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安童再度被招進了皇宮。他不僅在那里見了他的大汗,而且還與從和林被緊急招回的伯顏會了面。
北元朝廷在至元二十一年接到江西之軍于福建路戰事中慘敗,李恆、也的迷失等人均戰死的消息時,是極為震驚的。
他們可以無視瓊州與新附軍交戰時的取勝,也可以看淡北漢軍的失利,甚至對忙兀台和囊家歹的敗亡,也可找出陷入困境的理由。但當唆都和李恆都在福建戰敗,那就完全不同了。
唆都和李恆所部,即便其中並沒有多少真正的蒙古兵,可均為北元在江南的真正主力。尤其是李恆,他的探馬赤軍基本上是西域部族之兵組成,戰力頗為強悍。因此,雙方在福建的交手,完全稱得上是j ng銳的對決。而這兩人連遭失利,北元在南方再度面臨了一個可堪匹敵的大敵,這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否認的了。
忽必烈在收到敗報後,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龍顏大怒」,只有他的眼神,變得更y n冷。
老忽的確沒有必要再「發怒」,也許這不過就是他的某種預感降臨而已。他更明白,他的大元朝在征服了這塊東亞之地後,又一次面臨了嚴重的危機。
危機就要去應對,光是怒火,那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何況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對了這種局面。
為此,他緊急招回了伯顏。
面對老忽的黑臉,伯顏的面容異常沉靜,只不過在他的眼神中,有著和他的大汗同樣令人心悸的寒意。
「大汗,福建戰事失利,江西行省已危,而一旦其落入瓊州之手,他們更可以直接下兩浙。」
忽必烈沒有吭聲,他的臉上,只有一個字︰冷。
「但臣更擔心的是,趙?小兒的真正目的,是荊州之地。」
听了伯顏的這句話,老忽眼中的j ng光更盛。就是邊上的安童,同樣神s 凝重。
以伯顏的能力,他並不難推斷出張世杰等人、包括瓊州參謀院都能看到的福建戰事的後果。更何況北元江西之軍在福建戰事中的覆滅,實際上已經將整個江西行省面臨的危局,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但對眼下的這三人來說,他們更關心的是,瓊州隨後會怎麼動?換句話來問,就是對方的主要戰略方向是哪里?這才關系到北元今後的決策。
伯顏認為,在拿下江西行省後,瓊州的確有可能直接下兩浙。因為拿下兩浙,它意味著趙?小兒可以就此復國。他忙了怎麼久,還不就是為了這個?再說,江南的新附軍又是個軟柿子,好捏。
可這些不久之前曾親手亡了宋帝國的人,甚至要比對手還清楚,奪取江南的關鍵,不在兩浙,而是在襄陽、在荊州。瓊州不奪回荊州之地,也就是北元的湖廣行省和河南行省的各一部分,他們根本在兩浙難以立足。
一直非常注意宋軍活動特點的伯顏更認為,從瓊州宋軍這些年的行為來看,他們已經變了,而且變得越來越狡詐。那麼,這個狡詐的對手會對關鍵的荊州視而不見?
「若趙?小兒棄湖廣,下兩浙,朝廷反可無憂。但假如其目標是湖廣行省,而該地再落入瓊州手中,江南恐將不復為朝廷所有。」
听了伯顏的結論,忽必烈的眼中,已經由j ng光變成凶光。
伯顏繼續沉聲說道︰「大汗,湖廣行省的兵力現不足十萬,為確保該處,同時也為以後奪回江西行省,臣以為,應盡快再向阿里海涯增兵。」
「樞密院擬旨河南行省,給阿里海涯增兵至十萬,另向河南增兵五萬,隨時準備增援江南。」
忽必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一點也沒有猶豫。
「詔令江西行省各地,不得擅棄。」
「詔令阿里海涯兼任江西宣慰使,朕授予他生殺予奪之權。」
邊上的安童和伯顏都明白,他們的大汗還是舍不得丟棄江西行省的。話說回來,這也讓他的面子傷得太大了。
在頓了頓之後,老忽再度補充道︰「此詔,同樣授予範文虎。」
伯顏眼中光一閃。雖然他和老忽都心知肚明,在福建戰事中,範大帥很有可能是出工沒出力,但這個時候,怕是更要安撫一下這個老滑頭。
伯顏再一頓首︰「大汗,鑒于瓊州水師在大江上猖獗一時,臣提議,朝廷在沿江重鎮設立炮台,以對付其水師。」
雖然大部分時間在駐邊,但伯顏其實並沒少琢磨對付瓊州水師的方法,因為他也知道,江南水道縱橫,利宋不利于元。而這個時候,瓊州水師給沿岸元軍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戰爭雙方的較量,從某種程度上講,也就是限制與反限制的較量。所謂的攻與防、矛與盾,就是這種對立的體現。如果你不能限制對手,則自己必然就將陷入不利之境地。
伯顏知道建成新的水師需要時間,可是,假如像現在這樣,僅僅是等待,任由對方肆無忌憚地活動下去,不僅新水師難以建立,而且元軍將一直陷于被動。
在反復琢磨後,他從史格的奏章中得到啟示,認為必須在沿岸部署同樣的軍械和對方相抗,從而起到限制對手的作用。
忽必烈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準。」
事實上,老忽這時已經在高麗重新籌建新的水師,但他知道,在沿江重鎮設立炮台,勢必需要大量火炮,這樣一來,他建新水師的計劃,將被迫延後。因為即使是以北元的生產能力,他也難以做到兩頭兼顧。可在如此形勢之下,他只能先解決眼面前更緊迫的事。
老忽更沒有想到,他建新水師的大計,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或無能力來實施了。
伯顏微微躬了一,最後說道︰「大汗,襄陽之地,是臣當年下江南之處。臣請大汗恩準,讓臣再去哪里,與趙?小兒一決高下。」
忽必烈緩緩地踱了幾步,又輕輕地在他的龍椅上坐下來。
「伯顏,朕還需要你來鎮守和林,尤其是在此時。」
伯顏不再說話,因為他和安童都知道,現在對這個大元朝威脅最大的,實際上是另兩股力量,海都和乃顏。
當初窩闊台汗的封地,大約是在後世的x nji ng等地,海都將窩闊台汗的子孫整合在一起後,正逐步向東擴展他的勢力,而乃顏的封地在後世的黑龍江地區。因此,窩闊台汗建立的、蒙古帝國的第一個都城,和林,就成為他們中間的一道關。
老忽丟失了和林,海都和乃顏就可以合兵一處,實力大增。反過來,控制了和林,忽必烈則可以將這二人分開,各個擊破。因此,和林是這三人所必爭,絕對馬虎不得。這也是老忽始終將伯顏這個心月復愛將放在哪里的原因。
現在,江南固然在趙?小兒的鬧騰下,局勢大壞,但也並沒有壞到極其緊迫的時候。而萬一削弱了和林的力量,給海都和乃顏鑽了空子,哪麻煩才真的是大了,老忽的汗位都很有可能不保。
忽必烈告訴伯顏︰「你擬訂必要的方略,以朕的名義,立刻送給阿里海涯。」
伯顏回道︰「臣領旨。」
老忽又轉臉交代安童︰「安童,讓中書省給湖廣行省調撥錢糧。」
安童躬身一禮︰「臣遵旨。」
但忽必烈淡淡地又加了一句︰「朝廷國用不足,戰事又起,中書省必須為朕籌措好錢糧。」
安童心中一顫。
這個時候,盧世榮已經留下了他的怨毒,離開了這個不屬于他的世界。
在朝堂鋪天蓋地的口誅筆伐之中,忽必烈終于讓所有人稱了心、如了意,他下旨︰「誅盧世榮,割其肉以食禽獺。」
但是,忽必烈的內心中,對這場朝廷的風波卻只有兩個字︰冷笑。
孔子在《論語?為政》中講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y 。」
老忽早就不是當年剛出道的初哥,他今年高壽七十。像他這樣已進入「從心所y 」階段的人,如果還看不透很多的事,那他就不是忽必烈了。
老忽清楚,哪些朝堂上打滾打慣了的家伙之所以對盧世榮心懷不滿,是由于盧居士既損了別人的利,又奪了別人的權。
他還知道,在安童反對盧世榮的背後,甚至還有太子真金,這個被儒生洗了腦的兒子曾經和別人說過︰「財非天降,安得歲取贏乎!恐生民膏血,盡竭于此也。(盧世榮)豈惟害民,實國之大蠹。」
忽必烈固然在這個非常時期,為了維系朝廷的架構,不得不拋出盧世榮。當然,在他的眼里,這個「盧居士」也不是什麼讓他覺得太可惜的人才。可他也對儒生有了更清醒的認識,因為他們光指責,卻根本拿不出解決帝國在財政上難題的方法。
老忽其實不了解,他的大元朝在財政體制上,實存在難以克服的缺陷。
事實上,北元朝堂上的大臣沒有一個知道,忽必烈此時更懷念的,是當年讓他「小學畢業」的耶律楚材。人家「旁門左道」的耶律楚材,可比現在這些「名門正宗」的蒙古大臣和漢臣要有本事多了。
因此,雖然盧世榮推薦上來的人,多為「旁門左道」之徒,但忽必烈的這種心態,使他對盧世榮推薦的人,並沒有一棍子打死。相反,他對安童交代道︰「盧世榮所用之人,無罪者,由朕親自裁處。」
老忽已經就未來宋、元雙方圍繞湖廣行省的爭奪,開始籌劃,但他絕對無法想象整個過程。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的北元帝國將來所要應對的挑戰,並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而更多的是經濟上的。這才是他的南方大敵,給這個東亞之地帶來的最大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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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急了點,有些寫得不好,以後再改吧。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