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動作自然而然,她被他擁在懷中,周遭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她在他懷里卻是靜止的,就好像是人聲再鼎沸,她亦能尋得一處安靜,也好像是,他和她是一對來此度假的情侶,密不可分。
不遠處誦經祈福的聲音漸漸拉遠,她耳畔是男人落下的輕柔呼吸,掃過發絲時有些刺癢。素葉明白應該推開他,至少要不著痕跡地遠離他的氣息,但她竟不舍了,她可以跋山涉水,可尋得遠離他千山萬水的地方,但心始終是空的。
在千燈鎮這個人口不足十五萬的地方,她兜兜轉轉又與他相遇,被他擁入懷中的此時此刻,當他結實的胸膛輕輕貼合著她的後背時,當他的大手搭在她的腰際與她十指相扣時,那顆雖能看遍萬紫千紅大千世界卻依舊空蕩的心終于被填滿了,暖洋洋的盡是他的氣息,干淨的木質香,在這樣一個盛夏之末淺秋初始的時刻,這淺淺的木質香更令她想去貪戀。
「怎麼了?」
他似凝重的口吻深深震撼了她,眼底的驚蟄成了愕然,繼而慢慢地,再次沉落荒蕪,就像是擱淺沙漠千年的船,輕輕踩踏上去便能听到木板在苟延殘喘。輕輕搖頭,「我雖不信命,但我也怕這世上有報應。」
「美的東西當然值得贊美。」年柏彥面色坦蕩。
「用餐的環境越安靜也越利于思考,這是節省時間的方式之一。」年柏彥又拿起筷子,抬手夾了塊魚放到她碗里,繼續道,「再者,你文縐縐吃飯的樣子很美。」
直到現在,素葉怕了,當自己的心在逐漸沉淪時她真的會怕有報應,因為她曾經的怨恨,也因為她的不夠純粹。
「言下之意是,我現在這般吃相折煞你的眼了吧。」
年柏彥像是讀懂了她,沒再說話,卻再度摟緊了她。
「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我住的酒店。」年柏彥靠在後車座上淡淡回了句,黑色襯衫肩頭的位置有些許的濕,他剛剛一直摟著她,是被雨水打濕的。
年柏彥倒是對她這種說法好奇了,笑了笑,「如果來過怎麼可能忘了?」
因為此時的光景太甜,因為此刻的擁抱太溫暖,她生怕太美的東西太是夢幻。
年柏彥微微挑眉,干脆給出答案,「抱歉,我對昆曲不熟。」
「對了,既然你對這里很熟,那麼有沒有听過什麼三千浮華紅塵,曳手中青燈這類歌詞的昆曲?」她始終被昨晚的夢境迷惑。
年柏彥結了帳便拉著素葉擠出了在餐廳門口避雨的人群,路邊停著黑色奢華商務車,有司機下來為他們兩人撐了傘,架勢雖不張揚,但也足令周遭人指指點點。
年柏彥看了一眼雨勢,拿出手機撥了串號碼。
雨勢加大了,如此一來整個千燈鎮都籠罩在層層疊疊的雨霧之中,星子也避了光,只能看到古鎮一長串亮起的紅燈籠,但當地人仍堅持放河燈,火苗大部分被雨水打濕,那些僥幸飄到橋洞下的河燈搖曳著微弱的光亮。
素葉的後背驀地僵直,不知怎的,她開始擔心這次的相遇將會是一場涅槃,在彼此決定放手後卻又注定了糾纏,而這一次,慣于守候的年柏彥似乎,成了主動方。
年柏彥略微思考,「不,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話畢便又夾了些菜在她碗里,「快吃吧。」
「葉葉,我不想讓我們一直寂寥下去。」
素葉吃得狼吞虎咽,年柏彥倒是一如既往地細嚼慢咽,時不時會遞給她紙巾,他吃得向來不多,放下餐具後便好笑地看著素葉,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問了句,「來古鎮這麼多天了,竟還沒逛到這家店?」
只是一句最簡單的問話,她原本也沒在乎所謂的答案,但不成想這個問題令年柏彥的眉梢不經意躍過一絲凝重,見狀,她便更好奇了。
素葉想都沒想直接回答,「我剛來沒多久。」話畢才發覺失言,頓了頓,又埋頭美食。zVXC。
年柏彥見她這麼說了也沒當真。
她抬頭,「沒什麼,好奇而已。」笑了笑,目光不經意落在石橋上,感嘆了句,「又下雨了,不過煙雨蒙蒙下的千燈鎮美得令人窒息,像是水墨畫似的。」
她痛恨葉家葉家,在決定攪合他們不得安寧時早就不在乎所謂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可最終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失敗的,她沒有盡情地去恨,所以不論是葉鶴峰還是葉玉的話都令她心口生疼;她亦沒有盡情地去愛,所以不敢面對曾經的暗戀,也無法對眼前這個男人承諾什麼。
見她轉過頭,年柏彥也跟著低頭,落在他眼底的女人眸如同小小的獸,連同她的眸光還像是帶著一小點的驚蟄,于是便笑了,笑蔓延眸底深處時弱化了眉心因經常皺眉時形成的川字紋,看上去沒了嚴肅多了溫情。
下意識地,素葉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天邊的夕陽正在沉落,不久後這座古鎮就會重歸安靜,那些余暉似乎飛入了他的眼,那般深邃卻又華彩,連同他發絲的末端都被鍍上了一層薄薄金光,他的臉頰離得她這般近,近到令她迷惑,她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待車子在雨霧中穿行時,素葉看了一眼車窗,見車子似乎朝著古鎮外走忍不住問了句,「你要帶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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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葉主動收了手,避開那些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隨口問了句,「你對這家店這麼熟,是查了大眾點評啊還是以前來過?」
放焰口結束後,年柏彥帶她吃了正宗的本幫菜,這家店不大,卻擠滿了對這里美食垂涎三尺的食客。兩人來得較早所以坐在尚算不錯的位置,抬眼便能看到河面上的千古石橋,橋下是一艘艘夜船,河岸那邊的灰瓦白牆裊裊升起炊煙,會有淡淡的柴火香飄到隔岸這邊的餐館。
年柏彥抬眼,目光自然地好似剛剛壓根沒有神情的變化,「我以前,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年柏彥將她輕輕扳過來,如此一來面對面,更能令她看清了他眸底的堅定,她害怕這兩道光,似乎融了天地萬物,似乎傾了滄海桑田。
就算與他相處時如何糾結並溫暖著,素葉扔不掉職業習慣,通過踫觸煙盒又停止的細微行為,不難看出年柏彥在潛意識中是不喜歡回答這個問題的,甚至,他下意識地想要通過其他動作來逃避這個問題。得漸耳安。
素葉噎了一下,「你的贊美倒是挺不吝嗇的。」
「哦。」素葉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是在你到北京之前?」不是她想刨根問底,只是剛剛看到他在听聞這個問題後手指踫了踫煙盒,與眉梢那絲凝重近乎是同時發生,但很快當他恢復一貫平靜時踫觸煙盒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哦。」素葉若有所思,心底輕嘆了一句,也許只是一場荒誕的夢,說明不了什麼。
他低頭。「不知道,也許在夢里來過吧。」她嘻哈過去。
就這樣,她的額頭感受到了他薄唇的溫度,與那天清晨在蒙古包中的一樣。
心口驀地抽搐了一下,素葉趕忙將頭轉回,視線重新落在放焰口的儀式上,但裝瘋賣傻從來都不是她擅長去做的,于是紅唇微動,「我們,不能這樣了。」話畢欲要松開十指相扣的姿勢。
「事實上我真打算馬上走,沒騙你。」她拼命找補。
素葉絲毫沒感覺到羞愧,一桌子美食足以將她那顆羞愧的心擠得七零八碎,趁著喝水的功夫她隨口說了句,「你這個人很矯情,吃飯一向喜歡到那種安靜到針尖掉地上都能听到的地方用餐,今天怎麼能紆尊降貴來小餐館吃了?」
「好吧,我信了。」他難得幽默了一把。
年柏彥卻沒有松手的打算,他收緊了力量,扣緊了她的縴腰,落在她耳畔的話是低沉的,充滿力量的,「可是,我想了。」
年柏彥無奈搖頭。
年柏彥淺笑,「我的意思是,今天你讓我覺得在喧鬧環境下用餐也不錯,狼吞虎咽也是一種美。」見她橫眉冷對他又伸手做安撫狀給予解釋,「所謂狼吞虎咽是人在面對美食時最本性的體現,這種本性從原始人開始蔓延到現今,每個人都有這種本性,很正常。」
她看出年柏彥的有心規避倒也不想多加為難,想了半天後說了句,「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覺得這個千燈鎮挺熟悉的,可能我也來過但是忘了。」
年柏彥接了她的拳頭,意外爽朗笑了笑,她便推搡著他,他卻依舊縱容。兩人打情罵俏般的舉動引起店里不少的關注目光,兩人的外形條件同樣優秀,自然這般親昵更令人遐想連篇。
「年柏彥,你拐彎抹角罵人!」素葉抬手錘了他一下,「說誰是原始人呢?」
素葉驀地轉頭看他,心頭突突直跳。
他卻沒說什麼,亦沒看她,只是拉過她的手放置他的大腿上清淺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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