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外圍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來推翻三書的指證的話,那我們不如索性放棄。愛睍蓴璩我們將注意力轉回到三書本人身上來——如果他自己肯推翻證言,那一切就都好辦了。」
曾大狀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仿佛是留給沫蟬考慮的時間。
「沫蟬,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要確定你的態度。雖然我們情如兄妹,但是從公事上來說,你終究是委托人,我要事先征得你的同意。」
沫蟬捏緊手機,「曾大哥,三書他不可能會推翻前述證言。」
三書說白了不過是紈素的一枚棋子,紈素既然將他安到這一步路數中來,定然已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又怎麼可能會背叛紈素輅?
「就像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所謂公平,所以對于我們做律師的來說,這世上就也沒有不可能的事——在盡力爭取之前。」
曾大狀不慌不忙,宛如成竹在心。
沫蟬呼出一口氣,「曾大哥,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收買,或者威脅三書?駔」
「No,no,no。」曾大狀慢條斯理打斷,「沫蟬,千萬不要說收買,或者威脅這兩個詞匯。對于我們來說,這兩個詞匯是雷區,是犯罪,我們當然不會做——對于我們這些當律師的,我們向來做的事都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尋找一切的可能性,並且利用一切的可能性……」
「所以?」
「所以,對我來說,接下來要做的事,不是收買,更不是威脅,而是——交易。」
「交易。」沫蟬復述一遍這個字眼,垂下頭去,「曾大哥,想要交易,必須手中握有籌碼。可是我現在馬上要去澳大利亞采訪,暫時還沒時間去拿到足以跟三書交易的籌碼。」
「沫蟬,這些都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同意,便都交給我。」曾大狀在電.話里溫煦地笑,「我今天給你電.話,可不是要讓你當我的調查員,我只是來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只需點個頭就夠。」
沫蟬攥著電.話,半晌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只能嘆了口氣說,「曾大哥,三書此人,也許不像你以為的那樣簡單。」
或者說三書本人倒還沒什麼,他背後的紈素卻不是曾大哥能惹得起的。稍有不慎,說不定曾大哥自己都有危險。
更何況,還有小雪——小雪的再次投胎,是她和莫邪動過手腳的,違背了原本的規矩。若被紈素捉到,那怕又會傷及無辜。
曾大狀在電.話里靜靜地笑,「沫蟬,給我機會,幫你一次。」
一股暖流,仿佛沿著電.話流淌過來。
沫蟬有些哽咽,閉上眼楮點頭,「好。曾大哥,在我去澳大利亞采訪的這段時間,我爸就拜托給你了。」.
主任內線電.話,叫沫蟬去他辦公室一趟。
沫蟬走到主任辦公室門口,卻見門沒關嚴,露出一道小小縫隙。
沫蟬向里望了一眼,腳步便滯在門口。
琉森在里面。背對著門口,立在主任的辦公桌前。
沫蟬便沒敲門,立在門口,想等琉森說完了事再敲門進去。
里頭的交談聲傳出來︰
主任︰「琉森啊,我還要跟你確定一件事。按說私事呢,公司是不應該過問的,但是因為這件私事牽涉到公司的利益,所以我私下里跟你談談。」
琉森倒是有些不在乎,「主任說吧。」
「琉森,你跟夏沫蟬,究竟有沒有在正式交往?」
沫蟬的心驚驚一跳。
很想逃避,卻又忍不住定住身形,再向門縫靠近了些。想听清他的回答。
「主任怎麼這麼問?」琉森頓了一下,便含笑問,「交往沒交往,為什麼是是否‘正式’在交往?」
主任仿佛也有些覺得棘手,「呃,這個,因為時代真是變化太快,對于我這樣年紀的人來說,很有些應接不暇。有些小孩子能剛見一面就直接上賓館,有些更能一夜醒來都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所以,呃……」
主任換了口氣,「琉森,我直說吧︰你跟沫蟬在公司大門前的擁吻,公司的同事都親眼目睹了。可是你們卻始終沒有在公司正式宣布,而且你近來——大家都看見,你進來跟紈素走得有些近,反倒跟沫蟬疏遠了許多。」
「所以我們都不能確定,琉森你現在到底是跟誰在交往。」
「哦。」琉森淡淡聳肩,「原來就是這個問題。主任你直說就好,何必吞吞吐吐。」
主任也有些驚訝,抬眼望他,「琉森,你……」
琉森輕哼一笑,「我們做媒體的,首要的職業素質就是觀察力的敏.感度。所以大家的觀察自然沒有錯——是的主任,我是跟夏沫蟬在公司門口擁吻過;不過我現在跟紈素走得比較近。」
主任都有些坐不住了,椅子當啷一聲,他站起身來,「琉森,你的意思是,你正在跟紈素交往?」
「沒錯。」琉森輕描淡寫地答,「跟夏沫蟬的那些……嗯,不過是玩玩。紈素才是我喜歡的。」.
琉森的話,像是鐵錘敲釘,一根一根硬生生地釘進沫蟬心上去,一絲一縷鮮紅的血隨之涌出。很疼,卻根本就說不出。
沫蟬倚在牆上,手指用力扣住牆角。
沒事的,沒事的。這早已是事實,她不過再听他親口說一遍罷了,也許不該還有這樣地疼。
可是她終究還是肉眼凡胎吧,依舊還有太多的看不開、忍不住,于是此時听來,還會這樣地疼。
沫蟬扶住牆壁,伸手按住心口,仿佛這樣才能讓心中那仿佛伸出八爪的疼痛停止妖變,不要穿破心髒而出。
這世間最等閑易變的便是這顆心,不論是人類的,還是狼的;而她唯今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這顆心。不要讓自己因為失去而痛恨,不要因疼痛而發狂。
辦公室門就在此時打開,琉森走出來,看見她在門前,便挑了挑眉,「原來你在這里。」
沫蟬笑了,抬頭望向他的眼楮,壓低聲音,「小邪,不必裝作這樣驚訝。就算人類听不見我的動靜,可是我卻根本瞞不過你那一雙狼耳。」
忍住心痛,沫蟬努力地笑,「剛剛那些話,你是故意說給我听的吧?」「如果你想這樣認為,」他一雙長眸疏遠從她面上滑過,「就這樣認為吧。」
「從前做過的事,我雖然不後悔,但是總歸要給旁觀者一個交待。」他微微仰頭,目光越過她去,「沫蟬,很抱歉。」
「不用。」
沫蟬脊背靠緊牆壁,「對做錯的事才需要說抱歉,而我們,不算。我們那樣做的時候,都不是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做好了若有這樣一天,依舊能勇敢承擔的準備。」
他這才緩緩收回目光,微微垂眸,望著她,「那就好。沫蟬,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不像其他的人類女孩兒,你不會那麼無知痴纏。」
「這也就是我從前,為什麼從來沒對她的化身動情過,而這一世卻對你動心了的原因——那些人類的女孩兒,憑舞雩那麼一縷魂力,便妄想永遠獨佔我,甚至希望我忘了舞雩……那麼貪婪而又狂妄,我怎麼會動情?」
沫蟬笑了,不顧自己的視野已經被水色模糊,她輕輕抽了抽鼻子,「我也喜歡這樣。莫邪,我們好聚好散。」
「好極了。」琉森如釋重負般長出了口氣,含笑再凝望她的眼楮,「那麼,保重。」
「Take-care。」
他邁步便走,走了兩步忽地轉回身來,「你近來,英語很有長進。」
沒頭沒腦地說完這一句,他便真的走了。頎長的背影融入走廊盡頭的光暈里,漸漸看不清。
沫蟬靠在牆上,閉上了眼。
他在奚落她吧?她自己也只覺苦澀,竟然在最難過的時候,張口就說出句英語來。就算她大學時候各科成績都不錯,可是也還沒到口語張口就來的順暢.
主任在辦公室里听見了外頭的動靜,走過來親自打開門,「沫蟬,請進。」
主任平素是個挺雅痞的人,對手下職員也隨和,沒有中國傳統領導那種不擺架子就找不見當領導的感覺的死樣兒,反倒經常跟員工們打成一片,平等地開玩笑。
可是此時,主任仿佛都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能凝著沫蟬,嘆了口氣說,「I’m-so-sorry。」
沫蟬一听便樂了,用力地樂,「主任,看來咱們最近都是英語水平大漲。」
「是啊。」主任也用力制造輕松氛圍,聳了聳肩,「都是順應公司的大形勢︰咱們要做海外版了嘛,日後難免用到英語的機會就更多。你們還好,我好歹也是你們的頭兒,如果要是連英文的資料也看不懂,海外的同事來了卻張不開嘴,那就丟人了。」
沫蟬便也順口說,「我也是。要到澳大利亞去采訪,我總不好意思跟公司申請款項再聘請個翻譯什麼的,所以這兩天只能死啃英語。只求到時候別去當聾子、啞巴就好。」
主任呵呵地笑,「沫蟬,其實你不必多慮。這個情況,公司自然會幫你考慮到。」
沫蟬用力將注意力都轉回公事這里來,便做驚喜狀,「主任,您的意思該不會是——公司真的肯花錢給我聘請一個翻譯吧?」
拜托,這樣的翻譯聘請起來也是要按照工時計費的,跟請律師差不多了!
主任聳了聳肩,「公司當然暫時還沒發展到能輕易拿出這樣一筆費用——」
沫蟬吐了吐舌,「哦,我白高興了。」
「不過,實質上其實跟你希望的差不多。」主任大喘氣了一下,繼續說,「況且,我們雜志具有相當高的專業性,普通的翻譯並不能達到這個水準。所以公司的意見是,不如從公司內部抽調英語好、懂行的同事與你同行。」
「哦?」沫蟬不知怎地,心猛地一沉.
「主任對不起,我看不必了!」沫蟬沖口而出。
主任一挑眉,「你都還沒听我說出決定——」
「不必了。」沫蟬小心藏起來的疼痛又涌上心頭,「無論是公司的好意,還是您的宣告——主任,都不必了。請相信我,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主任也有些驚訝,抬眼望了沫蟬一分鐘,便也嘆了口氣,「沫蟬,你這樣反應,我倒也不意外了。」
沫蟬便知道,她猜對了;而聰明的主任,也明白她這是為何要反對了。
沫蟬微微躬身,「謝謝主任。我英語雖然不是太棒,可是相信我,我肯學;這次采訪,一定完成任務。」
「好吧。」主任同情地伸手拍了拍沫蟬的肩膀,「沫蟬,這世上沒有誰有機會一帆風順,尤其在愛情上。」
他說著自嘲聳了聳肩,「比如我這樣學識淵博、玉樹臨風的,也曾經……」
沫蟬便順著他的話題來,「主任,我听說你身邊女伴不斷。」
「女伴……」主任聳肩,「沫蟬你這個字眼用的不錯——就是女伴。不是女朋友,更不是妻子,只是女伴。你懂了吧?」
沫蟬心里也隨之一酸,「主任,對不起……」
主任含笑搖了搖頭,「這世上當然有天生的PLAY-BOY,但是不是每一個都是真正地貪玩。只不過,He-had-a-bad-time。」
「不是沒遇見過心愛的女生,而是跟她——陰差陽錯?」沫蟬心也是一晃。
「Yep。」主任聳肩一笑,「我喜歡你這個譯法︰陰差陽錯。就是陰差陽錯。」
沫蟬心底對這個雅痞愛玩的主任有了全新的認識。
沫蟬深深點頭,「主任的故事,如果未來某天想要講給人听了,我希望做靜靜的听眾。」
「好。」主任聳肩,伸手與沫蟬握手,「沫蟬,加油。Tomorrow-is-another-day.」
「3ks.」沫蟬躬身出門。
心,真的輕松了些許。
幸好在這樣的時候,還有工作;人可以悲傷,但是絕不可以閑下來,否則便會被悲傷吞沒.
關關家。
就听見關關一聲絕望的哀叫︰「雎鳩,你找死啊!」
「又怎麼了?」關母和關闕都奔進關關的房間問。
就見關關捧著一件純白的紗裙立在房間中央哭成了淚人,「我的新裙子,就被雎鳩給撓壞了!」
那裙子是歐根紗的,純白,小花刺繡,高雅唯美,是關關準備周末穿著去參加同學聚會的。她知道雎鳩有撓壞她新衣服的壞習慣,于是這件裙子壓根就沒敢放在表面,而是封在盒子里,又藏在櫃子里,回家都沒舍得再打開試穿過。
本以為這次一定沒事了,結果今天想打開拍張照給沫蟬發過去,結果發現全身的歐根紗都被撓成了毛球!
關關跺腳大哭,「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什麼,這輩子要讓你來找我這麼報仇?雎鳩你說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對我?」
關母心疼女兒,便上來哄,「關關別哭了,跟貓置氣有什麼用?同學聚會是明天吧?這不還有一天時間嘛!來,媽贊助你一千塊,你明天跟局里請個假,上街去再買一件去。保證能有比這件還美的,啊!」
關母說著還跟關闕遞眼神兒。關闕認命地拉開錢夾,也掏出一千塊給關關,「這個是哥贊助的。如果媽的一千塊不夠的話,就把這個也加上。」
關關這才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伸手一邊一個抱住母親和哥哥,「謝謝媽!謝謝哥!」
一家人相擁的其樂融融,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獨自縮在門邊孤零零、滿眼絕望的公貓。
關關收了難過,忍不住拿毛線球砸了雎鳩一下,「不理你。今晚罰你不許吃飯,哼!」
關母只笑,便回廚房去忙活,反倒是關闕沒急著走,而是認真盯了雎鳩一眼。
被關闕這一盯,雎鳩一個激靈,猛地轉身朝外就跑。徑直鑽過門上的貓洞,跑到外頭去了。
「哥,怎麼了?」關關忍不住問。
近來,好像這樣的情景,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先前她還沒太留意,可是連著發生好幾回,就不是她多心了。
關闕扭頭望了門外一眼,便將關關的房門關上,坐下來望著妹妹,「關關,哥問你件事兒︰你最近有沒有覺得,雎鳩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沒有?」
「它不對勁?」關關不知怎地,心下一慌,連忙按捺住,不想讓哥哥看出來。
于是她便笑,「它當然不對勁啦!你看它最近總是弄壞我的衣服,可不就是不對勁嘛!」
關關說著用力嘆了口氣,「都怪我心軟,上次沫蟬都陪我去寵物醫院,把它給按在手術床.上了……我要是當時能再狠狠心,就把它給閹了,那它現在自然不會這麼鬧騰了。」
關關小心地觀察關闕的表情,「哥,動物最失去自控的時候就是發.情期,這時候它們都是六親不認的——哥,這是自然選擇,不是它們自己的錯,它們自己也沒有辦法的。哥,你該不會是怪雎鳩了吧?」.
關關的話里,早已明白擺明了傾向。
關闕只能聳肩,「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能繼續怪它?如果我再怪,你還不得跟當年似的,足足有一年不肯搭理你老哥我?」
說到小時候的意氣,關關也不好意思了,主動跳過來抱住哥哥的脖子,「哥,我小時候不懂事。謝謝哥。」
「嗯哼。」關關想起從自己看出媽媽大了肚子的那天起,家人在他耳邊嘮叨最多的一句話,不是要他好好學習,或者在外面不要打架,而是「一定要讓著妹妹」。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將妹妹幾乎要當成半個女兒一般寵愛,他又怎麼能舍得惹妹妹不開心?
于是那個疑問梗在心里,讓他為難,又擔憂。
「關關,哥不是又挑雎鳩的毛病,哥只是——只是想要保護你,不希望有任何東西傷害到你。」
「任何——東西?」
關關不愧是做文字工作的,敏銳地捕捉到了哥哥所用的字眼,關關忽略自己心頭咯 的一聲,努力地笑,「哥,東西是什麼?你說貓麼?不會的,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養貓,所以你別擔心。」
「就算雎鳩這個壞蛋總是撓壞我衣裳,害我哭過幾回,可是我也明白它就是只貓——在貓的眼里,不分新衣服舊衣服,它不懂我要穿那衣服去干嘛的。所謂不知者不怪,哥你說是不是?」
停在窗外電線上的雎鳩,豎起耳朵來听見了關關的這句話。
它立在電線上,一陣搖晃。
果然,在關關心里,它只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公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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