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仍舊是那樣寒冷,但是礦井里面難得變得熱鬧了起來。
大叔帶著李金寶他們一大清早就起來了,他們去南側的礦洞。
那邊的礦洞並不住人,里面全都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著木質的托盤,托盤里面長滿了豆芽。
這些豆芽青翠欲滴,一根根晶亮喜人。
這里是禁區,就連麻子都不能進來,只有他們這幾個人可以出入。此刻他們正將托盤里面的豆芽倒入鐵桶里面。
和往常不同,這一次鐵桶很多。
每倒一盤下去,李金寶的臉上都會露出一絲惋惜的神情。
「別耷拉著一張臉,今天畢竟是大年夜,過年總要吃頓好的。」謝小玉勸道。
「哥,黑豆不多了。」二呆拎著一個口袋走了過來。
「還有多少?」謝小玉皺了皺眉頭,當初只有兩千老卒的時候,他並不擔心糧食的問題,但是後來一下子多了五千傷兵,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而且那時候城里已經開始缺糧,喂馬的黑豆也變成了好東西,那位都護大人雖然送了人過來,卻沒給相應的軍糧,他能夠支撐到現在,也算不容易。
「還有四袋多些。」二呆說道。
袋子是大型納物袋,相當于一座庫房的儲量,看上去數量不少,但是對于一支七千人的軍隊來說,實在吃不了多久。
七千張嘴,就算每人每天只配給一斤的黑豆,那也是七千多斤,一個月就是二十幾萬斤,這還沒算修士的那一份,修士更能吃,把黑豆變成豆芽還有額外的消耗。
「城里恐怕也沒什麼糧了。」大叔在天寶州待了十幾年,對這里有些了解。
天寶州一向缺糧,因為能夠耕種的土地太少了,當年丘洛川大捷,前前後後只打了三個多月,打到最後,軍隊里面那些輔兵已經只能吃麩皮、麥稈了。北望城的這場戰爭,從入秋就開始了,現在已經是大年夜,前前後後打了五個多月拖得夠久的。
「那些土蠻吃什麼?不會吃人吧?」李金寶問道。
「難說。」大叔對土蠻沒有一點好印象。
「大過年的,別說這些沒意思的話。」謝小玉阻止道。
「對啊,說點讓人高興的事吧,不知道俺娘和俺姐過得怎麼樣了?現在肯定在吃年夜飯吧?」李金寶想到親人了。
「有老礦頭照顧,她們應該過得不錯,會所里面吃的喝的絕對不缺,年夜飯也挺豐盛,我沒吃過,但是听礦頭說起過。」大叔很是羨慕。
「俺們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搓它一頓。」李金寶口水都留下來了,雖然他們全都成了修士,畢竟時間還短,始終沒有修士的覺悟。
「可惜了柱子他們。」說起戰死的那四個人,大叔心里難過,他覺得自己很難交代過去,老白是光棍一個,但是另外三個人都有爹娘,人家相信他,才把孩子托付給他,沒想到……
「柱子、田壯、小六子都還沒娶老婆呢。」二呆在旁邊低聲說道︰「俺決定了,回去之後,先討個老婆再說,俺不能讓家里斷子絕孫。」
這句話激起了李金寶他們的心事,連大叔也頭痛起來,他當然想抱孫子,不過他也知道童子身對修煉的重要性。
「俺要修煉,要和小哥一樣。」李金寶卻沒絲毫猶豫。
「不久之後,整個天寶州就會有大禍臨頭,現在娶妻生子,只是平添累贅,但是不留下後代的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幾家真得要絕後了。」謝小玉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勸?他最清楚這場大難有多麼可怕,根本不是土蠻攻城能比擬的。
「修煉,都給我拼命修煉,想娶媳婦,等到回中土之後再說,到時候想娶什麼樣的女人都行。」大叔終于下定了決心。
「也對,俺要風風光光地操辦婚事,要讓婁老財他們一家看看,他們和俺比起來,屁都不是。」二呆頓時想通了。
他拎起了鐵桶兩腳生風朝著外面跑去。
離開這片山洞不遠的地方就是廚房,里面一片叮叮當當的聲音,上百口大鐵鍋一起在翻炒。
「雞湯省著用,沒多少了。」長叔在那里扯著嗓子喊,他守著一口足夠讓人跳進去洗澡的大銅鍋,里面就是用雞肉吊出來的原湯。
「叔啊,您老少兌點水,這都沒鮮味了。」一個正在炒菜的炊頭苦著臉說道。
「難道以後的日子不要過了?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去呢。」長叔越說越心疼,這一頓年夜飯,相當于他們這兩百多號修士一個月的消耗,他手里的這些「家底」差不多都快掏完了。
「長叔,你就別抱怨了,小哥說過,今天就圖個喜慶,料要下足。」二呆開口說道,他這是假傳聖旨,不過他並不擔心被戳穿。
「小哥真得說過這話?」長叔滿臉狐疑。
「你自己問去。」二呆耍了個心眼,他知道長叔絕對不會走開,要不然他那一鍋子寶貝,肯定全都被燒菜的炊頭給弄了去。
果然長叔猶豫了一下,揮了揮手說道︰「大家就多加兩勺吧,不過別太多,要不然不夠用。」
「好 ——」燒菜的炊頭們齊聲應道。
有了干勁,手腳就變得麻利了起來,很快,一口口大鐵鍋被抬了出去,抬鍋子的人一路小跑,一路高聲喊著︰「過年了,開飯了,年夜飯來了。」
鐵鍋里面溢散出來的香氣,也讓老卒們和傷兵們食指大動,幾個月來,他們天天吃的是黑豆,那玩意兒是喂馬的飼料,能好吃嗎?
「年夜飯,吃年夜飯嘍——」
兵卒們拿著飯盆圍攏了過來,飯盆在他們手里叮當作響。
原本死氣沉沉的礦井里面,終于有了一絲過年的氣氛。
「別搶,別搶,每人三勺子,不能多給,這東西可不一般,是修士老爺們吃的,听說能夠增進功力,你我這樣的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壽,誰的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成修士呢。」一個炊頭敲著鍋子大聲喊著。
「你吹吧,這難不成是仙草或者靈丹?」
「就是,若是這麼容易成為修士,恐怕全天下的人個個都把豆芽當飯吃了。」
底下嚷嚷成了一片,不過那些笑罵的人並不怎麼在意,只當听了個笑話。
「愛信不信,這些豆芽精貴著呢,這是大頭領弄出來的東西,除了大頭領和李頭領他們幾個,別的修士老爺也沒資格靠近,連麻頭領、法頭領、王頭領、吳頭領都眼紅這個。」炊頭平時跟著長叔,廚房又靠近種植室,同樣也靠近修士住的地方,所以時不時能夠听到些閑聞軼事。
可惜,不管他怎麼說,就是沒人相信。
那些兵卒注意力都在鍋子上,哪里還會在乎什麼修仙的事。排在前面的兵卒已經盛好了豆芽,跑到一邊享用去了。
連著吃了幾個月的黑豆,在這群兵卒的眼里,盤子里面的這些豆芽絕對頂的上雞鴨魚肉,山珍海味。
突然有個傷兵大叫了一聲︰「咦——這東西吃下去,會有一股涼氣,這涼氣會竄,在身上轉來轉去,不但不覺得冷,反而還熱起來了,真舒服啊。」
話音剛落,另外一個老卒也說道︰「有點意思,這東西說不定真是仙草。」
老卒正說著話,身體猛地一抖,緊接著「噗」的一聲放了個臭屁,那股惡臭讓周圍一圈的人全都感覺到眼前發黑。
「對不住,對不住。」那個老卒連聲道歉,但是他隨即又「噗」的一聲放了個屁。
「你惡心不惡心。」邊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傷兵忍不住了,掄圓了巴掌就扇了下來。
這些傷兵和老卒之間本來就互相看不上眼,炊頭全都是從老卒里面挑出來的,自然偏袒老兄弟,所以排在前面的全都是一群老卒,傷兵們看在眼里,心中早就充滿了怒氣,打人只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那個老卒嚇了一跳,連忙用一只手抱住腦袋,另外一只手往外一撥,這本來是無意識的舉動。沒想到扇人的傷兵居然被撥得轉了一圈,然後一坐在了地上。
傷兵愣了,老卒也愣了,邊上的人同樣全都愣了。
「噗——」又是一個響屁,不過這一次是另外一個人放的。
「這……這是月兌胎換骨。」掌著勺子的炊頭比其他人有見識,立刻大聲喊道。
「月兌胎換骨?」老卒從發愣中醒來,他狂喜地大叫著,然後猛地朝地上跺了一腳。
只听「砰」的一聲響,地上塵土飛揚,等到他抬起腳來,只見石頭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腳印。
「我……我真得成了修士。」那個老卒一下子蹦了起來。
這一下絕對太用力了,他的身體一竄三尺高,腦袋「 」的一聲撞在了天花板上,只撞得這個老卒眼前金星亂冒。
沒人看他的笑話,此刻其他人全都兩眼盯著那一口口大鍋,盯著里面的豆芽。
剛才炊頭的話沒人相信,此刻眾人卻已經認定那是仙草。已經盛了豆芽的人,連忙把豆芽全都扒進嘴里,然後在躲到一邊細嚼慢咽,還沒輪到的人全都擠了上來,一時間場面變得異常熱鬧。
「不許搶,打翻的話,誰都沒有了。」炊頭急得大喊大叫。
「誰都別搶,誰敢搶,老子擰下他的腦袋。」剛才那個老卒總算恢復了過來,他立刻大聲喝道。
換成以前,他的話只會被當做放屁,但是此刻卻沒人敢違抗,地上那個腳印子還留著呢。
礦井里面迅速恢復了秩序,大家拿著飯盆重新排起了長隊。
過了片刻,「噗噗噗」的聲音此起彼伏,伴隨著放屁聲的是一陣陣狂喜的歡呼。
那個五大三粗的傷兵好不容易輪到了,他異常小心地用飯盆盛著那份屬于他的「仙草」,然後滿臉期冀地走到一邊,開始往嘴里劃拉。
豆芽鮮美中帶著一絲甘甜,那滋味讓他差一點把舌頭給吞下去。豆芽下肚,果然有一絲涼氣透了出來,這絲涼氣在五髒六腑間流轉著,果然把體內的寒意全都逼了出來。
他就等著自己放屁。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個傷兵有些呆滯了,他感覺到涼氣在漸漸消失。
「這怎麼可能?為什麼我沒有成為修士?為什麼他們行,我不行?」那個傷兵瘋了似地大聲吼道。
「我也是,為什麼我沒成功?這些老家伙反倒成功了。」百丈之外,另一個傷兵也在那里大喊大叫。
听到這人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有反應的大部分是老卒,少部分是領了蠱蟲的傷兵。
轉瞬間,他們都想起了最近一段時間到處散播的一個傳聞。
有人說,那些蟲子是修士老爺用來考驗大家的靈蟲,領了蟲子的人一開始確實有害處,但是時間長了就變成了好處,而且修士老爺們已經準備好了退路,領了靈蟲的人可以借靈蟲的法力跟著一起逃,沒有領靈蟲的人,只能在這里等死。
一時間,那個傷兵如喪考妣嚎啕大哭起來,以前他听到這個傳聞,只會心里冷笑,認定了這是誆他們的謊言,現在他信了,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他這一哭,那些同樣沒領靈蟲的傷兵也一個個明白過來。
一想到那些老頭都能夠逃出生天,他們卻要留下來等死,再堅強的人也受不了,也跟著大哭起來。
礦井里面頓時變成了兩個世界,一邊是月兌胎換骨的狂喜,很符合過年的氣氛,一邊是悲從心來的痛哭流涕,不但沒有一點過年的味道,反倒像是末日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