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護衛回府後便向裴衍稟報了這一場意外,看著他沉郁得有如風暴來襲時的面色,林護衛額頭的汗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很快便在面前的青石方磚上積成了小窪,他還不敢動上一動。
今日的事情說得不好听點便是他失職,當然,若是季重蓮出行,隨行的護衛不會僅僅只有四人,但若當真遇到了這種突發的事件,林護衛也沒有把握一定能攔住那輛馬車,所以他心里更是沒底。
裴衍目光灼亮,像是燃燒著一把雄雄的火焰,狠厲之色一劃而過,「一定要查,就算把整個梁城都翻了個遍也要查出是誰,敢動我的人,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是!」
林護衛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濃,頭也垂得更低了。
裴衍淡淡地掃了林護衛一眼,語氣森然,「下去領十鞭子!」
林護衛身子一顫,還是領命而去。
他們受的這種鞭子可是軍鞭,卻不是內宅中那打人的木板子,鞭子上有倒棘,鞭鞭入肉,還能拖下一條帶皮肉的血絲,無疑于拿刀在身上剜了一片,想想便讓人不寒而栗。
譚護衛長就站在一旁,听到裴衍對林護衛的處置,他眉眼都未抬,此刻見人退了下去,這才擔憂道︰「大人,根據林護衛所說,只怕是有人特意針對太太,馮二姑娘只是受了無妄之災!」
「我自然知道,」裴衍點了點頭,面色沉沉,「馮家也不是什麼顯貴,馮二姑娘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能得罪什麼人……所以我想,這事只是針對咱們府上的人……」
譚護衛神情一凜,恭敬地垂首,「太太那廂……屬下會再加派人手護衛,絕對不會再出現這種意外!」
裴衍點了點頭,「你下去吧!」
正屋臨窗瓖了黃梨木的大炕上鋪了一層丁香色的絨毯,琉璃正在一旁的炕桌上翻著庫房的帳本,仔細地一行一行過目而去,這才抬頭向季重蓮回了話,「太太,庫房里還有一根五十年和一根八十年的的人參,虎骨有五根,養氣活血的藥丸還有三瓶。」
采秋夜里不會宿在內宅里,畢竟她已是成了家的婦人,內宅落鎖之前她就要出去,回到自己在後巷里的四合院,朱管事可是每天不漏地都在屋前等著她。
琉璃性子沉穩,如今已經跟著采秋學著管帳,內宅的庫房她也在慢慢清理著走,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能勉強上手了。
浣紫女紅上出挑,針線房里的活計她平時也在學著點,府里沒有管事媽媽,季重蓮著力從這些丫環年紀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以後嫁了人直接升做管事媳婦,這樣身邊的人事變動也不會太頻繁。
瑛虹性子活潑,如今與林桃、梁芬也經常侍候在季重蓮跟前,這個丫頭很是會說話,人也討喜,不時地說些笑話出來,倒是能讓季重蓮樂上好一陣子。
听了琉璃這一說,季重蓮沉吟片刻,道︰「把那根五十年的人參挑捻了出來,拿匣子裝了,虎骨挑上兩根,再並上一瓶養氣活血的藥丸,明日讓林桃送到馮府去,順便探望馮二姑娘,看大夫對她的傷勢怎麼說。」
「是。」
琉璃低聲應了一句,屋外梁芬便挑了簾子,裴衍轉進了屋里,琉璃趕忙趿鞋下榻,恭敬地給裴衍行了禮。
「得了,這里沒你什麼事,下去吧!」
裴衍揮了揮手,目光卻是轉向了季重蓮,原本在書房陰郁的眸子剎那間便像照進了陽光,透著股冰雪消融般的溫暖,季重蓮便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事情可是都忙完了?」
裴衍落坐在季重蓮身邊,她趁勢依了過去,額頭抵在他的下頜之間,輕輕地摩挲著。
「嗯。」
裴衍低聲地應了一句,箍住她身子的手臂卻不由緊了些,頭頂上方便響起他略帶沉悶的聲音,「在生產前,別再出門了。」
「好。」
季重蓮輕嘆了一聲,這件事情的發生到底還是讓裴衍擔憂了,那麼到生產之前她便不再出門,這樣他們就該母女平安了吧?
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季重蓮伸手撫著自己隆起的月復部,她並沒有讓大夫來分辨性別,若是真地分辨出來了,或許就少了那麼一份期待的喜悅。
其實她私心里真是希望生個女兒的,女兒多好啊,母親的貼心小棉襖,那麼多漂亮的衣服,那麼些漂亮的首飾,可都是姑娘家才能打扮的。
若是生個小子,那還不是就一個模式,哪能穿出那麼多花樣呢?
裴衍的目光順著季重蓮的手停在了她圓滾滾的肚子上,面色也漸漸變得柔和,連聲音都帶著幾分輕哄的味道,「今日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自會命人去查個水落石出,你的任務就是好好養胎,然後順利地把孩子給生出來,不要亂想其他的!」
「嗯。」
季重蓮輕輕應了一聲,心中泛起了一絲甜蜜,知道有人在外為她撐起一片天,為她遮風擋雨,這種感覺還挺不錯的。
「馮家那里,明天我就派人送上六色禮盒去慰問一番,馮把總那里我也得給個態度。」
裴衍輕輕覆手在季重蓮的手背上,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柔女敕的肌膚。
季重蓮點了點頭,「可憐馮二姑娘,我本也打算讓林桃給她送些藥材過去,明日你派的誰去,帶上林桃一同去馮家吧。」
「好,明日走的時候,我讓譚護衛叫上林桃一塊去。」
季重蓮微微放下心來,又听裴衍說道︰「今兒個阿透還來看你,可惜你不在府上。」
「喔,他倒有空來了,屋里那兩個沒纏著他?」
季重蓮微微挑眉,听說東方透如今左右逢源,對燕王妃送給他的侍妾是大為滿意,甚至還有幾個將領登門道謝,原本燕王不以為然,這下倒還覺得燕王妃有幾分內惠了。
裴衍佯裝抱怨地說道︰「對女人,他可是得心應手,哪里像我,只應付你一個都月兌開不身!」
季重蓮轉身過來便揪在了裴衍的耳朵上,如水的明眸微微一斜,翹唇道︰「怎麼,侍候咱們母女你還不樂意了?」
「樂意,樂意,求之不得!」
裴衍趕忙求饒,順勢便將那耳朵上的手給抹了下來圈進了自己的掌心。
倆夫妻又說笑了一陣,看著天色不早便洗梳了一番歇下了。
季重蓮的產期預計是在十二月初七,剩下的兩個月呆在家里也不算難熬。
十月十二這一天,碧元與林樓夫妻總算帶著小棍子趕到了裴府,昔日的主僕相見自然又是一陣歡喜,趁著林桃與林樓兄妹在說體己話的時候,季重蓮招了碧元到自個兒跟前。
「這是長胖了,珠圓玉潤!」
季重蓮將碧元左右看了看,這丫頭現在豐腴了不少,腰身都足足長了一圈,哪還有做少女時的窈窕。
「能不長胖嗎?孩子都生了!」
碧元呵呵地笑著,還是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小棍子被她抱在手上,這孩子有些鬧騰不敢將他放下了地,就怕他撞著了季重蓮的肚子。
「小棍子,來!」
季重蓮對著小棍子招了招手,小家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埋在了碧元的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碧元一巴掌就拍在了小棍子的上,喝斥道︰「來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下來,規規矩矩地給太太磕個頭!」
雖然是責怪地喝斥,但碧元的眼中全無怒意,只映著一串歡喜的笑意。
小棍子這才扭扭捏捏地從碧元懷中滑了下來,瑛虹笑著擺了個蒲團,小棍子正正經經地給季重蓮磕了個頭,女乃聲女乃氣地喚道︰「小棍子給太太磕頭!」
「快起來,快起來!」
季重蓮笑得嘴都合不上來,伸手接過琉璃遞來的黑漆點金的方匣子,遞給了碧元,「給孩子打了個銀項圈和一對銀手環,你給小棍子收著吧!」
「謝謝太太!」
碧元倒是沒有客氣地接過,又對季重蓮福身一禮,這才牽了小棍子起來。
季重蓮又轉頭對瑛虹道︰「去讓桂英和安葉將幾個孩子給帶來,讓他們認個臉熟!」
瑛虹應聲而去,碧元便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季重蓮跟前,笑道︰「太太,走的時候咱們還回去了丹陽一趟,老太太讓給你帶個好,還有四太太他們,全家人看著都挺好的!」
「那就好,」季重蓮笑著點頭,又問道︰「可去看過紅英?」
紅英兩夫妻如今在季重蓮的陪嫁莊子上,離著丹陽和彭澤都不遠。
碧元笑嘻嘻地說道︰「怎麼沒去看過,眼下她可能干了,莊子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條,听說出息都比從前翻了倍了,她也讓奴婢順道給太太道個喜!」
季重蓮像是想到了什麼,對碧元眨了眨眼,湊近了幾分低聲道︰「紅英的肚子可有消息了?」
紅英嫁過去也好幾年了,可卻怎麼也懷不上孩子,為著這事,景德一家人也是焦慮得很,如今自己懷了孩子,季重蓮便更能體諒那種心情。
碧元眼色一黯,緩緩搖了搖頭,「還是沒懷上……奴婢去那會,景德他老子娘正準備張羅著給他納個妾室呢,奴婢看紅英也沒說什麼,定是點了頭的。」
季重蓮听了這話臉色便不好了,思忖了一番,才道︰「這生不生得出孩子好歹也要看個五年再說,紅英為了這個家那麼辛苦,景德怎麼能說納妾便納妾?!」
碧元詫異地張大了嘴,伸出五根手指,「五年才能看出來啊?太太這是听誰說的?」
季重蓮白了碧元一眼,輕哼一聲,「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讓景德等上五年,到時候紅英懷不上孩子,再另作說法,這事回頭我便讓人給他們送信去!」
碧元听了撫掌一笑,心中卻是不無感動,「還是太太念著咱們,即使嫁了人也看不得咱們受委屈!」
琉璃站在一旁听著,又看了季重蓮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桂英與安葉抱了孩子過來,幾人又廝見了一番,便讓孩子們玩到了一處。
幾個小家伙初次見面卻一點也不生分,坐在炕頭上你揪揪我,我拉拉你,一會兒便咯咯咯地笑成一團。
連季重蓮都給孩子們挪了位置,反而坐到一旁的軟榻上。
浣紫從針線坊轉了回來,手中還捧著個裝著針線的竹笱,幾個小丫環便圍成一堆做起了繡活,一會兒討論哪個花樣好看,一會兒又比比誰的針腳細密,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碧元在一旁看著不無感慨,「想起太太還是姑娘那會兒,咱們的日子也過得像這般開心,可如今嫁了人,到底是不一樣了。」
季重蓮便打趣道︰「那到底是嫁了人好,還是不嫁人好?不若你跟小棍子就呆在梁城得了,到時候林桃嫁了讓林樓一個人回上京城去!」
碧元立刻急紅了臉,「這怎麼行?!」說到底還是舍不得林樓的。
季重蓮便笑得更歡快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月份越大身子越重,季重蓮也不敢一直坐著,生產前的走動有利于順產,要知道在這個時候可沒有剖月復產一說,若是胎位不正,那就無疑于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她自然希望她們母女平安。
裴衍就請托了幾個生過孩子的太太經常在府里陪季重蓮,不僅給她講些育兒經驗,還告訴她生產的時候應該怎麼怎麼做,倒是將一切工序都做足了,不怕臨產時慌了手腳。
姚太太馮氏也來看望過季重蓮幾次,馮二姑娘的腿是接上了,不過要在家里養三個月才能下地走動,目前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走路,也許等到季重蓮生產之後才能見分曉。
馮氏從前對季重蓮便是熱情,只是那份熱情卻是她平日里慣用的,純粹是太太們之間的應酬寒暄,這就少了幾分真心,但自從在觀音廟那一次後,季重蓮對待馮二姑娘的態度才算是徹底打動了她,倆人也是這樣才結成了朋友。
馮氏倒是不時地會為季重蓮帶來些意想不到的消息。
十一月的梁城已很冷了,風刀子吹在臉上那一割就是一條口子,太太姑娘們一般也不出屋了,馮氏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子坐車到了裴府。
掀開夾了板子的大紅色棉布簾子,一股冷風倏地灌了進來,好在堂屋里擺著雞翅木底座瓖漢白玉的四季屏風,將灌進的冷風悉數擋了下來,季重蓮此刻正坐在西暖閣臨窗的大炕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
「這天氣,真是冷死人了!」
馮氏一邊說著話,一邊任由丫環解開了她的大毛披風,林桃笑著給她遞上了一個漁樵耕讀的黃銅暖爐,馮氏接了過來,已是自尋著西暖閣而去,顯然是對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
「也就裴大人心疼你,這玻璃剛剛傳到梁城來你們家就給裝上了,可是讓我眼熱了好久!」
馮氏親熱地坐在了季重蓮跟前,伸手撫了撫她隆起的月復部,「今兒個孩子乖是不乖?」
季重蓮牽唇一笑,眸中綻放著母性的光輝,「今兒個不怎麼鬧騰了,天涼,這孩子像我,越冷越懶得動!」
「還是你有福!」
馮氏看了一眼季重蓮眼中不無羨慕,有丈夫愛重體貼,如今還懷了孩子,這樣的日子可是每個女人做夢都想的,哪里像她家老爺這般不懂風情。
季重蓮抿唇一笑,道︰「說說,今兒個是什麼風將你給吹來的,那麼冷的天還不窩在家里?」
馮氏這才一掌拍在腿上,「瞧瞧我,竟然把正事都給忘了!」
季重蓮也不在意,只是望了馮氏一眼,「可是又打听到了什麼趣事?」
馮氏這才眨了眨眼,又湊近了季重蓮幾分,斂了面色低聲道︰「簡雲綺出事了!」
「嗯?」
季重蓮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簡雲綺不是早就被燕王送到了庵堂里,能出什麼事?
馮氏這才神秘地說道︰「你不知道,听說有一幫流匪闖進了庵堂里,好巧不巧地就撞見了簡雲綺,她可是不僅被那個了……事後還被人滅了口。」
「這事梁城還沒有傳開,我家老爺也是因為跟著辦這案子才知道的內幕,這是丑事,王府那廂也絕對不會對外宣揚的!」
馮氏說話之間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還一邊留意著季重蓮的反應,見她顯出一臉錯愕和震驚,事前應該並不知情,心里這才松了口氣。
季重蓮卻總覺得哪里沒對,以致于裴衍下差回了府中,她還坐在炕頭上兀自出神。
簡雲綺那麼個跋扈彪悍的女子,竟然就這樣沒了?還是以如此屈辱和不堪的方式,恐怕她到死都帶著不甘吧!
裴衍月兌下了外面罩著大氅搭在黃梨木的衣架子上,這才轉身看向季重蓮,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他是听林桃說起馮氏離開後季重蓮就是這般模樣了,也不知道倆人說了些什麼。
季重蓮猛然抬起頭來看向裴衍,目光灼灼,「簡雲綺出事了,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