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王學謙的估計,混的如此差的衛挺生,只要他稍微透露出一點招攬的意思,就會撲騰上來,根本不用他多費口舌.可要命的是,衛挺生卻突然矯情起來。
王學謙說十句話,他就是死活不肯答應。
反倒是把王學謙給弄迷糊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想不明白不要緊,可衛挺生卻突然改口,要住旅館,說什麼不願去王學謙的家里。
這下連王學謙都有點生氣了,可是衛挺生更固執,要不答應他,他就跳車。好不容易在租界找了一家小旅館,門臉挺小,但好在老板看上去很體面。
「琛甫!」
「讓我想想,明天我給你答復。」
說完,衛挺生大搖大擺的下車,進了旅館,反倒是王學謙有點納悶了,這個家伙到底是鬧的那一出?
心中悶悶不已的王學謙抬眼看到似乎在關注他的陳布雷,隨口問了一句,看上去挺穩重的秘書陳布雷,卻笑得很古怪道︰「先生,你們的世界我不懂!」
什麼叫你們的世界我不懂?
陳布雷委婉的說了一個理由,差點沒把王學謙給氣死。
真把自己當大熊貓看了?
王學謙臉色陰沉沉的,似乎有要爆發的痕跡,陳布雷急忙解釋道︰「我當年一直在老家讀書,即便是去了杭州求學,也不過是離家百里。留洋對我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當然,我也知道很多人留洋的目的在意的是一張一尺見方的文憑,而不是求知求真。」
「然後呢?」
听著陳布雷的解釋,王學謙的臉色好看了不少,至少這個解釋對陳布雷來說是真心的,並沒有帶著任何的嘲諷和不屑。
自然,陳布雷也沒有資格這麼做。
就像他接下來說的那樣︰「或許您很意外,當時庚子留美生的事我也听說了,但是在杭州的初試我都沒有通過……」停頓了一會兒,陳布雷這才接著說道︰「隨著年紀的漸長,我也開始懷疑當初的讀書的目的。年少時,讀書像是一種責任,傳遞在父母的身上,孩子的成績是體現父母意志的一種表現。但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當我也踏入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那一刻,我才深刻的體會到,讀書對于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雖然這話有些武斷,但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可逆的。」
「然後就為了當官?」王學謙還是有點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反倒是陳布雷答應的很坦蕩的樣子︰「沒錯,就是當官。國人讀書,那個不想當官?究其原因就是,讀書是改變命運的途徑,當官是實現理想的橋梁。兩者緊密的聯系在一起。說起來也不怕人恥笑,當年我也想過要當官,可是在寧波府上下奔走的,才謀來了一個教書匠的職位,與當初的理想差的十萬八千里。相比衛先生,能夠在京畿任職,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要是能夠听到這段話,衛挺生估計也能心里平衡了,至少羨慕他的人大有人在。
見王學謙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語,陳布雷也選擇箴言沉默,給王學謙一個思索的空間。在陳布雷的眼中,王學謙或許很神秘,但其實也並不太神秘。說神秘,主要是其進十年的留學經歷,讓他暗嘆不已。可要說不神秘,余姚王家和陳布雷的慈溪老家相隔不過十幾公里。
作為寧波府數一數二的豪門家族,陳布雷是從小耳濡目染之下,一听王家,就能想起王橋鎮二十幾座牌坊。
王學謙並非是因為衛挺生的拒絕,而心情糟糕。反倒是通過陳布雷這些年的經歷,讓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在國人眼中,第一流的人才,永遠都是為政客準備的,或者直接是準備踏入官場,歷練成為一個合格的政客。
錢,財富,或許很重要,但是擁有了溫飽之後,沒有比手握權利來的更加的有吸引力。
一直以來,王學謙都對從政有著或多或少的抗拒,可是衛挺生的事情觸動了他心里那根敏銳的神經。從政不僅僅是獲得權力那麼簡單,政商一體,才是在民國打開局面的唯一途徑。反倒是借用外力,不過是飲鴆止渴,短時間內有用,要是時間長了,要麼被排斥,成為名副其實的‘外國人’,要麼就是被看透之後,淪落為黔驢技窮的末路。
這兩種情況,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再說從政?
難道自己也要像衛挺生一樣去京城求官?當然,有家族在背後的推動,有利益團體的綁定,即便是與之毫無瓜葛的直系掌權了,曹錕也好,吳佩孚也罷,也不能像對付衛挺生那樣,用一個副科長給打發了。
既然當官這麼好,這麼重要,王學謙也對衛挺生的態度吃不準起來。
翌曰,夏曰的天總是亮的特別早。五點還不到,太空就開始蒙蒙亮,樹叢中嘰嘰喳喳鳥叫聲,雜亂無章,雖說喧鬧,卻也不會擾人清夢。
可要是突兀的電話鈴,就難說了。
王學謙迷迷糊糊的听到電話鈴在樓道里,書房中,偌大房子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擴音器,將這機械的,毫無韻律感,聒噪的鈴聲把人從自然中拉扯回來,讓被驚醒的人明白,他還生活在文明世界中。
咚咚咚,房門口恰如其分的敲門聲,不會讓人感到很突然,也不會輕的讓人忽視。總之,王學謙被很不耐煩的翻了個身。
「先生,您的電話。是一位姓衛的先生打來的,說是您的同學。」
「我不認識他,告訴他打錯了。」」
何阿英滿頭大汗,心說︰先生還沒睡醒。她可是求證過陳布雷,知道衛先生是王學謙昨天才見過的,而且還興師動眾的去火車站接的人。怎麼會忘記了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王學謙沒睡醒,說胡話呢?
不過看著王學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青壯男子每天早上的顯著特征,將睡衣撐的鼓鼓囊囊的,頓時臉羞紅的不敢看人,低著腦袋,想起電話中人的語氣,顯然是王學謙相熟的,不敢怠慢,但要是這時候推醒王學謙她是什麼也沒有勇氣的,只能低著頭,聲音如同飛蚊一般,哼哼唧唧的,無法辨別。
半醒半睡之間,王學謙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眼前有一個人,穿著素色的旗袍,端莊中帶著一絲嫵媚。
定楮一看,差點嚇了自己一跳,原來是何阿英。
想起身邊好像很久沒有女人了,王學謙也是苦笑不已,不過隨即想起,這個時代的娛樂業頗為發達,他還沒有考察過……
對,找個時間,帶著批判的眼光,好好的實地考察一番。
「衛先生,不會是衛挺生吧?」迷迷糊糊的爬起來,走到走廊上,拿起電話的那一刻,王學謙有點奇怪,一天不見,何阿英怎麼會看上去長高了?
地板上踢踏的聲音,才讓他把目光放在了何阿英的叫上,突然他瞪大了眼珠子,有點不敢相信的怔怔的看著,原來何阿英不知從什麼時候,買了一雙高跟鞋。也不算是高跟鞋,這個時代十幾厘米,縴細底部的高跟鞋是沒有的,市面上普遍的就是五六公分的半高跟鞋。
顯然這個女人還沒能掌握腳上的鞋子,走起路來,踉踉蹌蹌,讓人不免擔心會突然摔倒。
和絲襪一樣,高跟鞋在西方也是男人們的專屬用品,在盧浮宮看到過路易十四的全身畫像的游客一定會對這個引領奢華宮廷潮流的法蘭西國王的裝束記憶尤深。因為這貨不僅恬不知恥的穿著真絲的白色緊身連褲絲襪,腳上還蹬著一雙根部高達4英寸的高跟鞋。從這一點來看,西方人是很變態的。
將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王學謙這才拿起的電話,話筒中,衛挺生不耐煩的聲音頓時傳來。喂喂……
王學謙苦笑道︰「老衛,我的衛大哥?你到底是鬧的哪一出啊!」王學謙抬頭看了一眼掛在走廊盡頭的掛鐘,才不過早上五點鐘。雖然夏天亮的早,但也不能這麼折騰人吧?
大家都是夜貓子,誰不知道誰啊!
衛挺生渾然沒有攪人清夢的尷尬,反而感覺自己理由挺足的,在電話那頭嬉笑道︰「上海灘的早點販子太不近人情,都在我窗口下鬧騰了一個多小時,我連早飯都吃了。」
「你早飯都吃了?」
王學謙氣的差點把電話摔在牆上,四點鐘的時候,天還黑著呢,這里是租界,不是南市的華界,商販也不是隨便就能擺攤的,加上租界里也不準大聲胡亂吆喝,巡警們的褲腰帶上,都別著木棍呢?
打了個哈氣,王學謙無精打采的說︰「好吧,有事就說,我听著!」
「這個……那個……」
「沒事的話,我掛電話了。」
「別,我說,子高你真的開了一家股票經濟公司。」衛挺生急道。
「不是股票經紀公司,而是投資公司,專門從事股票,債券和實業的投資,區別于銀行的是,不吸收貸款,但可以幫助客戶理財。」王學謙一下子睡衣全無,似乎听衛挺生的意思,好像對他的投資公司有點興趣。
「好吧,一月給我多少錢吧?」衛挺生口氣一弱,好像遇到為難的事情,說話的聲音很低,王學謙只是在電話那頭只听到‘錢’這個字,一時間模不著頭腦,只好順口問了一句︰「什麼錢?」
可這麼一句詢問的話,沒想到把衛挺生給惹惱了,氣得在電話那頭大喊大叫︰「王子高,你還來這招是不是?談錢俗?兄弟我把工作都辭了,你給我來一句談錢俗氣,你可不能這麼玩我的感情啊!我早該想到的,在美國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子,借錢不還也就算了,還用兄弟們打工掙來的錢去泡洋馬子……我可是一宿沒睡,咬碎了鋼牙,跺瘸了腳踝,下定決心投身金融行業,臨了昨天說的好好的,沒想到你給我下套呢?……」
「哎等等……」王學謙還沒回過神來呢?似乎衛挺生是準備來幫他了,但是昨天分別的時候,根本就沒說這個事啊!得捋一捋︰「琛甫,你昨天不是說要好好想想嗎?」
「我想了,一宿沒睡,盡琢磨這件事呢?今早上,我把工作都辭了,你卻變卦了,我的命好苦啊!本來就是想要搏一搏,跟命運爭一爭,可遇到一個不靠譜的朋友,這小好了……」
听到電話那頭的哀怨聲,王學謙卻納悶了,問了一句︰「老兄,你什麼時候把工作辭退的。」
「剛剛把寫好的辭職信寄出去,你以為呢?這是我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給自己留後路了。」衛挺生沖動道,其實他也怕自己下不了決心,干脆把路給堵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