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東南都督府臨時官署。
蘇劉義和他的本家蘇景瞻都看著未來禁軍新軍服的樣衣沉默不語。
宋軍于景炎十三年年初的東下,其實速度非常快。他們的進兵路線主要為兩條︰
一是蘇劉義領軍出福建、進兩浙,臨安為其主要目標。
它實際上是當初行朝從兩浙地區敗退福建的一個反向進軍。
另一路則是凌震指揮的翟國秀和劉浚所部,在水師的配合下由鄂州沿江東下,直撲建康和鎮江府。
這個線路也等于是重復了伯顏東下的老路。
當初參謀院策劃時就認為︰江南東路和兩浙路為朝廷故地,禁軍在那里的活動就一直沒斷過,再加上軍情司和蘇劉義又都打了很長時間的埋伏,新附軍基本上軍心已散,因此此次宋軍的東進,出現大的、激烈的戰事可能x ng並不大。
但為了穩妥起見,他們仍然命陳吊眼的第五師部分主力再度移軍至福建,以便隨時給予東南都督府以支援。
參謀院的這個策劃同樣表明,當所謂的都督府設立之後,宋軍已初步形成了新的相互支撐、相互支援體系。
蘇劉義一返回福建,立刻召集了凌震等將領宣讀了陛下和參謀院的命令,隨即他率先出兵。翁州水師為配合步軍的行動,戰船全體出動,徹底封鎖了水面。
新東南都督府的眾人同樣士氣高昂,翟國秀、劉浚、王道夫、周文英等人更有些迫不及待。
在兵部已設的幾個都督府中,誰的地盤最大、也最富裕?當然是咱的東南都督府。
既然陛下交給咱了,沒二話,要趕緊搶下。你沒見荊湖都督府的人都有點眼熱?
當然,蘇大督軍在出兵前也嚴厲地重申了軍紀。
「本將臨行之前,陛下和文相都曾特別交代,江東、兩浙均為朝廷故地,此次禁軍殺回去,不同以往。若是軍中有人敢違抗軍紀亂來,折了朝廷和兵部的臉面,務必即刻送他上軍事法庭,當眾嚴懲。」
他冷冷地掃了一眼眾將。
「本將本無須提醒諸位,軍紀乃軍中所有人共同擬訂,軍事法庭判罰又為眾議。任何違抗軍紀者,屆時都莫怪軍中翻臉無情。」
眾人當即「 」的一個立正︰「請都督放心。」
「蘇大都督」進兵過程的確很順利,「開門」迎接他的人也實在是不少。而且冥冥之中,仿佛就注定了他是範文虎命中的「克星」。
事實上,當初在和新附軍的人會面時,即便沒有陛下的旨意,蘇劉義也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對範大帥的蔑視。
「在下作為過去呂文德大帥府上之賓客,始終以為,呂帥當年的名聲被兩個人給敗壞了。其一是呂師夔,另一個就是範文虎。且不提背叛朝廷,僅講呂文煥身為其親叔和親戚,被圍襄陽五年,他們二人卻不思全力相救,坐看其受困,如此之人,說其不仁不義,就沒冤枉他們。依在下觀之,他們均死有余辜。」
客觀地講,這番話假如是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其效果遠不如由蘇劉義來說。因為「蘇先生」過去是呂府的上客,很多事情他都清楚,他來講就更「義正辭嚴」。
只不過如此一來,所謂的兩浙大都督府不僅人心徹底散了,範文虎變得越來越孤立,而且他的結局更是所有人早已心知肚明。
蘇劉義肯定不會對範文虎「留情」,這個帝國陛下嘴里的「蘇黑手」,當年連杜滸這樣的功臣、世家子弟都敢殺,範大帥就更不在話下。
換句話說,昔r 元軍東下,範文虎曾經「望風送款」。而現在宋軍東下,他的手下也同樣來「望風送款」。這只能講應驗了後世道上的哪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宋軍拿下臨安等地本為預料中事,但東和陸秀夫等朝廷重臣更重視的,是要將整個東南地區盡可能平穩、快速地納入到帝國新的體制當中去,因為這對以後恢復帝國的經濟實在是太重要了。
為了保證這個「平穩過渡」,東和朝臣們在事先的商議中決定,鑒于範文虎的兩浙大都督府就在臨安,蘇劉義在拿下後,應先坐鎮那里,直至完成新俯軍的整編,一切安定下來,再移駐建康。
而且蘇劉義還被東賦予了另外一個使命,即︰協助文官推行朝廷帝國新的體制。這主要體現在兩件事情上。
一個是東心目中的朝廷「換衣計劃」,也就是行朝將按面值兌換北元在江南留下來的寶鈔。
從帝國自身來講,恢復江南之後,肯定不能再留用北元的貨幣,如此必將導致國家幣制上的紊亂。但如果就此讓北元的寶鈔成廢紙,這又相當于使江南百姓手里的財產經受一次不應有的損失。
所以,為了保證市面上的平穩,故此朝議決定︰在民間以三月為限、全面兌換北元的寶鈔,而且就按面值來兌換。
東和陸秀夫、趙與珞等人也都賊j ng明。朝廷兌換了北元的寶鈔,並不是沒有用處,杜滸的軍情司現在就在北方活動,把這些寶鈔全交給他們,正好物盡其用。
在這個非常時期,涉及到如此大規模兌換貨幣的事情,動用禁軍維持必要的次序,並保持一定的j ng戒,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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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面要說明的是,歷史上的忽必烈其實也實施了同樣的舉措,至元十九年,北元在江南「以鈔易銅錢,令市舶司以錢易海外貨,……」
歷史的另一個記載是︰「至元十四年,禁江南用銅錢。是年,r 本遣商人持金來易銅錢,許之。」
(哼哼,只要是咱們的好東西,有些人從來就不會不惦記。近期的有些事足以再度說明了這點。)
以當時宋錢在海外受歡迎的程度,老忽和他的大元朝實際上早已大賺了一筆。
可能有人會再想到「會子」,但它太濫了,所有人都將其拋棄,連忽必烈能看上的也只是銅錢。再說江南等于是換朝已十多年,民間早已不知將它扔到什麼地方,所以您大可將其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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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一件事,就是丈量田土、推行帝國新的田賦規制。
在這件事上,帝國陛下再度動用禁軍,也不過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文官。
當然,這兩件事也要分先後,朝議擬訂的是︰先兌換錢幣,後丈量田土。
兌換錢幣一事自然落在了蘇景瞻這個「戶部東南專使」的肩上,而且它的實施,必須要在各地分別進駐了朝廷官員、完全掌控了當地官府的條件下。
蘇景瞻今天造訪他本家就是為了這個事,可他卻恰好見到了禁軍的新軍服。
這位帝國的「三管家」看著這些古怪的衣服楞了好一會,然後轉向了蘇劉義。那意思顯然是︰劉義,難道你將來就穿這個不倫不類的衣服了?
蘇劉義瞟了他一眼,口中淡淡地說道︰「此衣為陛下欽制,甚為保暖,為的是利于禁軍以後在北方的作戰。」
听了蘇劉義所言,蘇景瞻默然。
在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開口︰「劉義,陛下的有些舉措實在是,……」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實在是大膽。也許只有用他想恢復我大宋故土才能解釋。畢竟不行非常之舉,難成非常大事。」
听了他所言,蘇劉義卻明白了自己的這個本家內心里所想。
因為從嚴格的意義上講,蘇劉義絕對屬于士大夫一族,那麼,陛下推行的有些新舉措,在士大夫中間會產生什麼樣想法,他就肯定能知道點。
話說回來,即使他不能體察陛下的某些「深意」,可他卻更能在兵部和文天祥私下里探討。
雖然有差點誤殺杜滸這件事,但蘇劉義和文天祥本身的關系原先其實並不差,這主要表現在鞏信一事上。
文天祥兵敗空坑能夠月兌身,幸虧是有鞏信舍身斷後,而鞏信原先是蘇劉義的下屬。當初文天祥開府南劍,是蘇劉義讓鞏信前去听命,這才有後來的事。
對于陛下的有些舉措,蘇劉義一開始也不能全明白,而且你也很難說他心中就十分舒坦,這同樣是由于他士大夫的身份所造成,盡管他也是個「另類」。
但宋瑞一句話就點醒了他︰「從陛下的規制中即可看出,他所針對的,並非我等。其目的,更是要先革除朝廷舊弊,然後再集中全力,北定中原。」
所以,蘇劉義很清楚蘇景瞻心中某些矛盾的想法,這就是既明白「y 成非常之事,必行非常之舉」,可內心里卻對陛下的有些舉措又極不舒服。
蘇劉義更知道,如果不是彼此之間關系不同于他人,蘇景瞻絕不會在自己面前說這幾句話。
可也正是因為彼此的關系,于是他說道︰「吾離開廣州之前,曾當面請問陛下,朝廷是否以後真的不回臨安了,汝知否他如何答復的?」
蘇景瞻看著他。
「他說,臨安風氣奢靡,現已不適合為都。若為都,朕更願意設在荊州或建康。」
滄海桑田,物似人非。臨安在以後的帝國歷史上沒能再度等成為國都,其實原因有很多。
「而且听他的話下之意,似乎更屬意建康。因為他還說,假如以後朝廷立都建康,他將把哪里命名為南京。」
蘇景瞻大吃一驚。
國都的前移意味著什麼,對他來說並不難明白。
蘇劉義慎重地看了他的本家一眼,隨即眼神再度轉到哪些衣服上。
「陛下的決心是他人難以想象的。而且他的有些做法也並非是針對我等,我等實不可不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