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相助
季重蓮大致估算了一下,若是按照他們目前的行程,要到達西北的梁城最少都要兩個半月,這還不包括中途可能遇到的意外或是變故什麼地延誤了時間。
西北確實太遠了,春天出發,到達的時候極有可能都已經轉成了夏天。
林桃最初就是極其興奮的,但走了一段路程後她也沒勁了,不再每天坐在車轅上看著一路的景色,而是有氣無力地窩在了馬車里。
這一次去西北算是輕裝簡行了,一輛車坐人,一輛車拉的全是細軟行囊,兩個車夫一個是梁嫂子的丈夫梁寬,一個是她兒子梁佑,梁嫂子和女兒梁芬就跟著坐在拉行禮那車上。
當初跟著季重蓮嫁過來的陪房除了原本留在莊上做活計的,就只有紅英兩口子,梁嫂子他們一家四口,余嫂子一家五口,梁嫂子本來管著漿洗房的活計,這次也一並交托給余嫂子,全家人一起跟著季重蓮到西北去。
三月中了,初春的氣息很是濃郁,枝頭上有新綻的綠芽,小草也從石縫中破土而出,一場細雨之後,似乎空氣中都彌漫著泥土的芳香。
在上路之前,季重蓮的心里還有許多留戀不舍以及對前途的迷茫,可是時間越往後走她的信心就越堅定,她這是去與丈夫一同開闢新的生活,那份熱情與向往漸漸填滿了她整個胸懷。
車馬又行了半個月,這一日他們路過一個城鎮,這座城鎮雖然比不了上京城的繁華,但還算是熱鬧的,他們坐在客棧的二樓包廂里用晚膳,樓下的大廳里搭著戲台子,有父女倆正唱著堂會。
季重蓮透過窗縫向下望了一眼,那位父親年過四十頭發花白,頜上的胡須稀稀拉拉,穿著一身灰色夾襖坐在圓凳上拉著二胡,間或唱上兩句過門,少女面容嬌美,穿一身鵝黃色繡木蘭花的通袖長襖,咿咿呀呀地唱著,她聲音婉轉,頗似江南口音,季重蓮笑了笑,一手不覺在膝蓋上打起了拍子。
安葉抬頭看了一眼,很是不感興趣,采秋與林桃卻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梁寬去打點他們的住行了,梁嫂子帶著兒女在下面大廳的一角用飯,他們可不是在季重蓮身邊伺候過的大丫環親信什麼的,可不敢跟主子同室同食,即使季重蓮讓他們留下用膳估計這一家人也吃得戰戰兢兢,壞了胃口也不好,季重蓮便由得他們了。
樓下的戲曲唱罷,便有人在台下打賞,父女倆個不斷拜謝,季重蓮轉頭對安葉吩咐道︰「去,賞他們二兩銀子。」
也許是越往北地走踫到的南方人越少,季重蓮對這對父女有一絲親切感,遠離家鄉四處賣藝本就不易,若不是她投身的門第好,指不定也是要如這少女一般拋頭露面討生活,誰不想身嬌肉貴做個千金小姐,但卻是身不由己,這就是各人的命。
安葉應了一聲,轉身便下了樓去。
季重蓮讓采秋推開了一旁的窗戶,微微探頭,倒是能夠看清大廳里的全貌了,她目光微微一掃,卻不覺皺起了眉頭。
大廳里漸漸有些喧鬧了起來,有一個著褐黃色衣衫的男子站起了身來,他長得一臉獐頭鼠目,在一桌人的圍哄下晃晃悠悠地上了戲台,一手便攥住了那唱戲少女的手腕。
少女瑩白玉潤的手腕上帶著一只成色差劣的瑪瑙鐲子,縴縴玉指不斷地扭動掙扎著,眸中一下便浮現出了淚水,面色淒惶而無助。
那位父親只能在一旁苦苦哀求著男子手下留情,滿堂的看客竟然沒有一個上前幫忙的,都像看戲一般地將目光投在了戲台子上。
這樣的戲碼在哪個地方都能見著,地痞流氓敢隨意欺凌這些唱戲的,不就是知道他們身後沒有什麼依仗嗎,堂下起哄聲陣陣,男子亦發肆無忌憚,那只手就要模向了少女的臉蛋。
安葉已經走到了戲台邊上,她的目光向上望了一眼,似乎在詢問季重蓮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幫忙?
季重蓮怔了怔,一時之間猶豫不決,沒有立刻作出決定。
行走江湖四處賣藝之人總會遇到這種騷擾欺負,她救得了他們一次,卻救不了他們許多次,或許忍上一忍,過了這茬便好了,若真將這幫人得罪了,他們倒是走了,這父女倆還能不能再在這里唱堂會討生活便是個問題了。
有時候幫人卻是害人,這個道理季重蓮還是懂的。
沒有季重蓮的吩咐,安葉自然作壁上觀,她轉了個身倚在廊柱後,抱著手臂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男子的動作亦發下作,少女不斷地求饒哭泣著,她父親听不過只伸手想要扯那男子的袖袍,卻不想反被男子一腳給踹飛,眼見就要重重地摔在台下,這時,一位剛剛進門的年輕公子見狀腳下一點一踏就飛躍上前,一把便接住了老人,清脆的聲音含著不可壓抑的怒氣,「你們這等仗勢欺人之輩,我先打了再說!」
那年輕公子唇紅齒白,中等個子,著一身豆青色的長袍,袍上繡著的青竹根根挺立,往那一站,頗有些玉樹臨風的感覺。
「公子救我!」
少女已是粉面含春,即使被人攥住了手腕,眸中依然點亮了希冀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小白臉,我勸你滾一邊去,別打擾大爺的好事!」
那著褐黃色衣衫的男子打了個響亮的酒嗝,頰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一吐氣便是一股惡心的酸臭,少女掙月兌不開,眸中大顆的淚水更是如雨點般地落下。
男子說完話後,原本坐他那一桌的幾人都爭相躍上了戲台子,人人看起來都不是好惹之輩,橫眉吊眼地站在那兒,一時之間顯得聲勢浩大。
「不過幾個跳梁小丑,也敢學別人逞威風!」
年輕公子卻並沒有懼怕,反倒是冷哼一聲,目光非常不屑地掃了過來。
「兄弟們,給我教訓教訓他!」
褐黃色衣衫的男子一揮後,那幾個人便一起撲了上去,年輕公子冷笑一聲迎了上去,他並沒有拔出腰間長劍,不過唰唰幾下用劍柄便將那幾人給打趴下了,手腕挽了一朵劍花,夾雜著犀利的冷風向前一送,竟然就直直地點在了那褐黃衣男子的門牙上。
場面一時之間有些詭異的安靜,片刻之後才听到褐黃衣男子一聲慘嚎,他一手捂嘴倒退幾步,再翻掌一看,手掌心上赫然是兩顆帶血的門牙,他再一呲牙,那漏風的門牙露在眾人眼中是無比地滑稽,堂下立時便是一陣轟堂大笑。
「你……你給我等著!」
褐黃衣男子驚怒交加,看向年輕公子的眼神無比怨毒,因為少了兩顆門牙,連說話都有些吐詞不清了,堂下的笑聲頓時更大了。
掌櫃的這時才上來打圓場,幾個被打翻在地的人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年輕公子,卻只敢在心頭咒罵著,帶著一腔怨恨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客棧。
年輕公子扶起了倒地的少女,又好言安慰了一番,堂下這才響起了如雷的掌聲,更有人吹起了口哨,顯然是對年輕公子這番仗義相助行為的贊揚與激賞。
林桃看了也不由快慰地撫了撫胸口,面上難掩激動,「還好有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然那姑娘鐵定是慘了。」
「那可不是位公子。」
季重蓮笑著搖了搖頭,轉頭看向采秋,「你看出來了嗎?」
采秋抿唇一笑,「那位姑娘真是好身手!」
林桃一怔,頓時有些傻眼了,又不可置信地轉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公子……是個姑娘?不會吧?」
「有什麼不會的,一個女子出門在外作男裝打扮也便利,若不是咱們人太多,也可以這般行事。」
季重蓮笑著拂了拂衣袖,轉身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剛才的確是好險,那位姑娘雖然出手相助幫了這對父女,但接下來會怎麼樣,倒當真是不好說了。
安葉給了賞錢後便轉了回來,林桃巴巴地湊了上去,眨眼道︰「安葉,你看出什麼沒?」
「什麼?」安葉瞥了林桃一眼,不以為意地說道︰「是說那位公子女扮男裝嗎?」
安葉從前出任務的時候也經常女扮男裝,所以看穿那年輕公子的裝扮並不困難,且女人的身形和男人並不相同,仔細看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你們竟然都看出來了,我得有多笨啊!」
林桃悶悶不樂地踱到角落里,暗自反省心傷去了。
采秋捂著唇笑,連安葉都彎起了嘴角,季重蓮笑著搖了搖頭,轉頭問安葉,「那兩父女有沒有說什麼?」
「說了。」
安葉神情一斂,點頭道︰「除了向那位姑娘道謝外,便是勸她盡快離開這里,他們父女也要趁夜走了,好像遇到的這撥人是鎮上有名的地痞流氓,誰也不願意去招惹,這些人可是什麼下作招數都使得出來的……不過那位姑娘並沒有听進去,我看著她找掌櫃的投店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沉思了一陣後,才道︰「咱們今夜就在這里歇息,安葉多留個心眼,若是那位姑娘有什麼事,你能幫就幫她一把。」
「是。」
安葉恭敬地應了一聲,抬頭與季重蓮對視一眼,倆人心中都有了相同的感覺,看那褐黃衣男子離去時怨毒的眼神便能猜到他不會這般容易就罷手,今晚或許還有得瞧。
*
是夜,風聲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越往北走,這氣候越是干燥,遠沒有南方的溫潤和潮濕,听說這個鎮子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過雨水了。
季重蓮梳洗之後,在臉上抹了茉莉花香味的面脂膏,這才覺得緊繃的皮膚稍稍緩和了一些。
采秋在一旁收著妝奩的盒子,放進去最後一把墜著流蘇的黃銅靶鏡,這才轉頭道︰「太太,怪不得人說北地的姑娘皮膚沒有南方的好,婢子走這一趟遠門才是深有感觸。」
南方的姑娘若風扶柳玲瓏嬌小,那一把江南煙雨得養出多少細皮女敕肉的美人,而北地則是不同,氣候干燥且少雨,人的皮膚都覺得緊繃繃的,少了濕潤的空氣那自然就顯得粗老得多。
季重蓮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所以這一路大家都要好好保養著皮膚,將來到了梁城也別替我省著,女人就這幾年的青春,我可不想咱們再回到南方時被人說老了十歲不止。」
采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太太天生麗質,怎麼樣也不會顯老的。」
季重蓮呵呵一笑,奉承的話誰都愛听,「那只是說說,誰會不老啊,那不得成妖怪了!」
「就算是妖怪,那也是只美麗的妖怪!」
采秋笑著眨了眨眼,季重蓮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嘴巴就是甜,怎麼樣都能給掰出朵花來。
林桃正在收拾季重蓮沐浴後換下的衣物,人站在隔扇里听得不是很清楚,不由探頭出來問了一句,「什麼妖怪,哪里有妖怪?」
季重蓮與采秋對視一眼,笑得樂不可支,果然帶上林桃還是有種種好處的,沒心沒肺,吃飽能睡。
春華的性子也活潑,但人卻是比林桃精明多了,太精明的人也不是不好,只是精明了為自己打算得就多了,季重蓮這次將春華留在林梅身邊幫忙也是有深意的。
主僕幾人笑鬧了一會便各自歇下了,安葉與林桃睡在外間,采秋晚上值夜與季重蓮睡在里間。
夜深人靜時,不多會便響起幾人平和的呼吸聲。
安葉很是警醒,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便坐直了,看著身旁睡得爛熟的林桃,她癟了癟嘴,手掌一撐,利落地翻身下床,尋著那動靜聲而去。
她已經查探過今日救人的那位姑娘住在哪間房里,離她們住的地方倒是不遠,不然她也不敢撇下季重蓮走遠了。
夜光將幾個鬼祟的身影拉得老長,安葉看著他們模起了房里,這才躍到了就近的一顆樹上,挑了個制高點,將屋里發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這些人的招數乏善可陳,無非就是放了迷煙先把對方給撂倒,進了房後該做什麼做什麼,靜夜里,傳來一聲驚喜的低呼,「老大,她是個女的!」
「什麼?」
第二個聲音響了起來,極像今日那個褐黃衣男子的聲音,伴隨著他走近床榻邊的腳步聲,安葉听見他嘿嘿笑了兩聲,陰毒地說道︰「既然是個女的,那就先帶走,咱們玩了後再給她下點軟藥,直接賣到窯子里省事。」
可憐那姑娘被人裝進麻袋被人扛在身上卻是毫無知覺,安葉不得不感嘆了一聲,這就是江湖經驗太少了,只知道逞強,不去預料別人吃虧受辱後會有的報復。
既然季重蓮早就叮囑過她,這個姑娘她是一定要救的。
想到這里,安葉輕輕一縱便落了地,正巧擋在那幾人的身前,她眸光微冷地掃過眾人,隨即不屑地嗤笑道︰「把人放下,今晚姑女乃女乃我不想見血!」
「你……你是什麼人?」
褐黃衣男子明顯有些牙齒打顫了,那翕開的唇間都在漏風。
眼前的女子能夠悄無聲息地攔住他們的去路,足可見其武功不低,他娘的,今天怎麼接連踫到武功高強的女子,他這是倒了什麼血霉了?!
褐黃衣男子不由在心底低咒了兩聲,面上卻是笑著抱拳道︰「姑娘是哪個道上的,不妨報上名來!」
安葉牽了牽唇角,剛才在樹上摘下的葉片已經被她夾在了指間,她手腕一抖,葉片立刻飛射而出,下一刻,一截枝丫已經從樹上嘩然掉落,在枝丫的斷裂口上赫然斜插著一片樹葉。
褐黃衣男子臉色大變,只覺得手腳都在打顫,身後冷汗直冒,連忙恭身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女俠饒命!」
就憑剛才安葉露的那一手,可比今日給他羞辱的那小丫頭要強得多,若是他們還想要性命,自然不敢再招惹眼前這女煞星。
「滾!」
安葉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如利劍一般,幾個人嚇得腿軟,放下那姑娘連滾帶爬地跑了。
安葉解開了麻袋口子,露出了那姑娘的真顏。
夜色下,她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翹雙唇飽滿,原本該是一臉的英氣,只因她緊閉的雙眸而泄露了幾許脆弱和柔和,倒是個俏麗的北方姑娘。
安葉去那姑娘的房間查看了一下,迷煙還沒有散去,以防自己離開後那幫人又回頭找她的麻煩,安葉便將她帶往了她們住下的那個房間。
等著那姑娘清晨一醒,思緒回籠後她微微一怔,下一刻便立馬從床榻上跳起,倒是將正準備翻身將安葉抱個滿懷的林桃驚得差點掉了下巴。
劇情狗血了些,但出現的這個姑娘卻會成為重蓮的一生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