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掌櫃的端著筆墨紙硯興沖沖地回來,將盛放文房四寶的盤子放下,又將空白的紙張小心翼翼地鋪平放與蕭蕭面前的桌上後,這才干笑一聲,識趣地退在一邊躬身站立,等待蕭蕭的賜字。
蕭蕭含笑不語,坐在那里略微思索片刻後,起身提筆,優雅地蘸蘸墨,而後深提一口氣,在空白紙上瀟灑飄逸地書下兩行字體。
只見其上下兩聯寫道︰子蕭蕭兮民以食為天,路漫漫兮道以心為田。
橫批又道︰人間有情。
「好字!好聯!龍飛鳳舞中彰顯大氣磅礡,靈動飄逸又露凝實樸拙,還有一絲女兒家的俊麗舒朗,當真是好字!」
蕭蕭一書完,掌櫃的終于忍不住拍掌稱絕,平息下激動的心情,又對蕭蕭深深行一禮。
「子蕭蕭兮民以食為天,路漫漫兮道以心為田,人間有情……」
慕紫衣嘴里喃喃自語,漂亮的眸子凝視身旁溫雅而笑神情自若的蕭蕭,其中微微有些迷離,柔波蕩漾。
此時,這邊的動靜終于引起身周不少儒生的注意,皆是好奇地上前觀望,當見到蕭蕭寫下的字體與對聯的聯意,短暫的呆滯與不可置信之後,一連串驚呼聲與叫絕聲霎時響起。
見狀,其余食客亦紛紛擠上前探頭觀望,隨後與之前的那些人不盡相似,心神俱顫,頓時整個福臨客棧的一樓大廳變得哄堂熱鬧人聲鼎沸,感慨與贊揚還有倒吸冷氣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頗有壯觀之勢,甚至連樓上房間里的客官都出門憑欄而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戀戀不舍地從蕭蕭寫下的字體上移開,而後齊齊怔怔地望向此刻正不緊不慢放下筆的蕭蕭,眼神之中有疑惑有驚嘆還有一絲敬畏,而更多的卻是對于蕭蕭身份的猜疑。
「來人,將蕭少爺的牌子給我掛在最頂上!」
這時,掌櫃的見到如此情形,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對身後店中的伙計吼道。
適才那位小二聞言打個機靈,一臉興奮地向後跑去。
「蕭少爺?蕭少爺是哪位?」,眾人你我相視,滿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而對此,蕭蕭亦是十分不解,抬頭望向小二此時停駐的地方,只見在小二身前的一堵牆上,懸掛有二十多個木牌,呈品字形排列,木牌上刻有人的名字,而這個品字頂端是平行的三個木牌,中間是七八個,其余皆位列品字之底。
蕭蕭的視線在這些木牌上一一掃過,在他猜測上面的這些名字的主人定是儒生之時,只見小二不知從哪弄來一個木牌,將此木牌牢牢釘在品字的頂端,處在三個木牌之上,小二閃身離手之後,頓時這個木牌之上的蕭蕭二字映入眾人眼簾。
蕭蕭一愣,隨即模模鼻頭苦笑連連。
「蕭蕭?那個蘭陵生蕭蕭?」
當見到最頂上的蕭蕭二字,所有人一怔,再次轉頭齊齊盯住蕭蕭,經過短暫的沉寂之後,圍在里邊的幾名儒生率先反應過來,目光熱切地上前對蕭蕭行儒生之禮。
隨後廳里的其余人也紛紛圍堵上來,遠遠地呼出蕭蕭名字,連樓上的儒生都手忙腳亂匆匆下樓,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後,蕭蕭與慕紫衣二人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最中間,而那位掌櫃的不知何時已被擠到最外層,灰土灰臉地出來後,胖乎乎的臉上卻滿是喜滋滋的笑容。
「蘭陵生,這廂有禮」
「見過蕭公子」
「蘭陵生真乃曠世奇才,難怪能做出‘天生我才必有用,萬道之外皆為道’的絕唱」
「蕭少爺的那首怨閨辭,亦當屬佳中之佳」
「甚是,甚是,在下也是r 夜品讀,希望能從中悟出一二真理,卻實難會其中女兒之思緒,蕭少爺稱作蘭陵生實為屈才,我認為這青州生乃至大秦第一才子蕭公子也可當得」
「正是,正是」
「不知蘭陵生是如何習儒的?可否告知小弟一二?」
……
听聞一個個如婦般巧舌的儒生連綿不絕的稱贊,蕭蕭頓覺一陣頭大,真是後悔莫及,若是早知道會是如此這般情形,打死他也不會為解囊中羞澀之急而告之名諱,然而事已至此,再者又作為一名儒生,只能一一拱手回禮,回以謙和的笑容,嘴里不停地道慚愧與謬贊。
一旁的慕紫衣也遭受牽連,身體前後左右都是人,不禁輕皺眉頭,俏臉露出一絲不喜與厭惡,而當她轉首見到此時滿頭汗水笑容緊繃的蕭蕭之後,頓時忍不住掩口輕笑,起身溫柔地為蕭蕭擦拭額頭,在他耳邊小聲道︰「蕭兒,做名人滋味如何?只要你說你喜歡我,我替你擺月兌眼下困境如何?」
蕭蕭轉首狠狠地瞪一眼在此節骨眼上還說風涼話又加乘人之危的慕紫衣,而回過首後轉瞬又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逗得慕紫衣一陣嬌笑。
蕭蕭與眾儒生不知客套多長時間,只覺口干舌燥臉皮僵硬,覺得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雙手在前上下虛壓,示意眾人安靜。
「安靜,安靜,蘭陵生有話要講!」
在前的儒生連忙對身後傳達蕭蕭的意思,待所有人變得安靜下來後,又轉回首一臉期冀地盯住蕭蕭,希望能從蕭蕭這里得到修習儒學的捷徑或最佳方法。
見所有人變得安靜下來,蕭蕭暗地松口氣,對這次名人效應取得的效果還算滿意,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之後,咳咳嗓子,而後收斂笑容,緩緩地道︰「能夠得到諸位的如此厚愛,實乃是蕭蕭三生有幸,不過蕭蕭實在是受之有愧」
蕭蕭輕嘆一聲,繼續道︰「我等儒生習儒,十幾年寒窗苦讀為的是什麼?為一r 三餐溫飽?還是為一朝高中之後名利雙收?自然不是,習儒之人為的只是以自身小小星火而點亮人間黑暗,為的是讓天下所有人知儒而懂儒習儒,再之鴻儒行儒,為的更是匡扶社稷造福百姓,何來名利之說?如今爾等這般豈不使我蕭蕭遠離儒而遠離民,陷蕭蕭于火阱之中,拒蕭蕭于儒門之外,而蕭蕭心里卻委實為此沾沾自喜,實在是有違儒之真諦,亦不合儒者之名,故蕭蕭心里有愧」
說到這里,蕭蕭臉上露出慚愧又哀嘆之s ,不待眾人仔細體會之前一番話,隨後又道︰「我大秦之所以會r 漸處于東部七國之末,而有亡國之險,正是因為我儒門有太多的庸儒俗儒,在其位卻不謀其事,乃至一些自命清高的偽儒,不以朝堂與百姓為伍,處在江湖深處不問世事,才促使我大秦猶如r 薄西山,這些人實在是我儒門之恥!」
原本蕭蕭只是想盡快月兌身離去,卻也不知為何情緒會變得認真而激昂起來,吸口氣平息下心頭泛起的莫名火焰,舉目掃一眼諸人,見其皆是面紅耳赤的低頭掩飾心里的虛偽與自慚,蕭蕭清澈的眸子里滿是失望之s ,臉上也露出一絲哀傷與沉重的神s 。
慕紫衣深深凝視身邊一臉哀傷神情的少年,不知為何心里隱隱作痛,伸出一只玉手從袖下緊緊攥住蕭蕭微微顫抖的手,眼神愈加柔和。
感受到那只小手上傳來的柔軟與溫暖,蕭蕭反手緊緊握住慕紫衣的玉手,沒有轉首,而是自嘲地一笑,道︰「我又不是聖人,為何要說這些?只是可憐天下百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說完,蕭蕭牽住慕紫衣的手向外走去,所過之處人人自覺退避三舍地讓開一條道,容二人過去。
此時整個福臨客棧中隨蕭蕭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而變得異常沉寂,沉寂得有些壓抑與窒息,似乎這八個字有如針刺,又如堅韌的磐石般狠狠地撞擊在諸人的心頭,而震顫不已久久不能平靜,連那位掌櫃的與目不識丁的店小二都一臉失神地品味這句話。
對于所有人相近的表情,蕭蕭視若未睹,臉上始終是不近人情的冷漠,還有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與慕紫衣行至掌櫃的面前,淡淡道︰「給我二人開間房,我有些累」
「是,蕭少爺……」
掌櫃的醒過神後連忙道是,在前為蕭蕭二人引路,直到蕭蕭二人進入二樓最華麗的天字號客房,這才長長松口氣,收回滿是敬畏的目光,轉首望向樓下的諸儒生時,眼中露出一絲厭惡與不屑,命令伙計好生招待蕭蕭之後,轉身急匆匆地離去。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許久之後,樓下才終于傳來儒生的低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