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三年的正月,帝國的船隊在經過近十天的航行後,終于到達了瓊州。此時的瓊州歸萬安州管轄,設一州和三個軍,其中瓊州領五縣,南寧軍領三縣,萬安軍領二縣,吉陽軍領三鎮。瓊州安撫使趙與珞得知皇帝駕臨,大喜過望,立即率領屬下冉安國、黃之杰以及義勇頭領謝明、謝富等人前來迎駕。
在帝舟上,太後和皇帝對前來拜見的趙與珞大加撫慰,其實算起來這個趙與珞也是皇室的宗親。趙與珞懇請太後和小皇帝駐蹕瓊州,但是群臣大都反對。陸秀夫私下里看到小皇帝似乎異常不安,遂以陛下病體需要修養為名,說服群臣同意太後和陛下暫時上岸。
于是,趙與珞與幾位大臣伴駕護送太後和皇帝至瓊山縣城,並讓出自己的府邸和府衙給太後和陛下居住。其後,由于瓊山府太小,船隊上的人太多,陸秀夫、張士杰和眾人商量後,決定讓一部分在海上生病的人上岸,其他的人仍然居住在船上。此時,瓊州的人口因為沿海逃避戰亂的人跑來有所增加,由元豐年間不到一萬戶增加到了一萬五千戶左右。瓊山府因此有點繁榮的景象,但島上大片的地方仍然屬于沒有開發的地方。
在後來的幾天里,陸秀夫、張士杰他們一邊整理船隊、補充物質,一邊派人到佔城和陳宜中聯系,同時又幾次召開朝會商議將來的去處。但在朝會上,赴佔城和回廣南的兩派爭吵不休,始終無法達成一致,使得陸秀夫和張士杰十分頭痛。
那麼我們的「小皇帝」又在干什麼呢?
經過十幾天的修養,東已經逐步恢復了,他感到自己的腳下有了點力氣,身體也不那麼容易疲勞了,不過他卻沒有把他頭上的布給拿下來。
金大俠的小說《鹿鼎記》里可是寫過了啊,韋公公開始混宮里的時候,也是蒙著面,然後再逐r 減少,讓旁人慢慢習以為常。好的經驗是要學習滴。
只是他是不是該做點事了?在這個悲劇的年代,他要想活下去,除了每天見見太後問安,陪陪哪個有點「多嘴多舌」的趙?,混個臉熟,總要做點什麼。但無論做什麼,他都要小心翼翼,因為現在還遠不是他發號施令的時候,他要找一個契機。
東其實也很頭痛,因為陸秀夫開始給他講課了。這個陸夫子實在是個「可愛的人」,他看到東的身體已經好轉了,就又要東學習了,學習的《大學章句》還是他手書的。東實在是提不起j ng神,這個《大學》前世他看過,不過看了幾頁就扔在一邊了。從小學到大學,要是加上學前班,快要二十年的學習過程下來,是個人都有點學習疲勞,現在要他再學,還是枯燥的古文,哥們,饒了我吧。
但是這個世界上,任何時候都有這樣的人,他們無論做什麼,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就兩字︰「認真」。你對這樣的人還就沒有什麼好辦法。偉人怎麼說的?「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再加上太後殷切的目光,得了,硬著頭皮學吧。
蘇劉義覺得小皇帝其實很有意思。作為殿前指揮使,他負有護衛陛下的職責,因此他也就留在了瓊山城內。要說以前兵荒馬亂一路逃難,他待在皇帝身邊的時間並不多,陛下的事情多半是哪個太監吉安c o持。現在這個小皇帝每天除了去和太後請安,說會話,就是吃了睡,睡醒了就散步,散完步就又睡。有時候也「老氣橫秋」地問外面的情況,比如說「蘇將軍,外面怎麼樣了?」「老師和張樞密好嗎?」「陳丞相有消息了嗎?」
今天陛下睡醒後又問了︰「劉義將軍,船上的人都安頓好了吧?」
他老老實實地告訴陛下,大伙兒基本上都住在船上,只有一些生病的人住在瓊山府里。
陛下眨巴眨巴眼,突然冒出一句︰「那,朕去看望看望他們。」
蘇劉義嚇了一跳︰「陛下,不可以,那不安全。」
陛下笑了︰「有什麼不安全的,大家跟著朕受罪了,你覺得朕不應該去看看他們嗎?」
蘇劉義一時汗都有點出來了,「這,是不是先請示太後?」他有點遲疑的問道。
「不用,有他們陪著朕就行了。」陛下指了一下邊上的道士和太監。吉安不吱聲,那道士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看見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都不說話了,蘇劉義就找了一頂轎子,又帶上十幾個宿衛,陪著陛下出門了。
出門前他問陛下看哪些人?陛下想了想︰「生病的大臣不好去打擾,我們還是去看看軍士吧。」
東今天真正的目的是想見一個人,在帝國的船隊海上沒有漂流那麼久的情況下,這個人現在應該還活著。
我們要知道,宋末殘存剩下的、真正行伍出身的軍事將領實際有兩人,一個是張士杰,另一個就是劉師勇。張士杰實際上是步軍將領,而劉師勇才是水軍將領。但令人非常遺憾可惜的是,由于種種原因,劉師勇的才干根本沒有得到發揮。
應該說帝國的陛下看望軍士,的確對士兵們是一個極大的安慰和鼓舞,至少他們感到朝廷、皇帝並沒有忘了他們,不是不管他們了。我們的陛下借機也「毫不吝嗇」地指示要好好照顧弟兄們,從而贏得了相當多兄弟們的感激。
而在轉了幾個地方之後,果然,他听到這樣的話︰「這里休息的是劉師勇將軍。」
東急忙和蘇劉義說道︰「快,進去看看」。
屋里有些凌亂,顯然剛剛簡單收拾過,一個手腳粗大、削瘦寬膀的漢子和幾個人跪在哪里。東趕緊說道︰「劉將軍不必拘禮,還是快快躺下。」
漢子和眾人叩了一個首,在邊上人的攙扶下回到了鋪位上。東端詳了一下這個大宋最後的水師將領,只見他面上胡子邋遢、瘦骨伶仃、一副憔悴的樣子。下面的人趕緊給東取來座椅。
東覺得氣氛有點拘謹,于是笑笑說︰「我,啊,朕也就是順便來看看。前一陣子朕也是天天躺在床上,也就這幾天才能行走。」
劉師勇在親兵的扶持下,半靠在床上。聞言欠了欠身︰「陛下關愛,臣感激不已,望陛下保重龍體為要。」
「不要緊,不要緊的,朕已經好多了,倒是劉將軍和眾位將士要好好修養啊。」
劉師勇和眾人又趕緊欠身︰「陛下天恩,我等銘記在心。」那劉師勇還添了一句︰「陛下受難,實在是我等之罪過,陛下不加責怪,反而來看望,臣實在是難以心安。」
「哪不應該怪將軍,將軍不要自責。劉將軍,我們打不過韃子,韃子兵很厲害嗎?」東開始引話了。
劉師勇略有些尷尬︰「臣等無能,讓陛下蒙恥,實為有罪。臣以為……在陸上,韃子還是很厲害的,水上則不一定。」
「哦,將軍可以和朕說說嗎?」東說道。
劉師勇的臉上露出復雜的神s ︰「步戰,張將軍要比臣清楚,陛下可以向他了解,臣不敢獻丑。水戰,我們實際上並不輸給他們。」
他看了一眼東,見東非常關注的听著,于是接著說到︰「陛下知道,有句俗語說‘南船北馬’,就是講北人善騎馬,南人長c o舟。我大宋水軍從來就是無敵于天下,無論金人還是元人,他們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但為什麼我們後來不行了呢?」
當劉師勇講到「無敵于天下」時,他的臉上出現了光彩,那是一種豪氣,也許那是這個屋里所有人都已經久違的軍人豪氣。
東靜靜地听著,他知道他想要的東西就要出來了。
「自從劉整這個叛賊跑到北方後,他帶走了一批大宋的水軍j ng銳,更重要的是,他給北兵帶去了我們水軍的戰具和訓練方法。以此為例,北兵建立了自己的水軍。」
「魯港之戰,賈似道誤國,導致我大宋j ng銳盡失,水軍損失更為慘重。待臣和張大人在焦山和北兵大戰之時,水軍實已不復從前,況張大人的江淮軍本為步軍,不習水戰。無奈之下,他以連船之法以抗北軍,終為元軍以火攻所破。」(史書上稱,焦山戰後,宋軍不復能軍。)
「現今我軍,人數雖眾,但能戰之軍只有張大人的一萬江淮軍,其余多為未歷陣之兵,戰力,實大不如前了。」說完之後,劉師勇長長的嘆口氣,神情說不出的蕭索。
屋子里靜了下來,所有的人均低著頭,沉默著沒有說話。東的眼楮空洞的看著前方,一時之間仿佛失去了神采。只有道士和吉安緊張地看著東。
然而,光彩很快回到東的眼眸里,他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還有,而今海上風高浪急,我大宋水師極為不適,否則,蒲壽庚哪ji n人又豈能奈我何?」不是嗎?堂堂帝國的水師竟然打不過一個商人的軍隊,被一個ji n商給攆走,這不是笑話嗎。
在眾人呆呆的目光中,他站起來,走到劉師勇的床邊,盯著他的眼楮輕聲說道︰「將軍有沒有想過,也許北兵比我們更不適應海戰呢?」說完,他轉身向外走去。那一瞬間,劉師勇和道士的眼中均有j ng芒閃過。
回去的路上,東在默默的沉思。他理解劉師勇的狀況,他的部下在常州之戰中損失殆盡,那一戰他和部下堅守數月,拒絕投降,城陷之時和他沖出來的只有八個人,連他的弟弟也在突圍戰中戰死,因為馬沒跳過塹壕。史載「其弟馬墮塹,躍不能出,師勇舉手與訣而去。淮軍數千人皆斗死。有婦人伏積尸下,窺淮兵六人反背相拄,殺敵十百人乃殪。」
他趕到行朝,但是行朝卻無法再為他提供一支部隊。即使是張士杰,如果沒有他的一萬江淮軍,他能成為樞密副使嗎?當一個人身負國恨家仇,想報國無門,而形勢又變的越來越沒有希望,他的苦悶可想而知。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他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死亡,歷史上這位忠勇的漢子「見時不可為,憂憤縱酒卒。」
東相信劉師勇會理解他的話,在這個時代,海戰還是一個全新的課題,至少在東亞,還沒有什麼人敢說了解海戰,要不然忽必烈也不會兩次兵敗r 本。
歷史真的沒有給予生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