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廣袤平原上,一陣小雨過後,稻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小泥路邊的村莊上升起裊裊輕煙。
正是在這正午放下農活小憩時間,一座矗立在遠方小坡的教堂響起了陣陣的鐘聲。
這是一個靈魂離別人世的最終告別,也把我從思緒中拉回到現實中。
就在對面,在那十字架投下的陰影里面,一位老人安詳地躺在棺材內,兩撇八字胡依舊張揚。體面軍服上琳瑯滿目的勛章向前來看他最後一眼的人們述說著這位老者過往的豐功偉績。
榮譽高階督軍,普羅瓦達斯•塞巴拉斯,他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更不是位簡單的軍人。其實,早在我瞧見這老家伙的第一眼,我就本能地感覺到他不簡單。
事實上,任誰看到一個老頭騎在馬上露出滿嘴晃眼的金牙都會有著類似的感觸。只不過,更慘絕人寰還在後面,那就是這滿嘴金牙的老貨,當時正神情地勾搭著路邊年齡足以做他曾孫女的放羊村姑,把人家小姑娘逗得滿臉通紅。關于那個小姑娘的後來怎樣,我不大清楚。反正我只曉得,每那麼幾個月,被他騷擾的看羊村姑們就會換上一批。
私生活混亂,品味低下粗俗,言語粗魯,但不可否認的是老人渣很厲害。勇敢、無畏、是個一流的名將,這是外行人眼里對老頭最普遍的評價;杰出的騎兵指揮官,在逆境中,鎮定自若、堅韌無比,他對勝利的嗅覺,很少有人能同他匹敵,騎兵的指揮權在他手上,便是左右勝利的最後籌碼,以上是跟老頭同事多年的眾多將軍們的印象。總之這老人渣應該是一位難得的大將之才。可是,有時候我卻覺得老頭如果不是因為出身過于低下的問題,他其實更合適去做一個政客,而不是一個將軍。
誰讓這的老不死臉皮那麼厚。
我還記得,在我九歲的那年,老家伙張口就來的這一句。
「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老家伙的思維就跟外海的風暴似的,變化莫測,想什麼就是什麼,但來上這麼一出的時候,當時在場的人都瞪大雙眼,愣住了,沒辦法,太意外了!
抓住所有人注意力的老家伙並沒有打算放過這麼一個機會。
「你們也知道我現在這副樣子。」看來老頭對他自己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有自知之明,「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過去怎麼說也是一代縱橫沙場的猛將,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就是一顆鐵彈飛過來把我的牙齒全部砸光,我都能面不改色地繼續指揮作戰,哪怕是上那天痔瘡發作,我都能帶著騎兵發動沖鋒。」
用門牙跟一顆從迎面飛來的炮彈兩敗俱傷和忍著痔瘡痛騎馬指揮騎兵沖鋒,是老家伙這輩子最喜歡拿來吹牛的兩件事。不過老家伙每次提起這兩件事,我總能感覺到附近站著的幾個老兵跟我一樣,都是一腦袋黑線,眼角抽搐得厲害。你妹的,你當這是貓和老鼠,炮彈打到臉上,能忽視物理定律,也就只做到把牙齒都敲光的程度?
「可你們看看現在的我!這就是給女**害的下場!!!」老家伙吹胡子瞪眼,一副苦大仇深表情。
一群心驚膽戰的未成年貴族少男一時間七嘴八舌地感慨女人的恐怖殺傷力,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笨蛋。這個時候,有個勇敢的小孩跳出想要戳穿老家伙的謊言!那不是我,他叫做君士坦斯,事後被特別針對了老長一段時間。
「既然你知道女人的恐怖,那你為什麼還那麼喜歡朝女人那里湊?」
「這就是女人最厲害的地方啊!」老家伙當時的森然樣子像極了專門挑在風雨交加午夜講鬼故事的缺德貨,「明明恐怖得要死,偏偏還有著讓男人無法月兌離的能力,越漂亮的女人便越是如此,一旦陷進去,從此便無法自拔!所以,小鬼們,千萬不要靠近女人,這是一個來自被女**害的老人的忠告!」
從某種意義上,老家伙是對的,但他可能低估了他在大家的印象里到底有多差,以至于造成的影響不是能用言語能夠說清的。據說第二天,我們那群倒霉鬼之中幾個大齡少年在莊園外面跟那些與他們眉來眼去的農家女、放羊妹分手了,那些村姑,我看過,十一二歲,都挺可愛的。自從被他們勾搭上以後就很少搭理老家伙了。
似乎,我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得不說,老家伙的臉皮之厚讓我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至于那份捍衛**領土和絕不帶綠帽的聰明機智和高瞻遠矚的戰略目光令我多少感受到了那些曾經作為老家伙敵手的無奈和戰栗。
作為一個學以致用的好學者,我果斷地保守了這個驚人的發現,誰都沒說。弄到現在,當年在老家伙那里一起混過的倒霉鬼一直把他的話奉為真理。女人很恐怖,千萬不靠近,就算靠近也要保持隨時的警惕,特別是漂亮女人,那更是高危物品。大概女人在那些家伙心里已經跟核輻射劃上等號,如果他們知道有核輻射這玩意。
鐘聲結束,一切歸于寂靜,只見四周的人,紛紛摘下頭上的帽檐表示默哀。
關于老家伙的去世,接到通知的那一霎那,我們都感覺到很意外。在我們想來,就那禍害起碼能再折騰好幾年,誰曾想到他居然就這麼走了。不過,在這人均壽命不過五十歲的世界,老家伙能活到快八十多歲算是奇跡。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就長久遠的緣故?
至于老家伙的去世原因,很令人唏噓不已。因為導致他死亡的是一場手術。這場手術原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大概在半年之前,我們曾經去過他家,有人透露出希望他再度出山的意思。說這話的人更多是出于恭維的心思,大家都知道老家伙最近身體越來越差,痔瘡發作得嚴重到讓他無法騎馬的地步。但是說者無意,听者有意,老家伙一听立馬表示,沒有問題,痔瘡什麼的,做個摘除手術就是了。
我們對這個手術略有耳聞,一個年輕力壯的人做完跟死了差不多,而且事後康復過程基本是個煉獄般的折磨,更重要的是,復發的幾率很高,很多人基本上連死的心思都有了,就老家伙這年齡和體格,恐怕會連渣都不剩下。
「像我這樣的帝國老兵會被一個手術嚇退不成?!你們太小看一個老兵的意志和為國捐軀的理念了!再說了大爺我年輕的時候,什麼大場面沒見識過!!你們就回去,等著吧,看大爺到時候要好好教訓你們這小鬼!」
然後,老家伙就帶著為國捐軀的覺悟做了痔瘡摘除手術。手術結束到去世前的這段大半年時光里,他一直都在這臨海的小鎮養傷。但是,在這場個人意志和物理條件較量的戰場上,老家伙輸了。在支撐了半年之久,他終于死于術後傷口的感染。
想來老家伙一定很不甘心,要知道,他的心願可一直是想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用他自己的說法是,英勇的將軍壯烈地死在戰場上,成功的將軍慘烈地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必須得死在漂亮女人的肚皮上。
很悲壯的理想,只不過這個死于痔瘡摘除手術感染的情況算什麼?嗯,大概,他並不是個成功的將軍,只是個很有個性的老兵。直到臨死前,發著高燒的老家伙還在做騎馬縱橫沙場和跟新兵蛋子吹噓他頂著痔瘡痛指揮騎兵沖鋒的美夢。
「榮耀他!」
听到這聲喊叫,我們向這位陪我們度過從七歲到十二歲這五年時間的乖張老頭鞠躬。
隨後,我跟其他幾人抬著老家伙的棺材走向了外邊的墓地,那里早已經掘開一個穴位用來安放他的棺材。塵土在神甫的最後祝福中徹底封上棺材,隨老家伙一同埋葬的還有他那個時代的榮光。
老兵不會死去,只是慢慢凋零,那個美國大煙斗說的話此時顯得異常有分量。
一塊墓碑被擺放在老家伙的墓地前,上面的銘文大概是老家伙的遺願,這或許是老家伙這輩子說過最正經的話。
「我是幸與不幸的。我有幸參加了幾十多年前的那場大戰,卻不幸地沒能等到下一場大戰的來臨。是的,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但這次,很抱歉,我的祖國,請原諒我比戰爭更早走一步,先離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