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定是蛟玥未來的帝王;一個站在權力最高處的男人,他可以擁有無數女人;但是他的人生他的字典里,卻不能有感情這樣東西;一旦有了在乎的東西,他內心就會變得軟弱;判斷就會因為帶有感情而失了敏銳與準確。」
文秋鳳微微垂首,淺淺笑著,看似听得十分認真,表情也顯得十分恭敬尊謹;實際上,她那淺笑,是憤怒的僵笑,她的恭敬更是含著譏諷的極度不滿。
她是到今日才知道,原來在這個男人心里;女人從來都無足輕重。
皇後暗地咬牙,笑得嘲諷濃濃。
皇帝似是一點也沒察覺出她的異樣,依舊吃力地喘著氣,絮絮叨叨繼續道︰「朕不能放任他如此下去;更不能讓那個女人毀了我蛟玥未來的希望。」
皇後听得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問道︰「陛下你打算要做什麼?」
「哼,朕要做什麼?」皇帝一聲沉沉冷哼,低低地吃力喘了幾氣,才又道︰「依皇後你的聰慧,不是早該明白了嗎?」
妄揣聖心那可是死罪。
皇後听罷,將頭垂得極低,大半張臉都被她巧妙地埋在了陰影里;以至皇帝根本窺不清她皺著眉頭,還有滿臉冰冷的譏諷之態。
「陛下恕罪,臣妾就是再聰慧,也不敢用在揣測陛下你的用意之上。」
「女人!」皇帝冷眼睨她,森然道︰「揣著明白裝糊涂。」
皇帝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語氣;令皇後剛剛那微微泛起的驚喜又壓了下去;她忐忑而緊張地絞著手帕;在想皇帝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或許他並沒有真的遺忘以前的事;只是在她跟前故意裝糊涂的。
皇後沉默垂首;皇帝也沉默;卻是冷眼森森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即使身置暗影里,他眯著的眼縫仍企圖努力將她臉上細微的反應看個清楚。
良久,皇帝也皺起了眉頭,語氣冷淡而有些急燥,「皇後,你若是不想失去太子這個兒子,那你就去將一件事做好。」
皇後聞言,略略有些錯愕地看他。
听他的口氣,難道他自己不願動手,卻想支使她;借她的手去做什麼齷齪的事?
皇後心思轉動,微微抬起頭,目光冷清中極力表現得含著恭敬,定定看向皇帝,柔聲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將那個女人除掉,朕想過了,想要讓太子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只有將那個女人除掉,才能永絕後患。」
皇後差點被皇帝陰戾凶狠的語氣嚇得一驚;她皺著眉頭,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她轉念一想,仍舊放柔聲音繼續問道︰「可是,陛下,若是要斷絕太子的念頭,還有很多辦法,為什麼非要將她置于死地不可?」
「這還需要朕多說嗎?」皇帝從微眯的眼縫毫不客氣地丟了一記你白痴的眼神過去。
皇後神色有些發冷,她沉吟了一會,仍以十分恭敬的神態,試探著問道︰「可是,陛下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這樣做真的好嗎?」
「哼,朕才不管她是什麼人;總之,為了我蛟玥的未來,為了太子的未來;那個女人一定得除掉。」皇帝喘著氣,神態卻仍十分冷硬,這個男人即使垂死也不會放為帝王的架子,「你少在這問東說西,還有,給朕收起你的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
皇後听罷,明顯的愕了愕;隨即心里滾過無邊的惱恨,這個詞就在前不久,才有一個同樣姓寧的男人對她說過。
她勾起嘴角,陰陰地笑了笑;眼神卻也森森的泛著寒意。
不愧是親兄弟,連用的形容詞都一樣。
嫌她婦人之仁;那何必借用她的手;自己想殺誰就殺去。
皇後滿心惱怒,她略一斂首,準備著便就此告辭出去。
「嗯,皇後,听你的口氣,你是確定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麼底細了?」
皇帝聲音不高;可他那神態仍然將帝王高高在上的氣勢表露無遺。
皇後原本正惱恨得緊;听聞他這一問,當下心中一動;她微微一笑,將心頭的惱怒壓下,淡淡道︰「陛下,臣妾雖不太清楚東方姑娘真正的底細;不過臣妾對她的來歷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嗯?」皇帝冷眼睨她,語態不冷不熱。
文秋鳳在心里無聲冷哼,面上仍端著恭敬淺笑,「據臣妾所知,東方姑娘可不是我蛟玥的子民;她乃是來自東晟的名將之後;除些之外,她還頗得東晟皇帝的欣賞。」
皇帝聞言,沉默半晌,一直皺著眉頭,良久,才不滿地哼哼︰「想不到她還有點來頭;听著好像挺復雜的。」
皇後見狀,心中一喜;以為皇帝心意有了松動。
「不過,就算她是名將之後又如何;難道朕還會懼那萬里之外的一個武夫不成!」
皇後差點被他這冷傲驕狂的語氣給驚愕住,她眼楮微撐,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神情,輕淡若無地瞟了瞟他。
這個男人,是狂傲自信過度?還是習慣了讓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命令之下,竟然說出這般自負而無知的話來。
文秋鳳撇開臉,讓暗影掩住她滿心的不滿。
她的聲音便也起了細微的變化,由原本的雲淡風輕變得冷漠而含著痛恨,「可是陛下,你縱然不懼那萬里之外的一個武夫;可那個武夫,他姓東方,名夜;乃東晟手握二十萬大軍的大將軍,他所領的大軍就駐在離我蛟玥南境不遠之地;萬一他知曉自己愛女在蛟玥死于非命,陛下你認為他會怎麼做?」
「當然,臣妾知道陛下你英勇神武;絕不會畏懼與東晟區區二十萬大軍開戰;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東方姑娘可是他親自從東晟請回來的;萬一讓他知道陛下你反而恩將仇報;你讓你的兒子怎麼看你?你讓你的兒子以後怎麼做人?」
皇帝嘴巴完全癟了下去,良久,他冷眼一掠,目光暗沉而犀冷,「成大事者,自當不拘小節;太子要想將來坐穩這帝王之位;他首先得學會冷酷無情。」
皇後皺著眉頭;暗暗嘆了口氣;完全沒有再與他對話下去的。
這個男人從來都固執己見;听不進任何相左的聲音。
她心中不滿,遂又想起剛才皇帝的吩咐;這個男人居然想以帝王的命令,讓她去殺了東方語;萬一到時候事發,阿楚知道是她所為;豈不將她恨之入骨……。
這麼一想,皇後頓時渾身驚出一身冷汗;看皇帝的眼神越發帶著深深恨意。
可是,皇帝的命令,她無論如何是不能明著違背的。
想要打動他取消這個念頭,亦只怕比登天還難。
文秋鳳在心里思來想去。
眼角不期然掠到壁上所掛的一斛琉璃玉珠;那玉珠色澤光潤,瑩瑩流動,就似情人一雙溫柔婉轉的眼楮。
她心中忽然一動;似是驀然想起,那個少女那一雙眼楮,也有這樣動人的神韻,那樣明淨澄澈的目光,似乎在你臉上一轉,便能將你心底那點陰暗污垢看得透明。
是了,她雖然無法證實東方語就是梅約的女兒;可她相信;只要眼前這個男人認真看過那個少女那一雙眼楮,一定也會產生那樣的聯想。
想當年,他將梅約暗中拘禁了大半年,想必心里對梅約是在乎的吧?
嗯,或許不是在乎;可他那種掠奪性的行徑,起碼也說明他對梅約有超強的佔有欲。
既然如此,他若知道那個少女就是梅約的女兒,他也就不會急著要讓那個少女去死了。
想到什麼可行之法;皇後那難展的愁眉終于重露朗朗晴天。
她淺笑,目光冷清而迷離,看皇帝的眼神似乎十分恭敬;可到底這種恭敬真有幾分,只有她心里最清楚,「陛下,臣妾知道你不懼那萬里之外的一個武夫;也不懼蛟玥與東晟交惡;或起戰事;可萬一真是因為一個女人而引發兩國戰爭;這終于不是什麼美事;而且,你不是一心想讓太子日後成為蛟玥最完美的一代帝王嗎?」
「若是蛟玥與東晟交惡,甚至引起戰爭的話;他將來就算繼承皇位,也會被人詬病;這些陛下一定不會樂見吧?」
皇帝垂下眼皮,大概覺得睜著眼楮也十分耗費力氣,這會,只要是他覺得能夠節省氣力的事情,他都會毫不思索去做。
「你有什麼更好的主意就直說。」
不冷不熱的語氣,透著十足十的不耐與狂傲。
皇後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說話方式,不過連續不斷地听這種聲調;任何人的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但是,她心情再不愉快,面對這個蛟玥手握生殺大權的男人;她依然會選擇隱藏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皇後微垂著頭,又緩緩笑了笑,而她的聲音更加溫柔了,「陛下,其實有件事;臣妾……,請陛下原諒臣妾的隱瞞;臣妾當年那樣做,也是因為太過在乎陛下你。」
皇帝皺眉,冷冷打斷她的含糊其辭,「你到底要說什麼?」
皇後將頭垂得極低,臉色似乎露著幾分小女兒嬌態的羞怯與不自在,她飛快地瞥了皇帝一眼,又低下頭,隱了眼里閃動光芒,「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十八年前,陛下曾經邂逅了一位十分特別的女子;那女子姓梅名約……」
皇後說到這,刻意的緩了聲音;目光 地看著皇帝。
皇帝原本閉著眼楮;听聞她這麼一問,才又微微睜開一條細縫,懶懶地瞟了她一眼,皺著眉頭,神態帶幾分迷糊的茫然,想了許久,才喃喃道︰「十八年前?梅約?最近的事情朕都想不起來了,這麼遙遠的事情,朕怎麼可能還記得。」
皇後不以為然地一笑,柔聲道︰「陛下,你不記得也沒關系;可臣妾卻忘不了她;她不但個性特別;為人也不同一般的閨閣女子;臣妾記得陛下當時認識她之後,似乎對她十分感興趣;後來還邀她到皇宮里來小住。」
皇後又停頓了一下,眨著眼楮,流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神色,淡淡瞄了眼皇帝,又含笑道︰「這一住,便是八個多月……;當時臣妾與眾位妹妹只知道陛下結識了一位特別的女子;並不知道陛下對那位梅姑娘情有獨鐘;後來、後來,臣妾是無意中才撞到了梅姑娘所住的屋子去;臣妾听她的意思,似乎是陛下有意留她在宮里為妃;可她心在宮牆外……」
听著皇後絮絮說起往事,皇帝那陰沉的臉色似乎更深了些,那雙黯淡的眼楮似乎還隱隱跳動著簇簇火焰。
皇後淡漠地瞟他一眼,又道︰「臣妾擔心她若一直留在皇宮,陛下你遲早會將我們這些人都忘得一干二淨;所以、所以當時臣妾、臣妾承認,其實是心里妒忌她,就偷偷讓人領著她離開了皇宮。」
皇帝木然靠坐著,眼楮似乎已經停止了轉動;目光陰陰地跳著火焰,微弱卻極強烈地燒向皇後。
「臣妾今天向陛下坦誠這件往事;其實只是想告訴陛下你,那位東方姑娘,雖然外貌與當年那位特別的梅姑娘不同;可她的氣質與神韻卻像是第二個梅姑娘一樣;臣妾覺得,陛下若是要讓太子斷絕念頭,大可以從這上面考慮。」
皇帝沉寂良久,忽然掀了掀眼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定定地盯著皇後,低低冷笑道︰「皇後真是好計策;無論太子怎麼喜歡;也不可能再對自己的妹妹存什麼非份之想;他除了斷了這個念頭,便只能將那些想法永遠埋藏在自己心里。」
皇後柔柔凝望著他干瘦的臉龐,笑得愈加清淺迷離,「這麼說,陛下是贊同臣妾這個主意了。」
皇帝再度閉上眼楮,以節省力氣,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個主意,確實比朕所提那個除掉她的主意,略為下乘一些;可也有它的好處;這樣既可斷了太子的念頭,又不至于引起兩國交惡,起碼不會讓太子日後登基蒙上什麼永難磨滅的污點。」
皇後歡喜一笑,「那陛下?」
「嗯,怎麼讓太子適當巧妙的知道這件事;你著手去安排吧;朕累了,要休息。」
皇後點了點頭,柔聲道︰「那陛下你好好休息;臣妾先回去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讓太子巧妙地知道這件事,並且深信不疑。」
她說完,朝皇帝襝了襝手,旋即轉身,迤邐著一地沉郁光影,緩緩走出了建安殿。
翌日,寧楚處理完政事之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宮回太子府去;而是突然起了念頭,想先到建安殿探望一下皇帝的情況。
他到的時候,發現宮人都被驅出了內殿;四下空空蕩蕩,連人影也不見一個;他心里正狐疑著,腳步卻下意識放輕了。
也悄然加快了些放;他輕步行來;漸近,忽然听到里面傳出隱隱的說話聲。
「……陛下,她殺不得!」
寧楚怔了怔,這聲音清婉溫柔,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陪伴了他這十幾二十年的女聲;幼時,他在她溫柔清婉的哄唱聲中入睡;大了,他搬離了皇宮,卻仍然時常能夠听到她的殷殷叮嚀;曾經,他以為,她是全天下最慈和的母親;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那件她親手摧毀了她在他心中信任的事;他願意一直這樣相信著她;相信她是天下最慈和的母親。
「為何殺不得?」這回傳來的低沉的男聲;冷冷的還帶著氣勢睥睨的孤傲狂肆。「就憑她惑亂的媚態,明顯對太子懷有不軌意圖;若是放任下去;太子豈不要將我蛟玥江山置于不顧。」
寧楚又走近了幾步;他走過來的時候,一邊用心傾听里面的對話;一邊下意識收斂了氣息,放輕了腳步。
「陛下,太子他是不知道內情才會對她另眼相看。」
皇後說完這句,忽地沉默了半晌;似乎在她沉默的時候,思想還曾經過一番劇烈的爭斗。
「因為……因為……,臣妾剛剛才得到確切消息,她其實……其實是梅約唯一的親生女兒;臣妾當年偷偷放走梅約的時候,梅約其實已經、已經懷有身孕。」
「什麼?你是說她是朕和梅約的……?」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听起來還似是憤怒得咆哮起來的樣子;寧楚在外面听著他的聲音;不免有些擔憂他情緒過度激動。
「簡直胡扯,這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休要編這樣的謊為那丫頭開月兌;你們別以朕看不出來;朕心里其實都明白;太子對她那是認真動了心用了情;朕看太子對她,幾乎已經迷戀到不可自拔的地步;朕絕不允許太子心里除了蛟玥這大好江山,還沉緬于這種喪志的兒女私情;那個丫頭,朕非除掉不可。」
皇後幽幽嘆了口氣,「陛下,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的話;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哼,後悔?朕這一生就從來沒有做過後悔的事。」皇帝再度不滿地冷哼起來,听他的語氣仍舊強硬頑固。
皇後又沉默了一會,才幽幽再度嘆息道︰「陛下,其實臣妾並不是為那個丫頭感到可惜;臣妾只是不欲陛下知道真相之後難受;當年,陛下有多喜歡梅約,陛下也許是當局者迷;可臣妾這個旁觀者卻是看得極為清楚。」
「其實臣妾今天來,除了探望陛下之外;最主要的,便是想要將這件事告訴陛下;臣妾手里已經查到實據,她就是你與梅約的……。」皇後又嘆了口氣,似是仍在為不能勸服皇帝決意要除掉東方語而感到惋惜,「你若是非要這麼做;臣妾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可陛下你在做這個決定之前,臣妾懇求你一定要三思。」
良久,才又听到皇帝疲累透著陰惻惻的聲音幽幽蕩出來,「真是……這樣嗎?」
皇後點頭,聲音也含著疲倦的味道,「陛下,你以為臣妾敢拿這樣的事跟你開玩笑嗎?她真的是!」
「真的是?」
皇帝的聲音低沉流蕩,越發低了下去。
寧楚已經沒有心思再听下去;他現在滿身心都為剛才所听到消息的而感到驚駭萬分。
小語是他的妹妹?
這怎麼可能?
不,這不是真的!這怎麼能是真的!
寧楚雖然為這個意外得知的消息而震驚不已,但他心里對這事並不因為那兩人是他父母,而相信十足;此刻,他縱然震驚,卻仍沒有露出什麼太大的異樣,仍然收斂著氣息,悄然離開了建安殿。
對于半信半疑的事情;寧楚向來自認自己是個求知好學的好孩子。
他轉身,立即出了皇宮,轉而奔回太子府。
他回去的時候,正巧遇上了東方語。
看那少女容光燦爛迎面走來;他心里忽然便起了無限的苦澀;這種滋味轉瞬便浮掠上他雙眸,就是他平靜溫和的表相也掩映不下。
「寧楚,你回來了。」東方語笑眯眯迎了過去,見他眼神變幻,笑容居然有些僵硬的勉強,她不由得心生詫異,當即關切問道,「寧楚,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有嗎?」風華瀲灩的溫和少年仍然慣常的對她淡淡一笑,「大概是最近太累的緣故吧;我回去休息一下就會好的。」他說完,居然匆匆一瞥便往自己院子而去。
東方語看著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疑雲大起。
剛才她沒有看花眼吧?
寧楚看她的眼神居然含有幾分震驚,震驚之余,又帶著幾分痛苦迷茫,迷茫之外,還夾著幾分掙扎苦澀。
如此復雜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從寧楚眼里看到。
這個從來溫和人前的艷絕少年;為什麼會對她露出如此奇怪的眼神呢?
寧楚匆匆忙忙掠進自己院子,關上門,他臉上那淡然溫和笑意便冷了下來。
「鷹七,你進來一下。」
眼前光線一暗,鷹七那高大的身影便似大樹一般立在寧楚面前。
「主子,你有事?」
「對。」寧楚連一點廢話也不想多說,直接便道︰「你速去替我查證一件事。」
「需要查證何事,主子請吩咐。」
「我要你去查小語的身世;嗯,這事你得從兩個方面分別來查;一方面從蛟玥皇宮,是從十八年前的舊事查起;另一方面;你去查證小語的亡母,查她是否在十八年前在蛟玥出現過,還有……」
寧楚的聲音很輕,但他說話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似乎恨不得立刻就能讓鷹七查個水落石出。
鷹七越听,心中越詫異。
不過,他听完,只點頭表示已經听明白;並沒有為這樣的事而發表只字片語的意見。
他知道,寧楚要听的不是他的意見;而是要看他能帶回來的確切證據。
「對了,你出去的時候,記得從現在,再加派兩個小隊暗中保護小語。」
「再加派兩個小隊?」說到這事,鷹七可不能再保持只帶耳朵的沉默了。
「她身邊現在就有兩個小隊日夜輪流保衛她的安全,還需要派那麼多人去嗎?主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隱衛的實力……」
寧楚不待他說完,便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
「這事,我自有考量;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便是;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調一些其他力量來保護她;畢竟這回想對她不利的人可是……,算了,暫且先這樣吧。」
「她身邊還有他在;一般人是極少能靠近她身邊的。」
寧楚後面那句,大概是說給自己听的。
鷹七听罷,居然也點頭表示同意。
接下來幾天,東方語仍然如常一般到建安殿給皇帝看診;不過,她發覺,皇帝對她的態度有些奇怪;似乎沒有像往常那麼排斥她;卻又似乎在隱約試探著什麼,還常常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雙眼。
而對于皇帝這樣怪異的舉動,她只當是皇帝那多疑的性格使然;並不太在意皇帝的態度;因為她更擔心的是同樣神態迵異的寧楚。
這幾天,寧楚除了借故早出晚歸,極力避免與她踫面之外;就是偶爾踫見;他與她總也說不上兩句話;而且還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每次踫見他,他的眼神都充滿了痛苦與掙扎;又含幾分企盼溫柔。
寧楚這樣子,害東方語越發的擔心起來。
五天就這樣過去了。
建安殿。
這天,皇後進入內殿之後,便將所有宮人都趕了出去。
「陛下,看樣子,太子似乎是相信了那件事。」
「他真這麼容易就相信?」皇帝沉沉掃了皇後一眼,表情明擺著不滿意,「他可是蛟玥的太子,是蛟玥未來的希望,光憑一段無意听到的話,就相信那是真相,他也未必太輕信了。」
皇後聞言,心里頓時感到不悅起來。
這個男人,永遠都是這副多疑兼不滿任何人的樣子。
阿楚若真就此相信了;那不是好事嗎?他倒好,這事還未必成,他又反過來嫌阿楚輕信,不夠資格當這蛟玥太子!
說好說歹的都讓他佔全了;別人還能怎麼樣。
不過,皇後雖然心里不悅;卻也不能在這時候表露出來。
「陛下,臣妾是看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覺得他應該是相信了;哦,這麼說也不對;他應該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懷疑態度;臣妾知道他已經悄悄派人去查了。」
「那你可都安排好了?」皇帝的聲音似乎變得輕快了些;大抵對皇後這番說辭覺得還滿意。
「陛下放心;臣妾早就安排好了;不過,有些事卻需要陛下你才能安排的……」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然後才慢慢地沉聲道︰「朕自然也做好了準備。」
皇後淺淺一笑,目光清婉透亮,不過那迷離的光芒似乎太亮了些。
又過了兩天。
「主子,屬下已經查實所有消息了。」鷹七自鴿子翅下取下紙條,便直接走到寧楚書房稟報。
「怎麼樣?」寧楚沒有回頭,他負手而立,正面牆上掛著一幅孤舟在大海中漂游的畫。
鷹七進來之後,下意識瞄了那幅畫一眼。
他記得,每次主子心緒不寧,或者懷著某些不確定特別忐忑的時候,就會用現在的姿勢,看著這幅畫出神。
東方姑娘在主子心里……。
鷹七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才緩緩道︰「屬下得到的所有消息與證據,都證實東方確實的生母,十八年前的確曾化名梅約在蛟玥出現過,而梅約在華京出現之後,確實還消失了大半年……而宮里的老人也證實,陛下當年曾經傾心于梅約,因為梅約不肯馴服,陛下還用了些非常手段強行留下梅約……」
「行了。」寧楚聲音淡淡,卻透著一股落索的寂廖,「我已經清楚了。」
鷹七動了動嘴唇,有心想要安慰寧楚幾句;可他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合適的話來安慰。
他在背後看著那瀲灩少年寂廖的身影,只能在心里暗暗感嘆命運弄人。
次日,寧楚上朝的時候,突然收到急報,說是五百里外一個村莊,因為地方官吏與地主相勾結,而引起了極大的民憤;後來還演變成了劇烈的流血事件。
出了這樣的事;他義不容辭得親自到現場去處理。
原本他該從宮里立即取道出發的;不過,基于路途不近;他不放心那個人;又特地從百忙之中抽身回了太子府一趟。
不過,他回來要見的人並不是東方語,而是墨白。
「墨白,我要出去處理一些事情;路途不短,就是快馬趕路,也得花一天一夜的時間;所以,以後小語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墨白听罷,只略略動了動眉梢,還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淡淡道︰「你放心,不用你拜托,照顧好她也是我份內該做的。」
寧楚似是突然想到什麼,他苦笑了一下,拍了拍墨白肩頭;留給墨白一個語重心長的眼神,隨即便轉身走了。
就在寧楚走後半個時辰。
太子府外突然來了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不過這馬車外表雖不起眼,內里卻十分寬敞。
馬車在太子府大門前停下;隨即從里面走出一個貴婦裝的女子;看她娥眉淡掃,略施粉黛,卻是天生風華入骨,清婉典雅間自生高貴氣度。
她在僕從攙扶下走進了太子府,一進去便直奔東方語所在的院子而去。
「高姑姑?」東方語正欲出去,卻迎面撞上了皇後身邊的親信,驚訝之余,她的視線立時往旁邊那貴婦裝扮的女子看去,「皇後娘娘?」
文秋鳳朝她淺淺一笑,一揮手,讓她的人四下散開,隔絕了其他人靠近,「東方姑娘,本宮今天來,是想請你立刻啟程回東晟。」
東方語微微一愕;眨著明亮眼眸,亮光瑩瑩泛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皇後今天倒是直接得讓人驚訝。
她略略挑眉,微笑著看向文秋鳳,也不接話;她等著文秋鳳的下文。
「東方姑娘,如今你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本宮想,你的家人一定很想念你,你不如趁著現在天氣尚好,及早起程回去與家人團聚;在這寒冷的冬日,與家人圍坐在暖爐旁烤烤火,享享天倫,這可是人生美事。」
文秋鳳今天改穿便服來,還是趁著寧楚不在的時候來;便是為了趁機將她勸回東晟去?
東方語微微含笑,目光晶亮看著皇後。
心里狐疑大盛;眼角不動聲色四下掠看;這才發覺皇後帶來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宮人;那些看似太監的,其實都是會武的侍衛;而宮女——。
東方語略略垂頭,視線淡然瞥過她們下垂的雙手;虎口處皆隱約可見起著一層繭子;這個位置起的這些繭子,絕對不會是做粗活所留下的。
能夠跟隨在皇後身邊出入皇宮的宮女,又豈會是一般的粗使僕從;也就是說,眼下所見,人人身上都懷著武功。
少女嘴角微微動了動,眸底有寒光隱隱流轉。
皇後這是打算用武力將她綁上馬車往東晟送麼?
「東方姑娘;你該知道,本宮這次來,對你——並沒有任何惡意;太子……你也看到了,陛下對你頗有微辭;本宮想,你也不希望看到太子夾在中間為難吧?」
寧楚被那老皇帝捏成了夾心餅干?
東方語心中一動,眸光閃閃里隱約飛過一抹深思。
難道寧楚這些天怪異的舉動,跟皇帝暗中下了什麼命令有關?
這個命令,還是要讓寧楚對她做出什麼恩將仇報之舉;所以寧楚看她的時候,眼神才會充滿痛苦與掙扎。
東方語抬眸,目光閃亮地盯著皇後;可她看皇後的神態,皇帝似乎並沒有為難寧楚之舉;難道是皇後與皇帝之間達成了什麼秘密協議?
不過,無論如何,不管是皇帝還是皇後;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都不會對寧楚不利就是。
既然如此;她留在蛟玥似乎還真的變成不那麼重要了。
皇帝的情況,只要陸院首按照她的方法,大概勉強還可維持月余的生命;而她再留下,也不能延長他的性命;也不能再改變什麼。
皇後見她沉默,也不催促,只安靜佇立在她對面,靜靜等候她的答復。
皇後相信,以東方語的聰慧;最後一定答應現在離去的。
東方語在心里將所有可能又考慮了一遍;最後,她覺得她去與留,對寧楚來說,真的不那麼重要;或許她現在離去,對寧楚反而更好。
她打定主意,心里微微有些歉意涌上;這樣不辭而別,實在有些愧負寧楚。
「皇後娘娘,民女相信,你一定不會做一些對太子不利的事情。」她說著,懶洋洋一笑,目光流麗如許,笑意明艷如花,眼神清澈中透著了悟,又似是暗中提醒皇後什麼,「民女叨擾多時,如今想想,確實也該回家去,免得父親牽掛。」
「本宮知道,東方姑娘歷來是個好姑娘。」皇後淺淺一笑,笑意和實,沒有了往昔的迷離感。
她笑意溫軟里,微微還透出松口氣的意味。
東方語見狀,只淡淡挑了挑眉。
「那麼,請皇後娘娘允許民女先進去收拾行裝。」
「東方姑娘請。」皇後一笑,十分客氣地對東方語作出了請的手勢,她沒有跟著進屋,卻在內院外站著,準備靜候東方語大駕。
東方語微微笑了笑,眉宇流轉著隱隱涼意;便也不推辭;轉身走了進去。
收拾行裝,也不過是幾套衣裳的事;這用不了幾分鐘;她進屋,不過是想留一封告別信給寧楚而已。
不當面告辭;起碼也得留書一封。
東方語斟酌良久,白紙揉了一張又一張;到最後,終于還是將滿月復的話都略了過,而只留幾句平常的道別。
她留書的時候,已讓夏雪到旁邊將實情說與了墨白知道。
過了兩刻鐘。
皇後看見那風姿卓然的絕色少女笑眯眯自屋內走出來。
至于那冷漠飄逸得跟謫仙一樣的白衣男子;皇後十分知趣地將那人當成了透明的不存在。
這個時候,墨白的身份;她知或不知,于她已無礙。
東方語與墨白一同上了皇後那輛馬車;那是皇後精心為他們準備的馬車;雖然沒有之前寧楚所準備的那輛那樣舒適奢華;卻也是不錯的。
皇後看著馬車載著那少女一路駛出了城門,往東晟方向而去;她長長松了口氣,才終于緩緩回頭;準備回宮去。
梅約,本宮能為你女兒所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希望你在天有靈,能保祐她一路平安回到東晟。
兩個時辰後,建安殿。
「啟稟陛下,奴才已經查實了她的身份。」
單膝跪在龍榻前的侍衛,線條筆直,姿勢挺拔。
皇帝淡漠地瞟他一眼,冷冷吐字︰「說。」
「奴才掌握的所有證據都表明,她就是梅約唯一的親生女兒。」
「什麼,這竟然是真的?」
皇帝沉默了一會,眉頭皺成了川字,黯淡眼楮里有冷光不住閃爍。
「去,馬上將她宣進宮來見朕。」
「陛下,這……恐怕不能!」
「嗯?」皇帝一聲鼻腔的反問,表明他的極度不悅。
「據線報,皇後娘娘在兩個時辰前曾去過太子府;皇後娘娘走後;連同她也失去了蹤影。」
皇帝似是怔了下,隨即垂下沉沉眼皮,從齒縫里緩緩擠出幾個字︰「文秋鳳!你好!」
「立刻派人去追;兩個時辰,她頂多出了華京,剛到京郊而已,一定要將她給朕帶回到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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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這一追,能否追回來呢?
他究竟想對小語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