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明軍圍攻山嘴村,以泰山壓卵之勢,迅雷不及掩耳間,已摧毀了張家的船隊,攻佔灘頭,並用炮火逼使村民圍聚在山嘴村祠堂處。然而之後明軍的攻擊卻疏落下來,造成圍而不滅、聚而不殲之態。
眾村民納悶,畢竟是生是死,好歹給個眉目來。就在此時,明軍當中跑出個官來,卻是前呼後擁,大鑼大鼓的,一副大官出巡的威風排場。
山嘴村眾人留意那大官的前導木牌,上面寫明這個官姓歐陽的。張守想破了腦袋,卻記不起山嘴村和京城里姓歐陽的有什麼梁子。
只听得火聲三響,那官員拿出公文,駢四驪六的念了起來。眾人听得一頭霧水,少當家張守只好听一句,解一句。待得整篇解說完畢,整座祠堂的村民無不嘩然。
原來那是大明皇帝的聖旨,意思是說朝廷查得山嘴村出產好岩鹽,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山嘴村得此皇恩,卻常年未納鹽稅,實在有虧於國,理應嚴懲不貸。但皇恩浩蕩,念及山嘴村偏遠,村民鄙夷無文,因此既往不究。但自此山嘴村要收歸國有,設置鹽官,每年進貢上好鹽礦進京。若有怠憊不服,則前後兩罪並罰,從嚴措置雲雲。
眾人破口大罵,指山嘴村從來沒靠過官府些什麼,皇帝老兒憑什麼來索要鹽礦?所謂官逼民反,乾脆馬上沖出去拼個魚死網破。
但亦有老成持重之輩,說村子目前靠的是碼頭港口集散貨物之利,山里岩鹽的收益,實在是可有可無,予之亦可。就是怕有了鹽官監察,r 後必會染指碼頭渡口的利益。
水島听在耳里,覺得這些都和自己無關。只留神張守的反應,但見他雙眉緊皺,卻無視村民七嘴八舌的意見。顯然是他自己覺得這篇皇帝的旨意內里另有文章。
水島湊近了張守,道︰「少當家,官兵此番前來,用意不善,顯而易見。一切尚未開講,便火炮侍候,再派人宣讀聖旨。如此先兵後禮,事態實非尋常。」
張守一拍大腿,登高一望明軍的水師艦只,除了掛了大明r 月旗,桅桿下的旌子寫的卻是南京浙江水師的番號,當下便即了然,對水島道︰「宣告聖旨是假,調動水師是真;追剿三山王余部是假,另有所圖是真。」
張守有此一說,皆因明軍這次前來攻打山嘴村,若是為誅滅三山王余部,定必是俞大猷遣人挾其余威而來。所動用的艦隊亦必來自兩廣或福建水師。而且壓根兒用不著動用工部虞衡司的名頭,兵部的軍憑就可以了。
今番明軍前來,掛的是工部的名頭,用的是南京的水師,只說明了這支軍隊是另有所指。再加上省城里有關嚴世蕃監斬三山王,結果賠上一只眼楮的道听途說。張守和水島相視而望,同時迸出一句︰
「嚴世蕃!」
「說起來,嚴嵩那家伙的老婆也是姓歐陽的,難道和這個官兒有什麼關系?」
「三山王寶藏的事,在刑場這麼一鬧,已在北四省吵得沸沸蕩蕩。嚴世蕃若自己出面,自是不便,所以得用上工部虞衡司的幌子。」
虞衡司就是替皇帝開采山林、挖掘礦產的部門,對朝里說前來山嘴村為皇上取得上等好鹽,確實是名正言順。
於是乎,為了要應付山嘴村里那些不服王化的頑劣刁民,得要動用上水師,以備萬一,也是很合理平常的了。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一來到就連招呼也不打,馬上撞船開炮炸山路。
張守瞟了水島一眼,水島開門見山,道︰「你也別白眼看我。反正大家都知道這麼一回事。我和嚴世蕃找上了山嘴村,都是為了三山王遺下的寶藏。不過我是為了秉承三山王的大義,用來做軍費;嚴世蕃是為了他自己,用來驕奢y n樂。」
水島講這番話時,刻意用葡萄牙語來講。這當然是不想被其他村民听到。
「哼,我已說了很多遍。你看到的不是黃金。信不信由你。」少當家張守講的也是葡萄牙語。
「嗯,眼下最大的糾結,不是「我」信不信,是那獨眼龍信不信。」水島遙指北方。
「那,你有什麼高見?」
「嗯,有道是擒賊先擒王;我們打官兵,也該先拿下最大的官兒吧?」水島眨了眨眼。
※※※
那官兒一路念將下去,直到最後是「著令山嘴村眾人出迎下跪接旨謝恩」時,村子里卻毫無反應。
這可把他僵在當場。畢竟他本來的職位只是工部司郎中,領了旨意辦事常有。但此次卻是按上頭意思來頒旨,乃前所未有的。
他舌忝了舌忝上唇,朝身後的人群望了望,暗暗罵道那個人實在不夠道義。自己明明是宰相嚴府娘家里的人,算是自己人了,但要安插到好位置,還得另外送錢。正以為可以大干一場,讓白花花的銀子馬上回本時,卻攤派上這麼一份差事,千里迢迢由b ij ng跑到南京,再坐船來到這南蠻之地。一路上還得侍候那位主兒。
一來到這里,不分青紅皂白,就轟沉人家的船,炸了人家的山,一副吃定了別人的模樣,真是鬼才會來跟你回話。
「咳咳!山野之民,未見朝廷威儀,實不足怪。本郎官再宣讀一遍聖旨。若再不出迎,就以大逆不道論處了。咳咳!奉天承……」
叩!叩!叩!
一名身材佝僂的村民,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斗蓬,拄著一根拐杖,搖搖晃晃的,由兩名粗手大腳的僕婦攙扶著,走了出來。
「是……原來是朝廷頒發聖旨的欽差大人……咳咳咳咳……」那人走得十分辛苦,顯然是受了傷,哭得聲音沙啞,哀道︰「我們村子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打我們?」
「呃……呃……嘿!對了!咳咳!朝廷豈會不教而誅?這一切自當有法度。」那官兒想起了剛剛才教熟的話︰「欽差的座船來港,你們村子的船竟敢前來相抗,豈知是否海賊,意圖劫掠官船?理所當然要轟沉。這里山野之地,定有盜賊匿藏。這炮火是要敲山震虎,將盜賊驅趕出來。」
「哦哦……原來如此,老朽受教,老朽拜服。」那人緩緩拜倒,兩旁的粗腳僕婦靠近扶住。只听得那人續道︰「十多艘巨艦,這麼多的炮,還怕我們村子的船來劫掠;不知道房子里面有沒有強盜,卻先把我們的家給毀了。好一個有法度的欽差,好一個威震八方的朝廷!」
那官兒見這人出言不遜,雖心有愧疚,但也有點懊惱,覺得給你三分顏s 你就開起染坊來了,因此惡言道︰「你這村老胡說八道些什麼?現今皇恩浩蕩,看上了你們村子的鹽,還不快快謝恩、跪下接旨?你姓甚名誰?是想不要命了麼?」
「咳、咳、咳!我要不要命,無關痛癢。要緊的是,大人你要不要命?」
那官兒嚇了一跳,突然間,這村民身旁的僕婦,一個手上多了柄火槍,另一個多了把形狀怪異的長劍,向前疾沖,一左一右,將自己挾持起來。而這佝僂的村民卻把斗蓬一甩,站直身來,卻是個矮壯漢子。他抽出一柄倭刀,抵住自己喉頭。而那兩個僕婦抹去臉上化裝,現出真面目,一個是紅眉綠眼的歐羅巴人,另一個則是尋常莊稼漢子。
這矮壯漢子,自然就是水島了。他身材矮小,又披上斗蓬,一來好將武器收在里頭,二來顯得毫無殺傷力,好靠近那官員。讓少當家和拉蒙偽裝成僕婦,粗手大腳,一副寒蠢模樣,以免官兵起了疑心。
這一奇招果然湊效,三人將這官員一下劫持在手,場面便反客為主。眾多明軍正要一擁而上,卻听得砰砰連響,中槍的都是帶頭領兵的人。原來有人在祠堂上放冷槍。
那放槍之人,自然是神眼了。他沒有隨同外出,而留在房頂掩護。
「哈哈,欽差大人,我們當然會接旨領旨。不過這里也太寒酸,理當要在祠堂內安置香案香爐,仔細恭迎,就請大臣你一同前來監督吧!」少當家道。
「喂……喂!有話好說,這倭刀可鋒利得很!」
「我這朋友的倭刀鋒利,你們官兵的武器也不鈍哪。」
「你……你們!誰都別亂動!」
圍住他們的官兵倒是為難了。畢竟大夥兒都知道這人並不是真正的主兒,誰也不會听他的號令;可是他名餃上的確是欽差,投鼠忌器,萬一他遭了亂子,所有官兵也洗月兌不了疏於保護長官的罪名。更何況村子里只有神槍手,百發百中。因此不能包抄其後,阻隔四人和祠堂的匯合。
諸般無奈下,只好任由三人將欽差大臣一點一點的帶近祠堂,自己一點一點的緊跟其後。眾人心道︰只要這四人進了大門,那麼炮兵便不能轟這祠堂,村民便更加肆無忌憚了。
可是,正當官兵們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突然嗖的一聲,這官兒左大腿上中了一箭!
劇痛之下,他連叫都來不及叫,便已僕倒在地。這時候又是嗖的一聲,來多了一箭,這次卻是中正他右大腿!
這下子更是開了個殺豬場,他痛得在地上翻滾,血跡斑斑。
在場眾士兵卻個個叫好!皆因只要官兒中箭,不能行走,三人便難以脅持他進屋為質。如此當機立斷,實在不知是那個同袍sh 的?
少當家和水島同時開罵︰「好狠心的家伙!」向箭sh 來的方向凝神留意。
皆因雙方對峙,神眼sh 得準,打得遠,掩護範圍遠遠超出明軍火器可及之處,更遑論弓箭了。如今有人竟然sh 箭而及遠,定必是用上了稀有的鐵胎硬弓之類。有此強人,自己手上神眼的優勢立時拉平。
那官兒還是繼續在地上滾來滾去,破口大罵︰
「嚴東樓你不講信義!干麼sh 我冷箭?唉唷!按輩份我還是你娘舅呢……」
在官兵陣方後排,突然傳出陣陣大笑之聲,兩人身穿尋常小兵服飾,一前一後而至。前方那人身栽高大,一臉j ng悍,後面那人卻圓圓胖胖,一只眼楮戴了眼罩,是個獨眼龍。
「嚴世蕃!」少當家和水島同時叫道。兩人並未見過此人,只是此時此刻,又如斯模樣,定是嚴世蕃無疑。
「哈哈!爾無我詐,我無爾欺。今r 兄弟我來到這里,原是要找你少當家做筆交易。」
「你認得我?」少當家驚訝道。
「豈止?就連你身旁的這位東瀛奇人水島津兵衛先生,來自歐羅巴的拉蒙、神眼先生,兄弟也是如雷貫耳。」嚴世蕃哈哈笑道。
水島心咐,世人皆言嚴世蕃乃絕世奇ji n,高出其父嚴嵩百倍。可是听他言行舉止,卻和尋常油頭的生意人一般。
「我等乃草莽粗民,你貴為堂堂相國公子,工部侍郎大人,賤名得聞於尊耳,實在太看得起我們了。」水島听得少當家道︰「只是不知我等草民沖撞了相爺什麼,要沉船、殺人、炸山、毀屋來處罰?」
「哎哎哎,少當家,咱們就明人不做暗事,別再打啞謎了。說實話,兄弟是想和你做筆交易。我不把我的本錢亮出來給你瞧瞧,你也興許看不上眼,那就自然不肯坐下來和我慢慢的談,是也不是?」
水島在旁插口道︰「那麼,你想談什麼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