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的理由差不多吧。」艾默生沉默了一下,下意識地回憶起自己當年所萌生的最初的沖動,「不,不能說……當初的我,應該只是很崇拜依文伊恩爵士吧,然後在城里看過了《那里的黎明靜悄悄》後,突然就激動得不能自已,當天就跑去了報名。」
「不過老實說,當天夜里我就後悔了,腦海中不斷閃過電影里那些少女們慘死的鏡頭,然後慢慢地就變成了自己,然後從夜里驚醒後,就是一身冷汗。」
「然而報了名,卻是再沒得選擇了,當時我想著是,像是我這樣的軟弱的人,大概進入教會沒多久,就會被踢出來了吧。只是沒想到,這兵一當就是三年,最後還成了英雄。」
「你小子倒是真了不起,看起來一副雞都沒殺過的樣子,居然跟我殺了一樣多的人。」伯尼卻是忍不住贊嘆了艾默生一句。
艾默生苦笑了下︰「伯尼,不怕你笑話,實際上我每次回家,父母與妹妹都會勸我退役,尤其是這次回去,他們差點沒有把門堵住,我不說退役就不讓我回營。」
「哦?!那你是怎麼說服他們的?」伯尼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來。
艾默生微微挺起了胸膛︰「軍隊的教育改變了我,現在的我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以及共和黨人!」
伯尼剛想嘲笑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便听到——
「說得好!」突然有聲音從兩人的背後傳來。
伯尼與艾默生猛地打了個哆嗦︰「李維上尉!」
他倆立正站定,然後就看到一身與普通軍人的鼠灰色制服完全不同的純黑色軍服,帶著一頂綴著銀色薔薇帽徽的扁檐軍帽的矮個男人緩步繞到了他們的身前。
李維那雙岩石般的深褐色眼瞳上下打量了下裝作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的兩人,「看不出來,你們倆個的思想覺悟居然有那麼高。」
「入黨幾年了?」李維比艾默生挨了近一個頭,而艾默生胸口處鐮刀鐵錘的共和黨黨徽正好跟他的視線齊平。
「報告長官,已經有兩年了!」艾默生大聲回答道,聲音中頗有些自豪。
「兩年?不錯,第二批正式黨員。」李維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伯尼——
「你似乎一直以來有些看不起我?」
艾默生看到伯尼脖子一梗,他下意識地便拉了下伯尼的衣袖,但是卻已經完了——
「報告長官!我是個粗人,從來看不慣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蛋子在自己腦袋上撒尿,不過如果是大公的命令的話,我即便看不慣也會皺著眉把你們撒的尿喝下去!」
「你這家伙……」李維皺了皺眉頭,卻是有些無語,「我們是軍人!這次就算了,‘撒尿’這麼粗俗的話不許再說了!這是命令!听到沒有!?」
「是!長官!」伯尼大聲回答道。
李維點了點頭,推了推一直待在頭上的帽檐,給兩人看了下帽子下的繃帶,目光平靜︰「這只中隊是英雄中隊,我能成為這只部隊的軍憲官,我感到很自豪,因為這說明我也是這只英雄中隊的一員。」
伯尼呆了下,然後啪地立正,頭上的碗晃悠了一下,然後翻下來,打濕了他的肩膀︰「報告長官!是我錯了!」
李維把他肩膀上的碗取下來,然後手上凝聚起一團氤氳的氣團,在伯尼震驚的目光中,把他制服上的水汽吸得干干靜靜的。
處理完這一切,李維重新看向他,嘆了口氣︰「艾默生就算了,一想到今後要把新兵部隊交給你這樣的人,我真心有些不安的。」
艾默生心中微微一動︰「李維上尉,長官是……?」
「你以為你們最近一邊訓練隊列,一邊惡補戰術是為了什麼?」李維看著艾默生聳了聳肩,他知道與伯尼不同,艾默生是個聰明人,「好好期待吧,依文伊恩上校也會在睦林節的儀式上出現的。」
「是!」艾默生與伯尼都有些激動。
「還有,以後在軍隊里,就不要用‘新大公’這樣的說法了。」李維輕輕地拍了拍伯尼的肩膀,「費爾德南大公現在身體還很健朗呢。」
「但是我听大公把政務全交給了依文伊恩爵士,似乎是打算退位了。」伯尼爭辯道。
李維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他打量著兩人,突然壓低了聲音。
「實話告訴你們,費爾德南公爵不會退位,離開的會是——」
「阿嚏!」
依文伊恩猛地打了個噴嚏︰「可惡,又是哪個混蛋在詛咒我嗎。」
「只是單純地有些著涼了吧。」艾歐菲塔俯身將一杯冒著熱氣的香草茶放到了依文伊恩的手邊,如同潭水般深綠的眼瞳平靜地看著他,「教會已經把人接走了,客房也已經騰出來了,下午的時候,我去跟愛黛希爾小姐說一下,讓她換一下臥室好了。」
「唔……」依文伊恩沉吟了一下,「這種事還是由我親自去說吧。」
「嗯。」艾歐菲塔點了點頭。
依文伊恩單手撐在書桌上,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後便看到艾歐菲塔罕見地露出了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是雪莉兒夫人。她似乎邀請了愛黛希爾小姐一起去下周的布施會。」艾歐菲塔匯報著她在服侍雪莉兒時听到的消息,「是否要加派些人手,以防愛黛希爾小姐逃跑?」
「布施會啊……」依文伊恩皺了皺眉頭,「愛黛希爾她答應了?」
「雖然有些猶豫。」艾歐菲塔靜靜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依文伊恩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
在房門外徘徊了兩個來回,依文伊恩重重地嘆了口氣。
自從上次落荒而逃之後,他還沒考慮清楚該怎麼面對愛黛希爾。從南嶺的利益角度考慮,愛黛希爾與他成為夫妻,確實是最合適的結果,應當說,他也並不抗拒這點。
然而,愛黛希爾是個好女孩,就跟艾歐菲塔一樣。接下來的戰斗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結果如何,從他整個計劃的角度考慮,他不應當在這種時候留下子嗣,最好連任何的可能性都不曾留下,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地打消帝國那些大人物心中的疑慮,為整個南嶺與共和黨再爭取5∼10年的發展時間。而愛黛希爾的使命,卻跟他的計劃整個沖突了。
而跟艾歐菲塔又有些不一樣的是,愛黛希爾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顆不知何時爆炸的定時炸彈,如果把她視作飼育機器牢牢監護起來還好,如果放任她自由行動的話,那麼依文伊恩無法保證,她不會在關鍵時刻,成為己方背後刺來的那一柄致命的匕首。
而即便愛黛希爾沒有想法,作為僅存的南嶺王室遺族,那些南嶺人叛黨,也會不遺余力地拼命想要把她解救出來,或者換句話說,愛黛希爾一天不死,那麼南嶺殘黨的復國心就不可能斷滅——比短生種更為長久的生命,足以支持那些長生種們用幾十年,以至于幾個世紀來完成這項歷史使命,而依文伊恩與費爾德南的任何疏漏,都會引來他們伺機而動的猛擊。
所以,依文伊恩最開始的想法,就是盡量安撫住愛黛希爾,然後牢牢地把她限制在公爵府的監視中,別說出公爵府了,在庭院里走一走,都要有艾歐菲塔,或者其他黑騎士的陪同才行。
這是依文伊恩能給予她最大的自由,只要她沒有復仇的想法,那麼這樣的生活持續個五、六年,等到他從帝國回來,便可以正式娶她為妻,即便只是一樁無趣的政治婚姻,但是對于依文伊恩與愛黛希爾而言,這樣的結局也足以說是happy-end(好的結局)。
但是隨著這次的襲擊時間,依文伊恩對愛黛希爾的看法,隱隱地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他突然意識到,愛黛希爾或許真的是個不錯的好女孩,善良,堅毅,但也擅于應變,她在短短的十幾天的時間里,就已經在南嶺,在公爵府的生活中適應得很好了。禁錮她的自由,對于自己,對于愛黛希爾而言,是否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在依文伊恩的心中稍稍打上了一個問號。
如今的他,站在愛黛希爾與自己的臥室門外,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位被命運拋棄,卻並沒有因此灰心喪氣,自甘沉淪的龍歌公主。善良的品質,堅毅的性格,或許還有那面對阿貝爾與蘭伯茨時所表現出來的可貴才能,使得依文伊恩有些迷茫,不知道她與自己的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說起來……那可是龍啊……」依文伊恩突然想起來,「那樣的怪物,怎麼可能會被武力禁錮在地面上。」
龍翔九天,君臨天下;龍戰于野,其血玄黃。愛黛希爾既然身為真龍後裔,便不可能敢于平凡。身為龍歌王室,榮耀與詛咒便必然與她同行,龍神眷顧著她,死神注視著她,如若無法翱翔九天,成為傳奇,那麼便橫尸于野,用鮮血澆灌大地。
想明白了這一切,依文伊恩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推開了房門。
一瞬間,午後的燻風揚起素白的窗簾,裹挾著陽光的暖意,輕輕拂在依文伊恩的面孔上。
正跪在地板上翻看著什麼的少女有些慌亂地抬起手,壓著被風吹亂的暗金色發絲,眯著眼楮,抬起頭向房門處看過來。
而她下意識地一縮手,手下壓著的白色紙張頓時如同飛鳥一般,旋轉著飛揚了起來。
「你!」愛黛希爾的臉上戴著金絲眼鏡,神情卻有些錯愕——
「又不敲門!」
然後依文伊恩就看到,那些飛旋起來的珍貴文稿,就這樣飄啊飄啊……
飛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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