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朱葆三一直以來沒有明白,或許在他的眼中,和洋人做生意,能掙錢,掙大錢.
可不見得洋人的東西都是對的,都是好的。
比如說現在,王學謙一再堅持他的觀點,在將來的議會之中,明煮不見得是要把所有人的意志都體現在法律和政斧的運營上。但政斧之中,一定需要不一樣的聲音。
寧波特別市的建立,對于整個民國來說,可能是一個新鮮事。
但也僅僅停留在圖個新鮮上,可對于三百萬轄區內的百姓來說,這是生計攸關的大事。
自從市政斧建立之初,臨時市政斧,臨時議會的籌備和建立,都沒有實現明煮的跡象。反而是三十多名簽署協議的各級工商領袖,風刮了最初級的政治利益。
原本擁有七十多個席位的議會,其中五十多人,都已經是在建立臨時議會之後,就已經定好了的。剩下的十幾個議員的位置,對于朱葆三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在整個議會中,也是屬于弱勢群體,少數人而已。
可王學謙認真的勁頭,像是這十幾個人的選舉,對于城市和轄區的未來,將是重中之重。
或許朱葆三想不透,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王學謙生搬硬拽的模仿西方的模式。
他的身邊也聚攏了一批留學美國,英國的法學專家,在市政斧供職。不解之處,才找人研究了一下,這才發現,如果按照現如今的框架,明煮不過是一個幌子,一面大旗。
用來糊弄老百姓再好不過的辦法,但結果很可能就是,轄區內的百姓根本就不認可政斧。城頭更換大王旗,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繳稅,勞役,都不過是生來無法逃避的命運。
要是擁有數個省的地盤,這種矛盾在外部危機靠近的時候,也不會顯得人心渙散。
畢竟實力放在哪兒呢?
可是,寧波特別市轄區,大不超四萬平方公里,人口三百萬。連抗拒盧永祥都不得不選擇變招,還不見得管用,更不要說外部壓力更大的情況,一旦四面楚歌,周圍的勢力虎視眈眈。如果到時候,百姓還木然的看著政斧在風雨搖擺中,覆滅。
那麼這個城市真的成為英國人說的《烏托邦》了,美麗,但只能存在于精神帝國,根本無法拉倒現實生活中。
「自古,民不與官斗的說法,延續了數千年。民國了,皇帝沒有了,但是各地幾乎是讀力的政權,讓官員的特殊姓更加的突顯出來。不僅如此,貪污,[***],壓榨百姓已經成了軍閥短時間內增加實力的不二選擇。」
「但這還不夠,更重要的是,在很多農業地區,百姓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依靠,命運,甚至是生存的尊嚴都已經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有一個聲音反對,站起來,揭竿而起,相信很多地方見是遙相呼應的場景……」
王學謙侃侃而談的樣子,在朱子興的嚴重,簡直太厲害了,看自己家的老頭子,被王學謙‘唬’的一愣一愣的,心中說不出的羨慕。
可朱葆三的心中,想的並不是這些,他想到了元朝的紅巾軍,明朝的李闖王,不都是過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成了流寇,最後將一個強盛的王朝給推翻了嗎?
如果民國真的像是王學謙說的那樣,將來不久,將是一個群雄並起的時代。實際上,這種跡象已經出現了,不過很多人不願意去正視越來越尖銳的社會矛盾。
朱葆三猛然手一哆嗦,自從過了七十歲生曰之後,他就很少會像今天這樣,後背一陣陣的發涼,冷汗連連︰「賢佷,危言聳听了吧?」
從來沒有過執政經驗的朱葆三,對于王學謙幾乎是恐嚇的言論也嚇了個半死。
他總覺得,在寧波這種富庶的地方當行政長官容易的很,只要不貪污的太過分,當然他也沒想過貪污,朱家不缺錢。一個清廉的執政者,很容易獲得百姓的愛戴,政績隨之而來。
但王學謙告訴他一個不也一樣的結果,這哪里是當老爺啊!
簡直就是坐在火山口,還不知道**地下的火山什麼時候就突然噴涌一下子,把人吞噬的連灰燼都找不到。
王學謙坦然而笑道︰「當然,站在我們的立場,我相信在議會之中,大部分議會成員都不會想著當官是為了撈財。大家都不缺這點錢。」
「哈哈,子高說的是。」
說道議會成員,朱葆三又有了底氣,這一屆的政斧成員中,幾乎都是大家族,豪商的代表。王學謙也撈了一個議員的名頭。能夠一口氣拿出五百萬大洋的人,會看看得上三瓜兩棗?
其他人,雖然比不上,王家、朱家、黃家、虞家、沈家……這些豪門,但在普通人的眼中,都是高不可攀的豪門。
錢,對于這屆議會的成員來說,吸引力並不是致命的。
聲望,名望,想在家鄉造就一番事業的想法,倒是比比皆是。可王學謙語氣一轉︰「伯父,但是你想過沒有,在政斧中,更多的不是作為豪門的代表出現的。而是家境一般,靠著年輕時候的專營,獲得了知識的人才,他們是否會覺得當官和發財是不能兼顧的嗎?」
「你的意思是?」
朱葆三大概已經听明白了,王學謙之所以這麼慎重的一再提醒他,議會的重要姓,估計就在這里了。
大方向掌握在幾大家族之中,但頂層的人想法好,不見得就能實施,那麼就需要一個監督的機制。而選舉,能夠讓普通人獲得參與政事的機會,起到一個監督的作用。
朱葆三臉色稍霽,頷首點頭道︰「你是說,讓老百姓監督官員,不過這個會不會造成百姓的權柄太重,尾大不掉?」
原本是一句誅心之話,但除了朱子興之外,其他人都不在意。
執政者,站在高處,自然要看的更遠一些,正如朱葆三說的,百姓的重要姓在政斧中突顯,那麼萬一那些鄙陋的鄉民收到小恩小惠的誘惑,被人利用,結果也非常可怕。
「伯父是否听說過言官?」
朱葆三和王鴻榮對視一眼,心說︰「多新鮮啊!言官,不就是御史嗎?」大清朝就有,朱葆三和王鴻榮都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尤其是王鴻榮,清末的時候,因為清廷的控制權越來越薄弱,後來科舉制度也廢止了。
以至于一段時期內,舉人懂得洋務,或者留洋過的,都能在清廷擔任不小的官職。
如果當年王鴻榮疏通一下,有人引薦的話,也能當個四品、五品的實缺。要是買官的話,就更加容易了,張靜江就在成年之後,他家的老爺子給他花了十萬兩白銀,買了一個道台的實缺。
「賢佷,說笑了!」朱葆三倒是不生氣,笑呵呵的說道。
「小子,別賣關子了,快說。」王鴻榮佯怒道。
王學謙這才微微頷首,抱歉的笑笑︰「別看言官上參王公貴族,下參地方官員,表面上看權利很大。但實際上呢?皇帝不听,大臣不搭理他們,最後還不是一群上竄下跳的小丑?」
「嗯哼……」
朱葆三聞听之下,連戲台上感嘆詞都用出來了,對啊!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有道理的听,沒有道理的管他干什麼?
依舊我行我素不就行了嗎?再說了,有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出現,尤其是用最省力的監督機制,大部分就不敢明目張膽的搞小動作,這才是王學謙最終的用意。
相別之後,皆大歡喜。
反倒是王鴻榮和王學謙相相告別,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鎮海的石街小巷之中,似乎是自言自語,王鴻榮嘆氣道︰「這是善政,但你不該騙你朱伯伯。」
王學謙猛然一驚,驚愕的看著眼前這個他名義上的父親,難道他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