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宮燈幃,亭台樓榭精致玲瓏。韜光養晦日久,一身珠翠點綴的儒門龍首,听完楚君儀來意眸露思索,吩咐道︰「鳳兒,將邪之刀取來交予教母。」
「是。」
待得穆仙鳳退下,疏樓龍宿正視來客,話有所指地說道︰「夜重生曾派人攻打上門試探,一口邪刀恐難誅之。」
「交出邪之刀,可讓彼此安心。」
讓彼此安心,「彼此」所指代者卻是值得思考……疏樓龍宿情誼道︰「哦,公法庭有對付敗血異邪的方式?」
楚君儀頓了頓,搖頭應道︰「公法庭無,儒門卻有。外子早前,曾拖人將另外一口邪之刀加入星河軟砂重鑄紫天筆,對夜重生水銀之軀具有克制作用。」
「公法庭無……呵,這樣的答案,未免令人遐思。」紫龍扇半遮龍顏,疏樓龍宿似笑非笑。
「便如龍首所想。」楚君儀面不改色道。
疏樓龍宿肅聲再問︰「那佛劍?」
「佛劍大師是自己甘心認罪,未有只言片語辯駁。如此,吾亦無替其維護的立場,只望佛門能夠秉公處置。」
公法庭庭主既是昭穆尊,那在邀請四教都令之前,當已對諸人個性做出深入了解。
天佛原鄉近來雖不顯于世,楚君儀亦不清楚新來的釋都令,會是怎樣一個人。但有審座之名,想來當是專職佛門刑罰之責,恐非易與之輩。不過,曾听聞人然提及烈武壇,腦中隱隱約約有個人名,楚君儀才遣暮秋筠外出請教。
楚君儀斟酌著說道︰「此事吾會持續跟進,暫不必擔憂。但儒門天下一失邪之刀,夜重生便再無顧忌。吾會向庭主建言,盡速平定異邪之禍。」
「請汝轉告昭穆尊,這是吾交出邪之刀的條件。」
「嗯,如此更好。」
天生種族對立,嗜血者與敗血異邪之間的恩怨,總有分曉的一天。與其等待夜重生準備完畢打上門,倒不如借公法庭之力消滅此害。
疏樓龍宿與楚君儀達成一致時,穆仙鳳亦從藏寶處將邪刀取來,恭恭敬敬地放在石桌之上。而有諸多要事待辦,楚君儀亦不能久留,將之收起致意道︰「吾先告辭了。」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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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總有些人天性涼薄,注定沒有真情。哪怕父母不幸身亡,亦能活得瀟灑自在,恨不逢就是如此……
相較刀瘟死後莫名的消沉,對于賈命公的噩耗,恨不逢反無太多悲傷,只覺落了面子的羞惱氣怒。
這一日,一邊盤算著怎樣找回面子,一邊又尋思著今日該去尋歡,恨不逢下意識地四處晃蕩,不自覺就來到了平日常常閑逛的肆書堂。
一雙桃花眼隨意掃過書攤,恨不逢手指拂過書皮,腳步不停道︰「《醉花陰》、《枕中記》、《歡衾夜戲》、《洞天樂》……嗯,正在連載的《艷游記》,東陵不笑生最新大作,奉刀,付錢。」
「少爺,老爺未過頭七,你……」
「嗯?」
「是,是。」
見恨不逢又似動怒,渾身打了一個哆嗦的奉刀,慌忙將銀錢交予書店老板,接過《艷游記》跟在少爺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許是覺得有些嚴苛,恨不逢緩了口氣道︰「父親的仇,吾自然會報。不過聞人然現在生死不明,少爺我就算早已練成刀劍合流,又能找誰報仇?」
「少爺準備怎樣做?」
「父親留下的金銀,買他一家的命綽綽有余。」
翻看著手中書冊,恨不逢毫無顧忌地與奉刀邊走邊談,分神沒有看路頓與迎面來人撞在一起,一挑略顯陰柔的眉毛,瞪視著跌倒的人,大感不悅道︰「走路不長眼嗎?」。
「咳咳,咳……」
沉重的咳嗽聲,引得恨不逢為之側目,卻見身前立著一襲干淨米黃深衣。眉清目秀的青年咳聲未止,已是一口血痰不由自主,吐向恨不逢。
像是好不容易喘過氣來,青年人又像是想起什麼,沒大在意急怒讓至一旁的恨不逢,急急忙忙把幾冊書卷收入懷中,才掏出一塊方巾擦淨嘴邊血絲,喘了口氣才不耐答道︰「自己不看路,也有臉斥責別人?」
「朋友,勸你莫找麻煩。」
「免亂攀交情,風隱仙可不想被人誤認為是登徒子。」抿了抿嘴側頭看向幾步之外的書攤,自稱風隱仙的人恍然大悟道。
恨不逢冷笑道︰「少爺我是真風流,你這種假正經,最是令人厭惡。」
「放你娘的屁!我只看《風•月寶鑒》,比你高了數不清的檔次,怎能無故壞人清白!」
鳳隱仙鄙視道︰「光天化日之下,剛才不知是還誰在談論欲**。像你這種人,令尊令堂肯定操碎了心。」
「看來是踫上找茬的了。」恨不逢冷笑一聲,向側伸出右手︰「奉刀,奉刀來!」
「江湖武者欺負重癥病患,真是世風日下。」
風隱仙搖了搖頭,一邊咳嗽一邊說道︰「我勉為其難教訓教訓你,不過待會你得賠償醫藥費。」
「連喪葬費在內,本大少一並替你包圓了。」
連日心頭郁郁,早想發泄一二的恨不逢,左刀右劍隨之上手︰「刀風劍流。」
不解刀,無救劍,促成刀劍合流。恨不逢雙兵合璧,頓展不凡修為,白芒利芒連成一片,嚇得黃•書店老板,來不及推在外的書攤,就往店內逃命躲去。
有如醉酒玉頃,東倒西歪匆忙躲閃,鳳隱仙身形雖亂,卻還似力有富余,笑道︰「這招是你爹教你的?」
「此刻多言,亦難求活命!」
「不,我覺得這招太次。說不定你爹自己都沒能使出來,就被敵人給打炸了,死于非命,嗚呼哀哉!」
行招將盡,未能傷其半點衣角。風隱仙卻似沉痾發作,話剛說完,張嘴又是一口鮮紅落地。
但有意譏笑之言,听在此刻的恨不逢耳內格外諷刺。曾遠遠看了一眼彌天劍威,恨不逢亦知賈命公絕不會是什麼好死法,此刻受人嘲笑,刀劍揮灑霎時更疾更利。
第二招,刀窮劍盡,無從躲避。雖又若巧合般避過,風隱仙還是被撕下一片衣角。但面色蒼白的他還是固執嘲笑道︰「之前忘了提醒你。風某運道一向很好,人送‘朝南暮北’為號。只要有人對我心懷惡意,很少有能正常走到我面前來的。」
朝南暮北,事事順風,當然是不可能……像是老天刻意玩弄一般,自號斷在「風」處的人運氣頓時用盡。一雙判生斷死的刀劍,眨眼便要落向脖頸!
危急之際,倏見碧水寒光見隙而入,黑鳶花影一閃即破刀流劍氣。
「是你?!」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雖然,暮秋筠腦中根本沒恨不逢這個人……好不容易想起聞人然之前的命令,才認出了恨不逢憋出兩個字來︰「留命?」
個人性命與意氣之爭,何者為重,恨不逢倒還區分得清。明了對手能為深淺莫測,恨不逢俊秀容顏神情驟變,虛晃一招帶人遠避。
暮秋筠正欲追擊斬草除根,忽聞背後清泠無奈之聲︰「姑娘啊,你是忘了教母所言正事了嗎?」。
「唔?」白衣少女應聲立即停步,碧眸一瞬不瞬盯著風隱仙。
而沒了他人敗興,風隱仙的氣質迅從輕浮蛻變淡泊,笑意盈盈地取出之前收入懷中的幾冊書卷,交予彼方︰「怪花不上台面,增長見識就夠。《劫相輪回花笈》馬馬虎虎,《妖繪蒔花譜》倒是頗具價值。妖繪師人不錯,但還是費了我不少口舌……對了,教母另有交代,讓我陪行滿篁瀟湘。我武功卑微,還得有勞姑娘保護。」
雙眼半眯彎成弧月,暮秋筠重重點頭︰「一定。」
「呵,閑攜清聖濁賢酒,重試朝南暮北風。有我陪行,姑娘一定馬到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