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淺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然後朝容凜眨眨眼楮,像是在問——「去不去」?
容凜挑眉,想也不想便點頭應允。
「張烈此刻人在何處?」
容凜擦著臉頰,心里想著她真能對著楊鬧說出這麼無恥的話來?冷不防楊鬧又補了一句,「嗯,夕夕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你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了對吧?」
此時,兩人視野之中忽然映入一個熟悉之人的身影——湖藍長衫,清貴氣質,步伐穩健。
「你爹娘慘死,你恨不恨,難過不難過?」
「去你的,我一向很善解人意好不好。」柳夕淺大方笑出聲來,沒臉沒皮地攤手,「而且啊——」她刻意拖長語調,「我最討厭麻煩了,齊天淵病怏怏的,帶上他就是自找麻煩,我可不想干這種蠢事。」
他是不常笑的,就算面無表情的時候也有驚人的威壓與冷漠,一副極難接近的模樣,那是經年累月厚積下來的脾性,絕不會輕易消融。所以他一旦笑了,眉眼整個浮動起來的感覺,簡直能將人推進迷幻的雲霧之中。
「呃……我有些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凌思的神色不大自在,視線刻意避遠了他們,垂頭盯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發呆。
「很好。我先問你,你有沒有殺人?」
「喂,小子,本少爺耐心很有限,我問什麼,你最好就答什麼,別瞎繞圈子。」柳夕淺一腳踏在綁住他的椅子上,霸氣風範盡顯,「而且你最好搞清楚一點,我,是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听明白了沒有?」
「你的意思是雪梅交給綠竹的那個包袱嗎?可是昨日張烈已經派人里里外外搜遍了啊……」
柳夕淺的神色立刻冷了下來,緊緊瞪著他,「你什麼意思?我的推斷哪里出錯了?」
「少廢話!我也真是蠢,怎麼就信了你會救我!」
言下之意便是在警告嚴青松︰你再猖狂再不識相,就別怪他又不客氣了。
然而,他後頭的話還沒有說完,耳畔就傳來了「啪、啪、啪」三聲低沉的鈍響,眼見嚴青松竟拼盡全力掙斷了繩索,正伸出手直取柳夕淺的後頸!
與此同時,容凜也交代好了大小事宜,柳夕淺沒等他,他便快步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看嚴青松那副模樣是願意配合了的,可她為什麼要問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呢?感覺就像是在套近乎啊,壓根沒問到點子上-
幾人在路上急行,一直不出聲的楊鬧忽然問道︰「夕夕,你為什麼突然這麼關心那個齊天淵啊?」
最後三個字咬得又重又準,還帶著些許譏笑,容凜整個人都愣住了,眼楮驀地瞪大,心跳驟然加快︰難不成她有讀心術不成?這也能猜得到自己在想什麼?!
不過這可納悶壞了柳夕淺,怎麼等半天都沒有人動啊︰張烈你愣著干啥?沖上來抽他呀!還有容凜和鬧鬧,你們要在下面看戲到什麼時候?快飛上來拍暈他呀!zVXC。
楊鬧沖上來,一把抱住柳夕淺,狂蹭了幾下,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夕夕你沒事吧?真嚇死我了!你放心,那個挾持你的混帳已經被我和容凜揍成豬頭三了!」
容凜石像似的在青樓外一動不動,領路的小捕快也是斷斷不敢往里走的,只得擠著嗓子提醒一句,聲音都不敢拎得太高,生怕沖撞了他。
「木公子,張某要將嚴青松帶回衙門了。就此別過吧。」張烈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輕嘆一聲,朝她敬重地抱了一拳。
「不用了!」
有了吃的,楊鬧很快撒歡地跑遠了。
「那你又和宋子謙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讓他看好齊天淵唄。順便將齊家國那屋先鎖了,禁止任何人出入。」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一個顫巍巍的男聲——「容將軍,您……您里面請。」
柳夕淺微笑︰張烈人是老實憨厚不假,但對付犯人還是懂得威逼利誘的,有手段,且冷血無情。
柳夕淺見容凜趕著下樓幫楊鬧解圍也就放心了,回過頭看看被勒得喘不過氣來的嚴青松,嘆了口氣和張烈打商量,「你還是將繩子弄松一些吧……」
「沒了靠山,他湊不齊銀子還債,跑回家躲著。債主殺上門來,他則不管養父養母,只帶著姐姐逃走了。這個時候,真正的凶手趁著他不在迎春樓,穿著他的衣裳,帶上一張人皮面具,瞞天過海表演了一出大戲。等他回到樓中,也就是綠竹死的第二日清晨,他發現了那件血衣,于是匆忙棄在了後巷,以為這樣便可蒙混過關了。但是,銀子的問題一日不解決,他姐姐的安危就一日無法保障,所以,他想到了偷。綠竹和雪梅的私房錢藏在哪他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但他料不到,在即將大功告成之際,會被你們逮了個正著,冤枉成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三人在一派和諧的小打小鬧(?)之中很快來到迎春樓,容凜看著那塊招牌不由得感慨萬千︰他明明連女人的滋味都沒有嘗過,卻要三天兩頭往這里跑,還真是,真是……
「可是……」
「什麼?你問完了?」張烈咽了口唾沫,滿眼的不可置信,「木公子,你究竟問了些什麼啊?!你不是想知道他為何要殺雪梅和綠竹嗎?他怎麼作案的,凶器藏在哪,又為什麼會在這兒讓我們抓了個現行,你難道不該問上一問嗎?」
「迎春樓。」
「要我把這一段故事串給你听听麼?」
「我派人查了嚴青松的背景,得知他欠了一的賭債,正在被各個賭坊追殺,但他拿不出銀子來,債主于是就派人將他住在城外的父母雙雙砍死了。這個仇,夠大了吧?」
容凜雖漫不經心地加快了腳步,耳朵卻是豎得直直的,等著柳夕淺的後話。
「是的。今早迎春樓來了兩個雜役報官,說是在後巷的穢物堆里翻找到一件血衣,那是樓中打手統一的衣裳。我們接到這條線報,立刻下令搜查了打手們住的後院,就發現他——嚴青松,他的衣裳不見了。並且據挑糞的吳老伯證實,大約五更天左右,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跑到後巷,丟下一個包裹,而後匆匆跑走了。這樣看來,總不是我冤枉了他吧?」
剛進門,就見柳夕淺倚在二樓圍欄邊上,一臉無奈地朝容凜招手,催促道,「快點上來呀,你磨磨唧唧的孵蛋呢!」
微愣,而後是淒惶地搖頭。
「張捕頭,退後。」男子冷冷地握緊刀子,威脅性地往里又扣入了兩分,一字一頓道,「不然,我就殺了她。」
不過鬧夠了,也該放行了。
發絲飛舞,三個字跌撞進耳中,听不大真切。
「呃……好。」柳夕淺看了容凜一眼,表情迷迷糊糊的,在楊鬧的攙扶下走遠了。
張烈看得心驚膽戰的,心說木公子你行行好吧,小命攥在人家手里,還在可勁刺激他,不怕死也別這樣子炫耀啊!
「血衣?你是說,他殺綠竹的時候,穿的是那種統一裁制的特別打眼的衣裳?」
「那成,我和容將軍過去瞧瞧,你帶路吧。」
嘖,童年陰影,導致他心理很是扭曲啊……
他自娛自樂地講了一大段,忽地愣了一下,這麼說好像也不怎麼對︰夕夕可連蹲馬步都不會呢,那凶手再不濟武功底子還是有一些的吧。另外呀,她又長著一副勾死人不償命的好皮囊,真被窯姐兒們生吞了也不奇怪的。
「那你有沒有至親至愛之人?」
楊鬧則很不厚道地「噗」了一聲,又開始按肚子,「誒我說你們這群人還真是奇葩啊,別一個兩個都要逗我笑好不好?不放心?憑著我和容凜的功夫,將這里夷為平地都不成問題。你是擔心我們仨會被那凶手傷到,抑或被這青樓里的姑娘們生吞了還是怎麼的?」
「毀滅證據?」
「夕夕——!」楊鬧率先叫出聲來。
郁悶之余,柳夕淺控制不住跺了跺腳。
容凜站在原地,臉色黑得跟包公似的,脊背整個聳起,攥緊的拳貼在腿側,手背的青筋張牙舞爪儼然活物。那氣場強大的,路上的行人紛紛識相地繞著他走,似乎是害怕一靠近就會斃命一樣。
容凜一張臉都綠了,咬牙瞪她︰再這樣下去,他的英明神武遲早要被她磨得連渣都不剩!
但齊家國一死,就將事態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急勢,再不采取行動,恐怕整個興都將會大亂!
另一邊,容凜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兩個正吵得面紅耳赤的人面前,一言不發,只大方地在桌上拍下一疊銀票。
楊鬧則十分同情被欺騙了的齊天淵︰夕夕擺明了就是在使美人計啊,這也太犯規了!下一次她要賣了他,那傻小子搞不好會幫她數銀子呢!
「那他和綠竹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將人手腳剁下,還在地上寫下‘罪有應得’四個大字?」柳夕淺追問。
容凜站起身,向來人招招手,面帶一絲疑惑,「凌思,你怎麼會……?」
柳夕淺臉色一僵︰她總不能說暫時不想讓其他人發現齊家國被閹了吧,天知道楊鬧那個大嗓門會作何反應呢。張凶正人。
可就算柳夕淺深諳個中緣由,她也不想去理會︰既然嚴青松不是凶手,她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冤下獄。
嚴青松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木訥地點點頭。
容恪和凌靈幽怨地瞪他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被搶白的感覺是真心不好受。他們不約而同地想︰本來剛才不猶豫直接開口,該有多好!
「你!」嚴青松被堵得無話可說,氣得額上的青筋畢露,表情別提有多猙獰。
「那他和雪梅是什麼關系?」
「呵。」柳夕淺冷冷笑了,後退一大步,將手平舉在他面前,不卑不亢道,「怎麼,我說錯了?想要我住嘴是麼?你干脆連我一並綁了,我不介意到郡令大人面前再說一遍的。」
那笑聲簡直就是來拉仇恨值的,容恪和凌靈頓時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鬧鬧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哪來這麼多問題?」柳夕淺大力地揮揮手,扇蒼蠅似的,「煩死了,容凜你給他買吃的去。」
只問了五句話,而且還是毫不相關的五句話,就能還原事情的始末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剛剛她還在和你攀談「今兒個天氣真好」,下一刻便直接和你篤定——「相信我,你沒命見到明天的太陽」一樣。
其實他們真心想多了,這會柳夕淺的注意力可完全沒放在兩人身上,她走到齊天淵身邊,按下他表達著想要躍躍欲行的念頭的拳頭,輕聲勸道,「我知道你心急抓凶手以慰你爹在天之靈,但這凶手是真是假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你的身子,實在不宜奔波。若你信得過我,待我確定之後,再登門告知你,如何?」
「行,我知道了。」柳夕淺拍了兩下手,然後轉過身來對張烈說,「我問完了。」
然而還沒等容凜回答,楊鬧就一臉哥倆好的表情溫柔地(?)抱住了他,「太好了,以後夕夕來月事了,脾氣暴躁想殺人,終于能多出一個知情者幫我分擔一二了。容凜,你真是場及時雨啊!」
張烈撓撓頭,理所當然地回答,「按你的說法,這就能解釋通了啊。」
嚴青松听到她言之鑿鑿,身子猛然一顫,立刻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但,她輕點額頭,微微苦笑︰這似乎是太順理成章了吧,反而變得破綻百出呀。
柳夕淺微愣,正想說話,身後的門被人打開,里頭傳來張烈的聲音——「二位,請進。」
「唔——」
第一︰殺人穿那麼惹人注目的衣裳,簡直就是在對不小心撞見的人說「記住我,你一定要記住我啊」;第二︰明明風頭都還沒有平息下去,為什麼他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丟掉血衣?第三︰既然選擇了這樣的作案方式,晚上行動應該會更方便,而他也完全可以只讓人見到他的背影,多拉些人下水……
與此同時,一聲短促的低叫自上而下劈落,直直砸在他們的腳邊。
「你站在倚竹閣前做什麼?」
「張烈,收起你那副忠心辦差的高姿態,我不吃這一套!只因為糊涂郡令的一句官話,你就可以顛倒是非黑白,胡亂抓人了?」
凌思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是苦笑著點點頭。
「夕夕,我也去!」楊鬧趕忙從梁上跳下來,迅速擠到柳夕淺和容凜中間,湊熱鬧怎麼能少了他的份呢!
嚴青松滿口的牙疼得都快要錯位,津液控制不住地沿著嘴角往下流,但在赫然听見張烈平穩的話語之後,他連忙抿緊微腫的唇,怯懦著將那聲呼之欲出的「冤枉」咽回了肚子里。
「對。」張烈點頭,接道,「而且我讓手下人再仔細盤查了一遍迎春樓眾人的口供,就在不久之前,終于有兩個小丫鬟回憶起來,昨日是看到過有打手走進正堂,朝著倚竹閣的方向去了,不過只是微有徘徊,便離開了。她們當時只是輕輕瞥見,也沒太在意,但嚴青松,是絕沒有認錯的。」
「怎麼?」
听著青年厲聲的質問,柳夕淺苦笑搖頭道,「本來是可以的。但你這會公然拒捕,還挾持我想殺了我,張烈怎麼都得抓你回去治罪的。」
「木公子……雖然你說得頭頭是道,張某听了也覺得句句在理。但是,若沒有確鑿的證據,衙門是不會隨便抓人的。」
「還好麼?」
對方幅度極大地搖頭。
容凜也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一層,微有詫異︰凌思此行,其實是放心不下柳夕淺麼?這可——完全看不出來啊……
而凌思就等著他有所松懈的這一刻,眼疾手快拍起桌上一根木筷,指尖一點將其一分為二,然後使了十成力推送出去。
就見雪白的衣衫上,有一小片暈染開來的血跡,紅得刺目。
「證據?你說有證據?」柳夕淺在一瞬之間就將心情平復好了,之前因為白跑一趟的心氣不順全部一掃而空了,張烈真摯的眼神讓她忽地起了耐心听下去。
容凜垂頭看看自己的手心,失笑︰自己的反應,真的是太過激了。
齊家國死得那麼慘,好歹得先收個尸什麼的吧。
柳夕淺模著下巴,別看這小子臉是白了點骨頭是軟了點,但還蠻特別的嘛,有意思!
這擺明了就是栽贓嫁禍好不好!
哦對了,其實柳夕淺的原話是——「他若不是個生手……那我豈不是太沒魅力了」?
嚇?這對話,好像越來越詭異了啊?容凜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他有種下一刻就會扯到柳夕淺生娃的錯覺。
這聲音,是柳夕淺的!
「快把衣裳解下來,我瞧瞧傷勢。」容凜見她痛得臉色慘白,渾身都開始不對勁,急得方寸大亂,伸手就去夠她領間的盤扣。
「他找不到,不代表凶手找不到。你不也先他們一步找到了重要的線索了麼?」
楊鬧則殷勤地扯著財大氣粗的容凜坐下,笑得跟狗腿子似的,連忙招待他吃好喝好。
四五六想想她都覺得麻煩。
凌思眸光一沉,抿唇不語︰刻意弄斷了筷子,卻還是傷到她了麼?柳夕淺看齊天淵的神色,就知道已經將人說通了,但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就把宋子謙招過來說了兩句悄悄話。一切處理完畢,她理了理袖口,才對那小捕快說︰「我們走吧。」
柳夕淺同容凜對望一眼︰怎麼又是迎春樓?這地方也太邪門了!
慌張地紛紛抬起頭,就見倚竹閣的窗欄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具頎長的身軀,遮住了閣內的情況,那人的手上握著一把閃著寒光的鋒利匕首,正抵在一段縴細白希的脖頸上,而扣在他手掌之中的人質,不是柳夕淺是誰!
楊鬧則在一旁揪準時機,用一種涼絲絲的語調說道,「唉,剛剛夕夕對我說哦,幸好你還是處男,否則,她昨天晚上準會失身的。」
那人輕柔地摟住她的腰,擁著她緩緩落地,溫暖的氣息縈繞在四圍。
「木公子,你怎麼……」
「嚴青松,你做什麼?快放了木公子!」
「嗯?」柳夕淺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疑惑,真想跪下去膜拜他,心說大哥你簡直就是菩薩啊,我那是在罵你蠢啊,你還用這麼正直而且受教的表情,讓我很過意不去啊!
「木公子,你怎麼這樣肯定?」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了,根本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被賣到嚴家後,明里父慈母愛,暗里則是毒打交加。你不覺得,這種人面獸心的父母被砍死了,很大快人心麼?」
除了發愣,張烈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表情來面對柳夕淺了,因為這個神奇得猶如天神下凡般的公子哥,實在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刷新自己的眼界。
柳夕淺扭過頭,憤憤直指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的陌生男子,聲音因為過度激動都已經在發顫了︰「張烈,你別告訴我,這個萎縮畏縮又猥瑣的小白臉就是凶手!」
柳夕淺的表情就好像張烈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柳夕淺交叉起雙臂,靠在身後的牆上,垂眸沉思起來︰不錯,張烈確實說通了,這一切從表面上看起來,就是這個叫嚴青松的偷溜進綠竹房中,然後將她殺死,卻在急著丟棄血衣之時不慎被人發現,最後讓捕快抓了個現行。
「你是說,他問綠竹討要了,但她沒給,于是間接害死了他爹娘?」
容凜嘴角不住抽搐︰「……交給我處理。」
他們不就年紀小了點嘛,憑什麼這里不讓去那里也不讓跟的,為什麼不索性拴在大人腰上得了!
然後,他又抬頭看看神色有些凝重的凌思,緩緩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緊了一緊,「別太放在心上,至少,人是你救下來的。」
嚴青松可謂誤打誤撞掣肘了這方圓幾里地所有的高手。
柳夕淺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凶手的真容,撇下容凜就往里夠,但真的見到了吧,她又立刻覺得失望透頂了——你看她那生不如死的怨念表情就知道了。
誰知楊鬧異常嚴肅地朝他們搖搖手指,不留情面地點破,「嗨,我說你們倆,犯什麼傻呀,容凜和凌思怎麼可能讓你們去那種地方!」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擠眉弄眼的特別欠扁。
張烈被這一句話牢牢釘在了原地!
是的。不急于這一時,他跟去,也只是添麻煩而已。如今父親慘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也必須由他來做。
「我讓你給他銀票的啊,你非要給碎銀子。你看看呀,他拿著你那幾十兩銀子,竟然——竟然點了桌滿漢全席!付不出銀子,還非要讓店家上菜!」
這時,柳夕淺下意識往外探了一眼,而後無語地撫了撫額頭,聲音都虛弱了不少,「容凜,鬧鬧好像和店家吵起來了。」
柳夕淺吸了一口氣,對他專屬的壞心眼無可奈何,「你非要提昨天那事嗎?」
柳夕淺翹起大拇指往後一戳,端出一副想和他探討的認真相,「听說是在里面抓著的凶手,張烈運氣不錯嘛,這都能讓他逮到。不過綠竹都死了兩天了,凶手這會跑來是要干嘛?」
柳夕淺佯裝生氣地皺著眉,直把人往容凜身上推,用意很明顯︰快拿吃的堵住他的嘴!
如此大的丑聞,若是鬧得人盡皆知,齊府哪還有顏面在興都立足。齊天淵那兒,也能瞞多久是多久吧,否則一個不小心哮喘再次發作,她又成罪人了(雖然壓根不關她什麼事)。
「這……」張烈將嚴青松口中的木塞子拿掉,「還是你自己問他吧。之前他叫喊得太難听,我便堵住他的嘴了。」
「吶,我說容凜,這你就不夠意思了吧……」楊鬧板起臉,棒打鴛鴦似的開始使絆子,「我都敬你酒了,好歹喝完了這一杯再走。」
「有,我姐姐。雖無血緣關系,但她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迎春樓旁邊有家館子的菜色不錯,遠近馳名的,你去那里等我們唄。」柳夕淺腦門上頂著「不是我要趕你是人家不請你進去」的敷衍解釋,心里則是暗爽到極點︰張烈還是挺有遠見的。她優雅地攤開手,笑得跟個山大王似的,「容凜,給銀票。」
張烈只來得及大喊一聲「木公子小心」,一晃眼,柳夕淺卻已被嚴青松拖到了窗台處,一把短小的尖刀冷酷地貼上她的脖子,扣得緊緊的。
「我不餓也不渴,她還在倚竹閣,我得上去了。」容凜推開楊鬧遞過來的酒杯,抬起頭尋找那抹身影。
「你別亂動!」嚴青松立刻斜過刀柄冷聲警告。
凶手是正巧逃到那兒被抓,還是本來就是樓中之人?
柳夕淺的心思,總是那麼難以捉模︰照理齊天淵那種笑里藏刀的性子是絕對會讓她避猶不及的,況且得罪過她的人不整回來也著實不像她的作風,但是剛剛她那用溫柔得簡直能滴出水來的嗓音寬慰他,實在是個……奇跡啊。
「什麼?!我看看。」楊鬧趕忙小心翼翼地掰過她的身子,容凜也緊張地走了上去。
「她現下在哪兒?」
她一句「救命」卡在喉頭,下一刻嚴青松卻不知被誰狠狠踹了一腳,吐了一口血,被迫松開了她,狼狽地撲向另外一邊。
齊家,不能垮!
嚴青松是如何掙斷繩索的?又為什麼要挾持柳夕淺?是想逃跑麼?張烈又去哪里了?究竟事態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楊鬧心里已經足足大笑了三百聲,他是終于明白柳夕淺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戲弄容凜了,因為這種爽爆了的感覺真是令人身心愉悅增壽好多年啊!
但這個聲音……是凌思。
容凜臉上登時一片絢爛,嗤笑著搖搖頭——就知道,她沒那麼好心的。
「處男?」楊鬧耳尖得很,勾起唇角猥瑣地打量起容凜來,然後夸張地按住小月復,大笑起來,「噗哈哈哈,容凜你不是吧?誒喲喂,我的肚子!」他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那聲音響亮的,好像他自己就有多婬、亂,多浪蕩似的。
這時張烈飛窗而下,將被容凜踩在腳下,已經是半死不活的嚴青松重新綁上。
容凜︰「……」
「啥,你剛沒听清楚?」楊鬧無辜地眨眼楮,賊頭賊腦地左顧右盼,有些陰陽怪氣地問「難道你要我再說一遍啊?」
「看到你嚇成那樣,很稀奇。」容凜抿唇輕笑,神情很是放松。
「為什麼不恨,不難過?」
這就得從一盞茶的工夫之前說起了,當時容凜剛離開,柳夕淺便扯著張烈坐下,有條不紊地開口,直切主題,「嚴青松絕不可能是凶手︰因為第一,他沒有殺人動機,為父母報仇這一點說不過去;第二,他有非常嚴重的戀姐情節,通俗點說,就是迷戀比他大的女子,若這會死的是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或許我會覺得他有嫌疑。你問我他和雪梅是什麼關系,很簡單啊,她們兩個都是他的相好,拿銀子養著他,只是彼此都不知道這小子腳踏兩條船而已。但這對好姐妹形影不離的,最終還是發現了,于是一怒之下便踹了他。」
饒是如此,容凜只微微用他那銳利的眼神瞥了對方一眼,小捕快整張臉都白了,雙腿抖得快要廢了似的,在他跪下去磕頭認錯之前,容大將軍終是浮起一抹冷笑,背著手,施施然走了進去。
他一時之間找不到準確的詞來形容,冷不防柳夕淺走近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壓低的嗓音透出一絲曖昧來,「進去了,小、處、男。」
店家眼楮都看直了,立刻不敢再鬧騰,點頭哈腰退了下去。
「打手怎麼了?打手就不能被女人養啊?」柳夕淺抓狂地看著張烈,她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你看看他的臉,沒傷疤;再看看他的手,沒繭子。這都不知道被當祖宗一樣供了多少年了!還有,就他的本事,容凜一根手指都能撂倒他,要他一刀切下綠竹的四肢?呵,你還是讓他剁魚頭去吧!」
某人顯然是忘記了被強吻之後她自己是怎麼挺過來,否則她哪有這個臉面去擠兌容大將軍呀!
柳夕淺只覺得當頭一棒,滿眼金燦燦的星星,她這被耍得也太徹底了!那個郡令能下這種命令,也就等于是向真凶認慫,準備抓個替死鬼交差了!
「小白臉?」老實巴交的張烈嘴巴張得活像吞了個雞蛋,「可他是這迎春樓的打手啊!」
「這是為什麼?」
三人皆沉浸在各自的思緒里,安立于詭異的沉默之中。
「我將她藏起來了,好讓債主找不到她。」
四周立刻傳來壓抑的竊笑,盡管沒人敢將笑容掛在臉上,但那低低的聲音起起伏伏的,就是不消失。
某人顯然已經不將那神經質的強吻當做一回事了,于是楊鬧很合理地將她話中的深層含義挖掘了出來,直白且精準地「復述」給容凜听。
「嗯?」
應該是木筷穿透了嚴青松的肩膀,其勢未歇,加上他們兩人離得太近,這才又扎進了她的脊背,所幸不是太深,不然柳夕淺非痛暈了不可!
被夸了的容凜沾沾自喜地站在一旁,抵住下巴,笑得尤為隱晦,甚至都忘記了將發飆的柳夕淺拉開。
「呀,夕夕,你是怎麼知道的?還在前面加了個‘小’字,是年紀小還是什麼小啊?快點告訴我!」楊鬧揉揉肚子,一邊招手去追柳夕淺一邊拊掌狂笑,「夕夕你等等我!啊真笑死我了,救命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木公子,請謹言!辱罵朝廷命官,張某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柳夕淺卻是無心听他的壯舉,只抿緊嘴唇,額上沁出幾顆冷汗,「鬧鬧,我後背有些疼。」
柳夕淺听得耳邊一聲悶哼,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身子竟騰空了,余光瞥見嚴青松正牢牢抓著自己的手,慢動作飛出了窗外——呃……這是要摔的節奏麼?
柳夕淺清晰地感受著身後男子身上涌出的那股強烈而狂亂的暴戾之氣,頓時頭大不已︰唉,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啊。失策了……
張烈微愣著听完,心中的重重疑惑終于一點一點地消融了下去。他不用費心去求證,光是看著嚴青松那本是一灘死水般的眸子忽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他就知道,柳夕淺說得是絲毫不差的︰縝密、流暢,字字珠璣,讓他找不到話來反駁或者質疑,但是——
「噗——」容凜一口酒水全噴了出來,殘余的流進氣管里,逼得他劇烈咳嗽了兩聲,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面紅耳赤,「你……你說什麼?」
張烈和容凜則面面相覷,不明白柳夕淺用意何在。
柳夕淺怔住,一動不動地愣愣望著他,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阻止。
通俗點解釋,每個青樓總是有這麼一幫人,負責抓回出逃的姑娘,收拾鬧事的客人。說白了,就是老鴇的爪牙,手黑,心更毒。
「呃……本來我也很疑惑,模不著頭腦,不過木公子剛才的一席話倒是點醒了張某。」
容凜也沒听清他具體講了什麼,順手接過酒杯,仰起臉,盡數吞入口中。
確實,青樓里隨便死兩個妓女對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來說是完全可以視而不見的,誰讓她們命賤呢。
張烈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直視她的眼眸,「木公子,張某就在此直話直說了。郡令有令,不論嚴青松是不是真凶,他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柳夕淺身子一僵,尷尬地將人推開,迅速背過身去,平復著紊亂的呼吸。
齊天淵目不轉楮地望著她,他的臉色蒼白,眼睫卻濃黑而細長,還微微顫動著,但身體似乎會因為這輕顫隨時倒下去。他的強撐無所遁形,然而柳夕淺沒有戳破,反倒給了他台階下。
好在楊鬧比他們都要清醒得多,果斷拍開容凜的手,扶住柳夕淺,柔聲哄著,「夕夕你先忍著,我們去那邊客棧找間客房,我替你止血包扎。」
半截筷子勢如破竹地劃開空氣,眨眼間便穩穩扎進了嚴青松的後肩!
但,楊鬧說得不錯,若是他們剛剛真的開口了,自家大哥肯定是會黑著臉拒絕的,順帶說教一番。到時柳夕淺肯定會覺得自己不識大體,印象大打折扣也說不定。
柳夕淺吊兒郎當地晃著腦袋,斜睨他一眼,「你先稍安勿躁成麼?凶手又不是他,問這些有什麼意思?」
柳夕淺緊張地閉上了眼楮,好在緊接著,她在一片混亂之中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之中。
不要啊!
「嚴青松,你以為挾持我,就能安然逃走麼?」柳夕淺的聲音沒有發抖,盡管冰涼的刀鋒貼在肌膚上的感覺讓她戰栗不已。
柳夕淺瞧他臉臭得要死,也有些模不著頭腦,心說他生什麼氣呢。天太冷還是沒太陽啊?難不成,是因為「小處男」?!她尷尬地扯扯嘴角,竊笑︰哈,這也太純情了吧!被調侃兩句就害羞成這樣……
楊鬧一听這話,立刻委屈地指指自己,扯著柳夕淺的袖子,「那我呢那我呢?」
當然了,除了張烈之外,站在下方觀望的三個大男人,也是揪緊了一顆心,卻不敢輕舉妄動哪怕半分。
楊鬧黏人地抓著柳夕淺的手臂搖了兩下,抬頭就見容恪和凌靈齊刷刷咽了一口唾沫,滿臉的苦相,可招人疼了,立刻沒心沒肺地笑問道︰「怎麼,你們倆是不是也想跟著去啊?」
「你先別‘可是’,我還沒有說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齊家國于昨天半夜被人掐死在臥房之中,而且脖子上還掛著綠竹的兩截斷肢。從時間上來看,他沒法作案;從手段上來看,他也完全沒有必要去你們衙門的停尸房將斷肢偷出來;至于動機……」柳夕淺打開折扇,微微扇了兩下風,細碎的額發被吹起,襯得她的淺笑更加的動人,「我暫時沒辦法將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去。」
這下,她該是更記恨自己了罷——
PS︰首更第二彈!繼續求訂閱!!猜凶手環節還是進行中的喲,親們有想法記得在評論區留言撒~~某藍會回的!大家一起討論熱鬧些,案情差不多進入白熱化階段了,後續更精彩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