧澈救醒之後,會是什麼情況;但寧楚也該能預料到,情形絕對好不到哪去。

也許寧澈醒來,根本連人都不認得;也許醒來,突然做了什麼讓人悔恨的決定,到時害的可不止是寧楚,還會害了蛟玥整個國家;這不是坑害百姓麼!

墨白心思電轉,這些念頭雖然在他心里盤桓日久;不過,他從來沒有將這些話吐出來讓寧楚听一听的打算。

那是寧楚的老子,他非要救;那就救吧!

可這混蛋寧楚,為什麼非在陪在小語旁邊;他又不會醫術,他陪在這又有什麼用!

這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東方語看著那妖魅男子,眼眸流轉變幻,便知曉他心里又在不痛快了。

她忍不住抿唇輕輕一笑,這人,就愛吃這些有的沒有的干醋。

他自己不怕酸,那就讓他吃飽去。

目光往回,凝落龍榻上那干瘦的皇帝。

少女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寧澈的情況實在是壞到不能再壞了。

雖說墨白也從小被人下了無數慢性毒藥,可墨白的情況發現得早;加之那時候的墨白仍小仍處于長身體的年紀,毒性自然不能完全侵蝕他的內髒;還有人用深厚的內力將他體內的毒性逼到肺部去,是以墨白才能安然活到現在。

可寧澈,一則已經年老;二則長期周旋于美色當中,掏虧了身體;本身機能對于千日紅這種慢性毒藥,連一點抵抗能力也沒有;再加上他操勞政事損耗心神,更加速了毒藥腐損身體的速度。

如今,他還能苛延殘喘地躺在龍榻上呼吸,全有賴于陸院首他們之前將那些吊命的補藥拼命往他嘴里塞。

她只能盡力,讓這個垂死的老男人,在見閻王之前,睜開眼楮再看看寧楚,僅此而已。

寧楚見她蹙眉,很自然伸出手去,欲要撫平她眉心那輕微的皺褶。

「看你,年紀輕輕的老皺眉頭干什麼,這世上哪來這麼多煩心事。」

然而,他玉白修長的手指還未觸及少女冰瑩的肌膚,便有人先他一步將少女往旁邊拉了拉。

寧楚這一伸手撫眉的動作,自然便落空了。

寧楚淡然迎上墨白凶狠含惱的眼神,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轉目看著少女,溫和道︰「無論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災厄幸運,都會成為過去的;既然如此,我們只需保持一顆平常心,含笑看它們到來或過去,便好。」

聞言,東方語怔了怔,半晌,她咋舌,瞪大眼楮看那風華瀲灩的溫和少年,驚訝道︰「嘖嘖,寧楚,我覺得你若是不想當這蛟玥太子的話,不妨出家做和尚去,擔保你一定會成為一代得道高僧;如此超月兌的心態,簡直就不像身處滾滾紅塵的人該說的話嘛!」

墨白俯近少女,嗅著她發梢那清淡的桅子香氣,涼涼地掠了寧楚一眼,附和道︰「對,我覺得他出家做和尚最好;超月兌紅塵,四大皆空!」

免得整天粘著你,親近你。害我日日夜夜擔心……。

寧楚淡淡一笑,神態依舊溫和,眼神卻深深地凝視少女風姿卓絕的容顏,含笑道︰「是嗎?也許有一天,我真正下定決心跳出紅塵,會做一名了無牽掛的化外之人。」

這語調這氣氛,實在讓人感覺怪異不適。

東方語朝墨白呶了呶嘴,又沖寧楚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咳,寧楚,你想多了,我剛才不過是說笑;說笑而已,你千萬別當真。」

她說著,自顧的呵呵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她又低聲喃喃自語道︰「若你哪天真看破紅塵出家,我估計蛟玥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你哭死!」

寧楚垂目,定定看著少女,完全將她旁邊那襲如雪白衣忽略徹底,溫和而低聲道︰「你會為我哭嗎?」

東方語嚇了一跳,憂愁地想,他耳朵一定用刀削過的;否則怎麼如此的尖呢。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有人匆匆而入,遠遠對著寧楚便恭敬道︰「稟太子殿下,這里有一封來自東晟的書信,是送給東方姑娘的。」

「東晟的書信?給我的?」東方語呆了呆,目光閃閃地盯著那侍衛手里的信。

轉頭看了看墨白,再望望那光影變幻里彎腰微躬的侍衛,忽然便覺得心里起了隱隱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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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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