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過回廊,來到一間辦公室。密密麻麻的都是書本和文獻,然而卻分門別類,井井有條地放置著。
很多人對歷史學者的辦公室有所誤解,總以為里頭必定堆放著如山一樣高的書本,大本疊小疊的,人都走不出來。
那只是肥皂劇式的笑話。歷史學家手頭上很多文獻,都是極珍貴的古稿文本。要妥善保管,又豈能東一堆西一疊?另外,他們要隨時隨地從不同的典籍中找回某章某節,又豈能雜亂無章地擺放東西呢?
三人組一進辦公室,當中的大胖子立刻放下懷中木箱,服侍白發老人坐下。其余兩人,將盒子小心奕奕地放在桌上後,一個馬上跑去泡茶,另一個將桌子清空一塊地方出來。
這三人組,自然是哥羅方、R7和王細奀了。白發老者就是他們的恩師,舉世聞名的漢學家,馬尼路教授。
「馬尼路」,字「趨之」。這姓名本來只是取個諧音,他卻稱是「一生願循仲尼之路」的意思,那個表字,自然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之意。
哥羅方一邊打開盒子,一邊道︰「剛才去替您走了朱以誠那兒一敞,總算尋回場子,沒丟了第一大學的臉。」
R7也打開了另一只盒子,兩只青瓷盤子並排放在桌上。馬尼路湊近了腦袋,端詳了好一會,然後身子躺進大椅里,嘆道︰
「那家伙也算難得的了。能夠給他找到個這麼相近的明朝仿制品。我也老了,不中用了。」馬教授開始想當年︰「以前我在新強孔雀河替老赫定挖樓蘭古城時,那兒的小混混就愛用偷龍轉鳳之計。那次給我逮著個詐兒,我們隊把他吊起來打,誰知道他那幫同夥糾了一村子人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教授你就別再自怨了。」哥羅方打斷了他回想之路。因為要是不截斷話頭,恐怕馬教授可以一直說上兩三小時。
「哈哈,還好有你們在。對了,你們是怎麼逼得他承認下了手腳?」
王細奀呵呵大笑,拿出先頭用來電殛朱以誠的那個小金屬盒子。他雙手一拍,金屬盒子已一分為二,露出里面一小台電子儀器來,卻是尋常保健用品店里有賣的,那些用來刺激肌肉的電流按摩機。
R7道︰「在進朱以誠店子之前,先在附近逛了一圈,買了這勞什子,讓細奀即場改造而成。」
「才180毫安的電流,頂多像被人揪了一下。哥羅方和R7說了許多話,嚇得他先入為主。再加上電流刺激他頭皮附近的肌肉,讓它們抖動,感覺上就更嚇人了。」
「哈哈,對付這種人,自然要出奇制勝。」馬尼路笑道,卻瞄到了那朱紅s 的木箱子。笑容頓歛,道︰「你又找到你家族傳說的一些線索嗎?」
「不錯。希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R7問。
馬尼路道︰「你們兩人,看不出來嗎?」
R7和王細奀都搖頭。哥羅方道︰「剛才在朱以誠店里,听得他說查遍文獻,都不見有「薩州」這個地名;「學山庵」應該是箱子主人的名號,但又查不出歷史上有那個名人叫學山庵。然而,這漆工和金工,卻絕非凡品,故此盒子原主,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
「朱記這家伙找不出門路,那是因為他只找中國的資料。」馬尼路道︰「你們留意一下這箱子上面,那些黃金線條的紋路。」
R7和王細奀這才把臉湊近了去看,發覺這些紋路,有些由粗至幼,亦有由幼變粗。雖然是藝術化了的海波紋,亦隱隱然有巨浪吞天的氣勢。
R7道︰「這是造箱子的師傅,一刀下去,一氣呵成雕出來的。有點像居合刀術的手法,出手那一刻已定輸贏。」
「不錯,這是r 本漆匠獨有的技法,將r 本刀法融入木工技藝之中。這木箱上花紋,是用同一把刀子,一口氣刻出來,再在刻紋里填入金。他們叫這種手法做「沉金」。」
馬尼路喝了口茶,續道︰「而中國的漆工,如果要大小漸變的紋路,就會用粗幼不同的針。因為他們講究的是「j ng準」,一針一路都要有阪有眼。
這種「氣勢」上的差異,就是分辨r 本貨和中國貨的要訣。順理成章的,這個落款上面講的「薩州學山庵」,自然也不是中國人。」
「如果是r 本人,這薩州又是什麼地方?學山庵又是哪一個r 本人?」王細奀道。
「天知道呢?r 本人最本事的就是吹,小小一場戰爭,把自己捧得上了天去,什麼「文祿慶長之役」,什麼「鬼石孟子」。我考!明明只是「壬辰倭亂」,搭上苗子和蒙古人,才叫「萬歷三大征」。搞不好這個學山庵,只是r 本某個窮鄉僻壤里的水戶學(r 本的儒學)老學究,給自己取個響當當的名號而已!」
「你提到「鬼石曼子」,倒是有點相關。」哥羅方道︰「所謂的「鬼石曼子」,指的是當時r 本軍方將領「島津義弘」。這人的確夠勇猛,朝鮮大將李舜臣和明軍的鄧子龍都死在他手里。不能因為他是r 本人就貶低他的本領……」
「好了、好了!那他和你祖先有什麼關系?」這一次輪到R7打斷哥羅方魂游太虛;讀歷史的人都是失韁野馬,一不勒住,話頭不知跑哪去了。
「是的,當然有關。你們都听過五峰大舶主、「倭寇王」汪直的故事吧?」哥里方續道︰「民間故事都把他說成是個里通倭寇的大漢ji n,是出賣中國的祖師爺,其實,這話也冤枉了他。」
「哈哈,不錯,說他為禍東南沿岸諸省則可,說他是「漢ji n」則不可。」R7接口道︰「當時他自己的私人艦隊,已足以和整個r 本匹敵;他僅僅一水船貨品的款額,足以壓倒當時r 本任何一個大名一年的稅收!所以是他請了r 本人當雇佣兵去打仗做壞事,而不是他替r 本人打仗做壞事!」
讀歷史,最快意的,莫過於此。然而,最慘淡的也在於此——以前我們這樣威風,現在呢?
「五峰大舶主故然有夠猛有夠牛的!可是,我們中國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海盜王」!」
「另一個海盜王?」R7和王細奀驚訝地問。
「不錯!所謂「南有三山,北有五峰」。當中的「南三山」,就是本市有名的「三山國王」,真正的身份——海盜王張寶!」
「三山國王?」
「不錯,在汪直為禍兩浙、江南一帶之時,在兩廣、閩越一帶有另一股武裝力量,就是這個「三山王」張寶。
和汪直不同,張寶主要走南洋、印度一帶,後來他撤走兵力,調往廣東,起義建國。這才令到該片水域出現力量真空,被那個葡萄牙強盜達伽馬有機可乘。否則他哪有資格踏上科澤科德?」
「俱往矣!」馬尼路教授道︰「不過葡萄牙也風光不了多久,之後西班牙人和荷蘭人比葡萄牙人還凶。」
「就是。張寶起事初期得手,即在廣東一帶興建碉堡,大小寨城數百,拒馬鹿角,環列相連。官軍攻一寨,余寨或擾其後,或沿拒馬道路,送糧送兵,所以防線堅不可破。」
「後來呢?」R7急著追問。
「後來朝廷派名將俞大猷前來剿滅。他得知義軍主要從海路補給糧食器械,於是在江河海口之處設下炮台,封鎖海路補結;又一改以往攻堅的慣例,轉為切斷各寨子之間的聯絡,狙擊運輸車隊,最後將義軍據點各個擊破。」
「張寶見大勢已去,打算將歷年來攻城略地搜刮得來的財寶運出海外,意圖東山再起。他手下有一支由外國人組成的部隊,偽裝成佛朗機海商,躲過了明軍水師封鎖。可惜他本人卻被叛徒出賣,自身小隊被俞大猷親率本部包圍。兩人陣前對決,交手數百回合,張寶不敵就擒。
明軍將張寶押解至京師,斬於午門,由權相嚴嵩之子嚴世蕃監斬。在他臨死的時候,發生過這麼一段故事。」
「什麼故事?」
哥羅方站起身來,走到一列書架前,取出一個檔案夾打開,里面是厚厚的文獻影印本。翻到某一頁,卻是明人沈榜的「宛署雜記」。這部書是筆記小說形式,記錄明朝b ij ng城附近一帶風土雜俗、傳說紀聞,成書於萬歷年間。哥羅方又揭到某一頁,指著用螢光筆標志了的一段。
R7和王細奀附前細看,上面是這麼說的︰
「……世蕃ji n佞欺上,其人其事於京流傳甚廣。又越說越奇,謂其天生短項肥體,眇一目,以畸體能得國之大器,嘉朝實無人矣。
此實大誤也。夫蕃以父蔭入國子監,除授左軍都督府都事。兩處皆國家頭面,禮儀所在,蕃豈能以畸體竊之?蓋其目殘,非天也,人也。
嘉靖間,俞武襄破劇盜張寶,押京伏法。蕃x ng奇貪,聞寶有巨財藏海外,暗索之。寶知其y n,雖受三木,堅不答。
臨刑,蕃強任監官,再誘之。寶偽懼曰︰「願告以贖命」,引世蕃就前耳語。寶乘其稍懈,撲噬其面,吮其楮出而啖之。世蕃自是少一目。
侍衛救蕃,刀刃加諸數十,寶雖斃而身不墜。死前長嘯曰︰「吾畢生財寶,皆聚於一處,願能者居之!「」
馬尼路半倚著大班椅,听著哥羅方讀完這一節明人筆記;R7和王細奀臉s 卻黑了起來。當哥羅方合上檔案夾後,R7慢慢道︰
「你這個故事,怎麼和某部r 本漫畫^1如此相似?」
^1=指的是r 本漫畫家?尾田榮一郎先生的作品海賊王。這是部很有趣的漫畫,大家不妨找來看看喔!
「我敢肯定,一定是那位r 本作者抄襲我們中國人的!」(作者按︰尾田老師對不起!)
R7和王細奀同時摔倒在地,馬尼路已見怪不怪。
「那麼,你家族怎麼會流傳這個故事?」
「我哥家祖先,本是胡人,最出名的一員,乃唐朝戰將哥舒翰。後人改姓「哥」,世代以武職為業。在擊殺張寶的眾多侍衛中,有一人就是我祖先。
在場所有人都听到張寶所講的話,人人都動了心。嚴世蕃為此賠上了一只眼楮,更加不會放過。張寶受刑後,他派了不少心月復南下尋訪打探。其中一隊就是我祖先帶領的。
後來嚴世蕃自己在京城送了命,官府大肆搜捕余黨。祖先爺犯不著跟他陪葬,就留在南方了。
然而,就連嚴世蕃家財萬貫,也對這個寶藏念茲在茲,更何況我祖先呢?他也花了大半生心血去找那個海外寶藏,更讓後人出海,做了海員。所以現今姓哥的又做跑船的人這麼多,就是那時候立的規矩。」
R7反問道︰「那麼,你憑什麼認定,這個r 本人的朱漆箱子,和張氏寶藏有關呢?」
「當然有!」哥羅方道︰「提示有兩點,看你猜不猜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