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戲院門口,就听到里面傳出來銅鑼齊鳴,咿咿呀呀的戲都開場了.
對于京劇,王學謙卻一直以來的態度就是敬而遠之。這種行為其實非常怪異的,在這個時代,听戲,無疑是最好的消遣娛樂方式。但是對王學謙來說,坐在戲園子里,簡直就是受罪。台上花花綠綠的布景,讓人眼花繚亂的服裝。
都是炎黃子孫,但是一開口,王學謙耳畔就嗡嗡直響,沒辦法,一句話都听不明白。倒是能听清楚只言片語的,但也于事無補。
當然,在社會上也不是只有听戲才是娛樂,麻將,牌九都能打發時間,但對此,他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再比如養玩物,玩鷯哥、畫眉、斗雞斗狗、蟋蟀、蟈蟈……
王學謙也提不起勁頭來,似乎已經過了這個年紀。
他還對上了年紀的人,提著鳥籠子,整天晃悠的做法,也是不太感冒。唯獨能夠讓他提起有些興趣的,就是騎馬了,這還得益于合作伙伴喬治-惠特尼送來的一匹純種馬,才勾起了那麼一點興趣。
好在他有這一點興趣,在公子哥中,也不至于當成怪人。
真要是連賽馬這個擁有敗家潛質的興趣都沒有,估計朱家老三也會對他敬而遠之。看著朱葆三如痴如醉的看著戲台上的表演,王學謙幾次想要張口,都不忍心打斷老人的這點愛好。
耐著姓子,听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左右。
乘著台上的扮演韓信的演員,吼了一句︰「兵發九里山——」
忽然間台上多了幾個拿旗子的人,這場景,王學謙倒是知道,戲台上的千軍萬馬,不多不少,也就四個人。
王學謙這才偷偷的看了一眼朱葆三,發現老頭正樂呵呵的盯著他看,正當他被看的渾身不在的時候,老頭卻突然開口說話了︰「好戲才開始!」
別看王學謙不喜歡听戲,但是當周圍的人潛移默化之中,他也知道一些經典的京劇曲目,有那些人出場。
按理說,項羽該出場了。
王學謙愕然,原來朱葆三對前面演員的鋪墊並不痴迷,有可能整部戲里,他就中意霸王的這幾句唱詞。看著老人一本正經的說著自己的喜好,王學謙唯有無奈的苦笑︰「伯父既然整部戲就喜歡這一段,為什麼不直接听這段的唱詞,反而耐著姓子等了這麼久,才等到霸王出來?」
「哎,這個……」朱葆三張嘴就著紫砂西施手壺,嘬了一口茶,嘖了一下嘴,眼神卻有點飄忽不定道︰「其實早年間,家里頭不富裕,後來去了上海灘的五金店里學徒,第一次進大戲院的時候,听得是個熱鬧,恨不得台上翻來覆去的就唱自己喜歡的兩句詞。」
頓了頓,朱葆三接著說︰「可大魚大肉吃多了,也會膩。更何況,沒有了前面的鋪墊,這戲里頭就光剩下了沒頭沒腦的幾句詞,听多了,不禁讓人厭惡。哪里有前面千軍萬馬的鋪墊,劉邦、韓信的計謀,幾十萬大軍唱著項王的豐功偉績,卻成了四面楚歌,孤家寡人。」
要听老人的話,多半是話里有話。
朱葆三也不例外,到了他這個年紀,人身上的稜角早就磨平了,說話講究一個方式方法,語氣躲躲閃閃的,就看對方能否明白了。
王學謙細細一品,再看朱葆三笑**的模樣,他正不好說,像老太太。
但朱葆三的話,無疑提醒了他。朱葆三唯獨鐘情于垓下之圍的唱詞,要是沒有深意,他能喜歡上一輩子嗎?腦子里不由的想起了記憶中的垓下之圍,四面楚歌,霸王別姬,自刎烏江……
可從一開始,垓下之圍,項羽就注定要失敗了嗎?
楚漢相爭的時候,劉邦的軍隊,在末期的時候,人是多。但只能用烏合之眾相評論,士兵的作戰意志,彪悍程度。肯定是比不上項羽的大軍,雖然漢軍人數佔優,但真要發動決戰,結果誰也不知道會如何。
王學謙的思緒似乎回到了兩千多年前的楚漢爭霸的時代,最後一役,項王困守垓下,而漢王帶領六十萬大軍圍困垓下。
可人多,並不見得是好事。
如果項羽決戰的雄心不死,那麼這是一個擊敗對手絕佳的機會。和項羽不同,劉邦這個小混混出身的諸侯,一旦真要統領六十萬大軍,還斗不過只有十萬軍隊的項王。那麼留給劉邦的活路只有一條,出逃海外。因為沒人再會相信,項羽是能戰勝的。
與此同時,相比劉邦的軍隊,項羽統領的軍隊都是精銳,當年可是憑借十萬大軍,擊潰四十萬秦軍的戰績。
這是誰也無法忽略的事實。
或許這就是韓信寧可故弄玄虛,也不願意和正面項軍決戰的意圖。顯然,項羽失敗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因為他心虛,心慌了。最後連心愛的女人都只能自刎在面前,帶著72騎,沖殺漢軍,斬殺3000余人,讓他逃到了烏江邊上,差點讓他過江逃出包圍圈。
可要是項羽不是帶著72騎呢?
如果是3000鐵騎沖陣呢?
劉邦是否還能抵擋得住?
想到這里,王學謙這才終于明白了,朱葆三到底要說什麼,心說,這個費勁啊!才開口︰「伯父的意思是說……」他突然停下來,用手指著江面的方向,意思再簡單不過,就是指英國人。接著說︰「這件事,誰著急,誰就輸了?」
「呵呵……這項羽怎麼還不上台?」
或許每一個人都帶著一種英雄情結,在這個世界上拼搏。當然有人成功,有人失敗。
歷史或許給朱葆三帶來的只能是遺憾和惋惜,王學謙在心里猜測,朱葆三並不是真的喜歡看垓下之圍,也不是欣賞霸王的勇武,虞姬的柔情,而是惋惜于大好形勢,因為心態急躁,而喪失。
或許有些話,在人的心中,只不過是直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可真相往往距離人的第一直覺並不遙遠。朱葆三想要表達的正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尤其是模不透對方意圖的時候,更不要用疑神疑鬼的心態去猜測對方的用意。因為後果很容易先把自己嚇著。
城內都快大亂了,戲園子里听戲的也就朱葆三他們幾個人,加上保鏢、隨從、管家等,總共加起來也只有十多人。
別看朱葆三擺出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其實他的心思也不在戲台上。
他只是奇怪,本來這處戲中本該上台的霸王,卻遲遲沒有上台。
朱葆三能不著急,王學謙可以不在意,但是戲園子的老板可不敢糊弄台下的觀眾。朱葆三包場听戲,整個戲園子都是如臨大敵一樣的對待。別看江面上英國人的炮艦虎視眈眈,可現在寧波城里,朱葆三說的話還是管用的。
鑼鼓響了三遍,項羽還遲遲沒有上台。
倒是戲園子的老板上台了,點頭哈腰的對著台下抱拳鞠躬,額頭汗涔涔的往下淌。他已經接到後台茶房傳來的消息,原來唱項羽的戲子,听說英國人要炮轟寧波城,帶著人就跑了。唱戲的主角跑了,他這個戲園子的老板可跑不了,只能哭喪著臉,恨不得把那個逃跑的‘戲子’抓回來大卸八塊,但面對台下一干眾人只能陪著笑臉︰「各位爺,這個……霸王……」
朱葆三也想起來,台上光見響器的動靜,這麼沒人上台?問道︰「對了,霸王呢?」
戲園子的老板,袖子遮著半拉臉,擦著額頭的汗水,如喪考妣道︰「霸王他老人家拉稀了,上不了台了,不過戲園子里還有一個紹興幫,幾位要是有雅興的話,接著听《樓台會》?」
戲園子老板一臉期望的看著王學謙等人,連王學謙這個比喜歡听戲的人都知道《樓台會》那可是越劇,唱的是‘你儂我儂’的愛情,和《垓下之圍》可沒有多少關系。
他听著都想笑,更別說朱葆三了,就見他臉上眉頭隆起,顯然是被敗壞了興致。不過他也沒打算和戲台的老板爭執,至于包場也沒幾個錢,他也不在乎,站起身來,長嘆道︰「戲听得差不多了,該走了。」
朱長安立刻伸手準備攙扶朱葆三離開,反倒讓朱家老三給搶先了。
在戲院門口,送走了朱葆三一行人,倒是朱家老三留下來了,笑著對王學謙說道︰「別听老爺子的,整天神神叨叨的,用看戲的辦法,糊弄了不少人。老爺子喜歡的人不是霸王,而是韓信,他總覺得韓信的實力足夠,卻野心不足,最後落個慘死的結局。你看他,韓信出來的時候眼楮都亮了,就明白了。」
王學謙莞爾一笑,他看到朱葆三已經啟動的汽車,看了一陣,卻停在了路邊︰「三哥,伯父正在叫你呢?」
朱子興一回頭,果然看到自己家的汽車停在路邊,似乎在等他。頓時臉色一變,慌張道︰「我剛才可什麼沒說!」說完,慌慌張張的拔腿追了上去。
鐘文豹等在他的邊上,問了一句︰「先生,還去軍營嗎?」
「不去了,通知讓電台停止對外喊話。」王學謙想了想,覺得不妥,更正道︰「不,讓人把電台關了。」
王學謙心中暗笑,讓你英國人狂妄,也讓你嘗嘗無端攻擊一個城市平民的後果。
即便一切都是假的,但也要按照真的來排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