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
韓林端坐在懸崖邊上,前方是三座入雲青峰,一條天瀑垂下蕩起白痕。坐下是郁郁青草泥土芳香。空中白雲朵朵,林間鳥啼不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默默的念起李修林贈送的波瀾心經。
這些天,被虛空心魔同化後的癥狀開始逐漸顯露出來。曾經虛空心魔的反噬與同化,韓林都可以用黑色符文繃帶,以及強大的道心來進行壓制。現如今,隨著虛空心魔同化的範圍越來越大,韓林終于出現了明確的反應。
這幾天里,韓林曾經數度陷入輕微昏迷之中,夢里,他看到自己便是虛空心魔,腳踩大地毀盡天下萬物。無數生靈在身下苦苦哀嚎,那鮮血如河流,那白骨如高山。
而每一次又都是從噩夢中驚醒,時常會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每逢在這個時候總能夠看到李修林慈祥的笑容,會語氣溫和的安慰韓林幾句。蘇婉則長長去山林間采集一些美味可口的蘑菇,熬成菌湯喂服韓林,提神養心。
很久很久以來,韓林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那虛空心魔所帶來的艱難心理過程,總能夠被這樣的溫暖所同化。
韓林並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夠支撐多久,或許在不遠的將來,自己會徹底喪失心性化作一只只懂得殺戮的惡魔。一旦想到這里,心中難免惶恐不安。是李修林與蘇婉無微不至的照顧,讓韓林重新拾起了信念。好似門外寒風呼嘯,屋內卻有親情溫暖人心,只要這溫暖還在,其他都不足畏懼。
「呼……」
韓林心中默念第三遍波瀾心經,這是觀海派用來穩固本心的功法,自然是無法與清水派大自在真經相提並論了,可多多少少也能夠讓人心中平和,懂得壓制憤怒與仇恨。
「感覺怎麼樣了?」沿著一條小路,李修林身著一身淡綠色長袍,負手而來。蘇婉則乖巧的挎著竹籃,里面是各種各樣好看的菌類。李修林說,常食肉類可使人心混沌,使人狂躁。而青菜蔬果則讓人心境,內心平穩。
雙腳踩在青草上行走,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便是這樣的聲響在韓林耳中也感覺無比珍貴。不知自己還能夠維持多久正常狀態。
「師傅,好多了。」韓林笑著回頭應答。心里卻明白,被同化的癥狀不但沒有倒退,反而在緩緩的惡化。一旦當虛空心魔同化韓林幾乎近半的身軀之後,那種同化便不再會以韓林魔化為媒介,而是時時刻刻都在緩慢進行著,直到有一天,惡魔會將韓林徹底吞並,失去自我。因為有了波瀾心經,讓這樣的同化速度稍稍減緩。
「嗯。」李修林點點頭,看著韓林**的上身。此時韓林在李修林面前再無秘密,雖然並未告知李修林虛空心魔為何物,可也說過,身上的印記便為魔印,魔印越多,越難自控。
蘇婉在懸崖邊上架起了柴火堆,用一根繩子吊起石鍋正耐心的熬制菌湯,看著炊煙裊裊,韓林心中十分享受。
「不若我們就此住下吧,若能安安穩穩在這里度過余生,心中也是無憾了。」
韓林突然升起這樣的念頭,再往後誰知到會發生什麼事,也許自己會瘋了。那倒也不如在這安安靜靜的地方度過最後時光,起碼不會再有遺憾了。處在這樣的世界,韓林的心態轉遍了不少。
李修林沉默了許久,終于是緩緩點頭︰「也好。那波瀾心經不可一日不修,要牢牢記在心里。」
韓林欣喜的點了點頭,接過蘇婉送來的菌湯幾口喝下,又忙著去修那波瀾心經了。他知道自己暫時不會死,可沒有了實力的李修林卻時日無多了,至少,自己要陪他度過最後時光。
第二天,蘇婉說李修林有事外出,去附近拜會一個老友。
「能觀想了麼?」蘇婉細聲問道。
「有時可以,有時不行。」韓林搖了搖頭,卻並沒有太過遺憾的神情。虛空心魔同化,不但擾亂韓林心智,同時還帶來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副作用,那便是韓林很難再集中精神去觀想龍魂心魔。
一旦如此,實力境界的進展便出奇的緩慢起來,有時候一整夜的時間,韓林甚至連認真觀想一個小時都無法做到。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與虛空心魔抗爭中度過。
「嗯。」蘇婉輕輕的應了一聲,從竹籃里取出兩枚紅色果實。
「很甜的。」
韓林拿著果實放入嘴里咬了一口,還未等嘗到甜美的汁水,突然感到體內一股難以抗爭的滔天怒意襲來,果實啪嚓落地,全身血管寸寸暴起。
「快走!」韓林極力壓制著心中怒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了出來。
蘇婉雙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倒也提著竹籃快速離去了。走在山腰處,從頭頂上方便聞到一聲驚天的怒嘯。山間無數飛鳥驚起,走獸紛紛奪路而逃。
「啊啊啊啊啊……」
韓林雙目已經化作血紅,身體無規律的痙攣著,一雙眼楮死死盯著左臂,那惡魔手臂在劇烈鼓動,似乎無時無刻在提醒韓林,它要嗜血!
「啊!!」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眼前的事物也化作斑斑污痕,左手無意識的揮擊出去,對面青山有樹木斷裂。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轉醒後自己已是躺在一條溪流旁邊,簌簌流水聲清靈悅耳,蘇婉正蹲在溪水邊為韓林漿洗著長衫。
「醒了?餓沒?」
韓林搖了搖頭,劇烈的頭疼已經成為習慣。遙看四周地勢知道未曾走遠,只是曾經所處的山峰懸崖卻消失在視野當中。心里明白,那青山應該是被自己給毀了。
「多久了?」韓林問,用手捶打了幾下額頭。
「五天了。」
「師傅還沒回來?」韓林問。
蘇婉笑了笑︰「師傅好友過壽,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我們去找他吧。」
韓林點點頭︰「那最好。」
二人結伴同行,風餐露宿,這一走就是四五天。有時會遇到小小的鎮子,那蘇婉很興奮的要去逛逛,韓林卻總是遲遲不前。
「沒關系的,你若感到身體不適,我們立刻就走。」
「好吧。」
韓林只能點頭同意,他明白自己身體狀況很不穩定,有時會陷入昏迷,更糟糕的時候會出現短暫的魔化。將周圍事物盡數毀去了,所以便不太敢進入人類世界,生怕造成太大殺孽,反而使自己變得越發狂暴起來。
而兩人便越發小心謹慎,往往提心吊膽的前行。若是遇到鎮子集市也只敢小心去逛逛,正如蘇婉所說,一旦韓林感到身體狀態不對勁兒,便要馬上離開。
屠戮,鮮血,使人變得嗜殺。殺人越多,越難回歸。韓林正是要避免這種狀況的出現。
在一個集市上二人用盤纏購買了兩匹駿馬代步,觀海派向來是不怎麼儲存財物的。吃的用的也都順其自然,餓了便是摘取些野果,打一些野獸來吃。是以錢財並不算多,只可勉強度日。
那蘇婉為了韓林,便拿出超過一半的盤纏購買駿馬,只為了讓韓林少走一些道路,少受一些累。韓林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感激。
這一天,兩人結伴來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城外,這城通體以青石紅木所造,在那城門樓外大老遠便能听到悅耳的風鈴聲。
一條條紅色,黃色,藍色,綠色,各色各樣的絲帶,纏繞著大小不同的風靈,垂掛在城門樓上,風一吹來便叮當作響,很是悅耳。而那城門樓上方則寫著三個大字。
蘇婉說,這是很著名的「風之都」,有高明的工匠將整座城都懸掛了風靈,這種風靈按照不同的大小,發出的音律不同,進行有序的排列。如此一來,風吹來後則發出輕靈響聲,那樣的響聲不會覺得嘈雜,反而感到美好。更是讓人能夠身心愉悅,可謂奪天工之創舉。
許多閑雲野鶴般的修士,無門無派選擇獨自修行,便會將風之都當做自己的家,時常要回來住一段時間。而那風鈴是他們穩固本心最好的環境。
「這里很好,我們去看看。」
韓林不忍駁去蘇婉的好意,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了這大名鼎鼎的風之都內。
一路上兩人牽著駿馬緩緩前行,韓林則時不時的抬頭好奇觀望著名的「風鈴陣」。果然如蘇婉所言一致,風力越強,鈴聲越響。成千上萬風鈴同時大作,卻並不感到任何煩躁。好像那是最自然的聲音,是雨幕落上青石,是泉水細細流過。
「感覺怎麼樣?」蘇婉問。
韓林感受了一下,微微點頭︰「確實很好,心里安靜多了。」
「咯咯。」
「快看啊!」前方不遠處有人群齊聚,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圈子,似乎在看些什麼東西。
「咦!?我們也去看看。」蘇婉拉著韓林的手奔上前去,見幾名身著勁裝的修士守在一個布告欄前。
那告示上說,御劍門掌門人的獨女身患頑疾,如有高人可治,賞銀十萬兩,或可挑選御劍門低級功法一部。
看到這里,韓林二話不說大步上前,將那告示揭下,表示自己可以治病救人。修士紛紛對視一眼,顯然有幾分不太相信,但根據規矩也還是帶領韓林蘇婉二人去了御劍門。
「你真會治病?」蘇婉很驚訝。
「多少懂一些。師傅說常行善事可寧靜心神,我想這對我也有好處。」
韓林這麼說,蘇婉自然不會再有勸阻,便隨著一起去了。
其實韓林心里卻是有一個念頭,把那低級功法尋來給蘇婉學習。她的本心雖然被震碎了,但並不代表從此無法繼續修行,蘇婉還年輕,有的是時間重新來過。
那段日子韓林也與李修林談過這件事,並得知,一種功法在修行過程中遇到了意外,如走火入魔。便從此再也無法學習同樣的功法了,像日月映天功,中途被韓林震碎本心,用李修林的話來講,便種下了劫果。若要重新再次修煉日月映天功,則事倍功半,很難有所成就。這是下界完整功法的一個特點。
但眼前就是一個大好機會,御劍門顯然是屬于勁宗的,與太上道屬同種道派,既能讓蘇婉修煉,又不與觀海派功法相同。唯一遺憾的是,日月映天功可是很難得的中級功法,而眼前所懸賞之物也不過低級功法罷了。
御劍門,在整個風之都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門派了,其規模之大自然不必多說。韓林兩人進入門派,也沒有資格去見掌門人,只是被管事安排暫且住下,到了才知道,前來為掌門女兒治病的大夫數量可實在不少。
每天有大量大夫親自去診斷,最終都以失敗相告。那御劍門倒也大方,從來不會責罰,反而是附送銀子放大夫上路。韓林倒也不急,與那蘇婉便一起安安穩穩的住了三日。
三日後有管事來傳喚,終于第一次見到了掌門獨女。那是一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姑娘,躺在床上紗帳之後,看不清楚真容。
管事有言,這掌門獨女病發出奇,一日隨朋友進山游玩,回來後便臥床不起。這還算好的,隨行前往的人于數月之前已經各個死去,只有御劍門掌門人用大量昂貴的藥材,才讓這姑娘維持了性命。又說,這姑娘叫玲瑤。
韓林在床前緩緩度著步子,眉頭深鎖。
「小兄弟,你不把把脈麼?」管事好奇的詢問,韓林一來不詢問病情,而來不把脈探查。反而是在床前走來走去不知想些什麼。
這時韓林微微搖頭︰「把你們掌門人找來吧。這件事很不簡單。」
管事听得一頭霧水,但又感覺韓林與先前的大夫做的很不一樣,心想或許真是高人。這才離去,稍後那御劍門掌門終于姍姍來遲,此人身高約有兩米上下,一身的橫肉,臉上卻顯得十分白淨。名為玲岳。
身後跟著一名僕人,僕人手里端著木盤蒙蓋白布,那玲岳將白布掀去,上面是十張萬兩銀票,與一部功法。
「小女病情如何?你若能治,我便破例。這兩樣東西全都歸你。」
韓林仔細打量了一下,這玲岳竟然也有陽修二段實力,與先前被殺死的蕭何屬于同一種境界。又同為勁宗,修煉的也是劍法。心想,他這里應該也有中級功法吧。
那蘇婉長的溫柔可人,穿上一襲白裙更是如仙子一般,若能手中持劍而舞到也比日月映天功更加美麗。
當下便笑道︰「這兩樣東西我都看不上眼,你需要用一本中級功法來換。」
玲岳聞言眉頭深皺︰「哪里來的小娃子,信口開河!你知道中級功法是什麼嗎!」
韓林笑道︰「要治你女兒的病可不怎麼容易,絕對值得用中級功法來換。」
「怎麼說?」玲岳不解。
韓林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玲瑤,笑道︰「山中有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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