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公孫勿用雖然沒有使出任何的招式,但是口中所念的每一個文字仿佛就如同一支支利箭,一記記重拳,分毫不差的擊中泫離的內心最脆弱的地方。直到他說出斬月刀深深地刺入妻子的身體,泫離的腦海中仿佛閃過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長長的發絲都沾染上粘膩而又腥臭的血液,月光透過馬車廂雕花的小窗,照在一臉困惑而又哀怨的妻子臉上,無助的身影飄搖在淒清的晚風之中,直到兩行鮮血模糊了她的眼眶。
就在他恍惚的這一瞬間,小風袖中所sh 出的兩道布練沉沉的打在泫離胸口,只听「咚——」的一聲悶響,泫離喉頭一暖,一口鮮血便從口鼻中噴涌出來。他腳下一個趔趄,覺得胸口發緊得很,似乎還沉陷在往事不堪的回憶之中,難以自拔。
易涵明白,這童子雖然有些武功基礎,但若不是有公孫勿用在一旁使用攻心術擾亂泫離師兄的心神,也不可能在這三招之內便佔得上風。但是考慮到這孩子的年紀,已經可以將儒家《詩經》當中的招數靈活應用,也算是個可造之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投我木桃,報以瓊瑤」,「蜉蝣之羽,衣裳楚楚」都是取自《詩經•國風》,且不說這孩子能夠習得各招式的j ng髓運用自如,單是將其意思領會已然是不小的考驗。
再看那穿著黃白衣袍的公孫勿用,雖然看起來年老體衰,手無束雞之力,可是悠然自若的臉上分明掛著一絲勝利者的表情。他能夠將微妙的攻心術使用得如此純熟,一詞一句都j ng準無誤,每一個短句都好似不斷將獵物引入圈套的誘餌,唯有到最為關鍵的時刻,對方才驚覺已經置身于天羅地網之中,難以掙月兌。
沒有想到這公孫勿用不僅對天下事物洞悉的一清二楚,更將這些信息運用到攻心術中,實在可怕。易涵想,或許是制止師兄的時候了,和這樣的人結下梁子對于燕軍攻齊恐怕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正這麼想著,卻听見泫離大喊一聲「啊——」,似乎用勁全身的氣力,發出一記聲嘶力竭響徹天地的吶喊。一時間,只覺以他為中心不斷向著四周發出層層氣浪,震徹雙耳的吼叫紛紛讓眾人不得不捂住耳朵。躲在公孫勿用身後的小頌被這喊聲嚇得一跌坐在地上,「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公孫先生一揚衣袍,用寬大的衣擺將小頌的身子護住,這才讓他止住哭聲。
直到喊聲漸息,眾人望向泫離,卻見他雙目炯炯盯著小風,仿佛要一口將他吃掉般。方才所受的打擊似乎都隨著那一聲怒吼而煙消雲散,而那些源源不斷闖入他腦海中的記憶也被這聲怒吼沖散。只要他能夠靜下心來,摒除雜念,將注意力全部集中于眼前的這名素衣童子,小風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易涵見了不禁為師兄暗暗叫好,易水閣的每一位武者都經過無比嚴苛的考驗,並不是區區攻心術就可以打倒的。
泫離厲聲罵道︰「听他人說,孟嘗君的門客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我原本還不信,今r 一見果真如此,就連比試都要耍一些心機。」
小風看這北方漢子一臉落拓樣,竟然還敢出口辱罵師父,怒從中來。以《易經》心法催動體內真氣,稚女敕的兩雙小手在身前飛快劃出六七道手型,或掌或爪,或鉤或指,向泫離攻去。小雅一看不禁呼道︰「小風,你怎麼連‘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都使出來了!」這段詩歌原本是指贊美衛莊公夫人衛姜的美貌,儒家從中演化出的象形招數用以防身。小雅便是常常借此嘲笑小風使女人家的花招。
這時候,泫離早已經將斬月刀在掌心中舞得呼呼作響,掀起兩道旋風,向著小風齊齊飛出。只見那兩柄鵝黃s 的斬月刀竟然好似西南蒼梧國的獵人所使用的一種名為飛去來器的打獵工具,在空中旋轉著急速飛行,卷起的兩道旋風掀開強勁的氣浪,而那鋒利無比的刀刃劃開虛空,向著小風劈去。
公孫勿用見形勢對小風甚是不利,口中繼續說道︰「那天的夜s 涼薄的就和今r 相仿,淒清的月光將你妻子蒼白的臉s 照亮,在那十里亭邊的馬車上,你惶然地望著妻子不斷涌出汩汩鮮血的傷口,不知所措。僅僅是眼睜睜的看著她的長衣上染出一片片血紅,口中還不斷涌出血液。她全身癱軟的倒在你的懷里,問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r 子?’」
易涵想,那兩柄飛速旋轉的斬月刀已經出手,向那童子劈去,縱是能夠以「攻心術」擾亂泫離的心神,也無法阻止冷冽無情的刀鋒。
小風擊出的六七道手型以真氣驅動,化作空中一個個幻影向泫離擊去,卻被卷起疾風的斬月刀悉數劈碎。只見泫離猛地雙手相互交叉,那兩輪恍如圓月的刀影便同時相互交疊,直沖小風身體而去。
膽小的小頌此時此刻已經緊張的不敢看下去,就連一向膽大貪玩的小雅也有點擔心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小風以「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勢翩身旋轉,那兩輪飛刃恰好從他凌空躍起的身子兩側擦過,猛烈的氣流將他身上的衣衫都扯出兩道裂口,兩柄彎刀以破空之勢向著遠處飛去。
然而這長白山十六路刀法並不只是如此而已,他正如飛去來器般在遠方的半空中打了個卷,又向著小風背後襲來。小頌眼尖,一瞥便看見那兩輪高速旋轉的飛刀,向小師兄喊道︰「小心身後!」小風便明白過來,一個側身滑步閃了過去。
「你望著妻子不斷被血水染污的臉,腦海中空蕩蕩的,根本答不出來,似乎就連思考的能力也在一剎那失去了。」公孫勿用繼續說道,「那次的刺殺計劃也因為此事而被擱淺,你無法回答的那個問題至今都成為你難以磨滅的傷痛,即使你現在知道了那天是什麼r 子,卻再也回不去了,所留下了唯有你妻子慘淡的容顏。」
那兩柄斬月刀向泫離的方向飛回,他似乎已經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為那些往事所糾結。
公孫勿用背過雙手,微微低下頭,似乎在回憶過往的經歷,淡淡說著︰「在火化你妻子的那天,滿江ch n水,所有人看著易水畔的熊熊火光和躺在火光中你妻子模糊的身影。他們都面帶傷感的愁容,並不僅僅是因為你妻子的死去,而是因為他們無法啟齒。他們怎麼可能告訴你,在你妻子月復中已經懷上了你們的孩兒。」
一听這話,泫離幾乎暈厥過去,不顧向他飛近的斬月刀,猛地扭頭望向易涵,希望能夠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答案,似乎在期待他說,這些都不是真的。
易涵知道,這些都是公孫勿用所使的「攻心術」,但是此時無論他說什麼泫離都難以相信,只會不斷的懊惱追悔、懷疑困惑。一想到自己的妻兒竟然活生生的死在自己手中,甚至自己直到此刻才了解此事,真不知道泫離會做出些什麼沖動的事來。
就在斬月刀距離他身體只有四尺遠的時候,泫離竟然將雙臂一展,閉上了眼楮。
公孫勿用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來此人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擊潰。
易涵見狀,大聲呼道︰「不要!」
所有人都以為泫離選擇用這柄傷害了自己妻兒的刀結束自己的生命,刀鋒正以穿山破斧之力斬向泫離的身體時,他竟然閉著眼楮猛地用雙手將斬月刀穩穩接住。眾人大吃一驚,見他握住斬月刀,用刀背狠狠的砸向自己的雙耳,一瞬間耳朵被震得「嗡嗡」響,無論公孫先生再說什麼話都不可能听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