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你看鄭博士是否有些不妥。」
正當朱子興偷偷的扭頭問王學謙,鄭華無法克制在船頭方向,打了一個噴嚏,但是被水面上的風一嗆,感覺就像是在船頭不停的看著船下的浪花,似乎想要跳江自殺。
至于為什麼鄭華會變成這樣,王學謙感覺也挺難解釋的,只好敷衍道︰「可能是暈船吧!」
他是因為發現曹娥江上的工程頓時間內還無法開工,準備去杭州看看錢塘江大橋的工程進度。
沒想到,鄭華一听王學謙要去杭州,,說什麼也要跟著一起去杭州。這不,剛上船,就一個人佔據著船頭的位置,擺出一副了無生趣,想要了結自己的樣子來。
「你是說?」
「他不會是想要跳江吧?」
王學謙緊張的看了一眼船頭的方向,這才放下心來,說︰「你見到過準備跳江的人,腰上面還綁著一個救生圈的嗎?」
朱子興正眼這麼一看,還真是這一回事。眼神復雜的看著鄭華,眼神中似乎有遺憾。
兩個小時候之後,鄭華臉色蒼白,眼神中帶著難以描述的怨氣,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船頭。看著尖尖的船頭,破開浪花,身上卻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暮氣。
其實也不是暮氣,而是鄭華感覺好像有些感冒了。
朱子興索然無味的盯著鄭華的後背,看了一會兒,就失去了繼續琢磨下去的興趣。
因為他感覺鄭華就一晚上沒見面,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但他也有解釋,見鄭華的架勢,可不是脾氣不爽,見誰都沒一副好臉色。
反以為,留學歸來的博士,都是這副鬼樣子。
不過當他把視線放在王學謙的身上的那一刻,卻開始懷疑了自己的判斷。事實上,就王學謙平時表現出來的習慣,似乎和他認識的盛恩頤差不了多少。
穿著考究,對生活極端的挑剔,甚至可以說可是苛刻。
連他這個公子哥,有時候都覺得王學謙平曰里做的很過分,可問題又來了,盛恩頤留學,那他是帶著老婆一起去的,說難听點,盛家和沈家的聯姻,對于兩家人來說,並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沒有增加兩家人的交情。
反倒是對盛恩頤來說,在外人眼中,無疑是他的福氣。
娶一個老婆,然後盛家老四出國留學,誰能想得到,盛恩頤廢物到這個地步,連學校布置的作業,考試,都需要老婆出面,不然等著退學吧!
就這樣,他總算磕磕絆絆的把學業完成了,自己還覺得非常委屈。老婆太優秀,讓他心理有陰影。
可王學謙不一樣,這家伙簡直就是少爺里的異類,自顧自的出國留學,連家里都不知道。想必,王學謙的身邊可沒人給他做作業,更不要說有人替他考試了。完全是靠著真才實學,才完成了學業。
可在朱子興的眼中,王學謙怎麼看,都讓他奇怪不已。
和鄭華這樣普通家庭出國留學的學子有著顯著的區別,也不同于盛恩頤這樣的紈褲子弟也截然相反,甚至他還听說,王學謙在美國發財了。王家需要錢?恐怕是不太需要的。
朱子興深知,千年王家,可不是說說的。
山林,田產,甚至數家銀行的股份,王家要是沒有五六百萬的家產,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不同于朱家、盛家等大家族,子女繁多,都眼巴巴的盯著家產。王家的產業還都是長房一家的產業,加上其他的幾房,王家的實力一點也不比朱家差,這也是大家族的底蘊。
而且王學謙還是獨子,根本就沒人跟他爭奪產業。
于是乎,王學謙在朱子興的眼中,就越來越透著一股子邪氣。
讓他不自覺的認為,他和王學謙根本就是兩路人。而實際上,他們確實沒有多少交際。要不是老爺子朱葆三對他這個三兒子寄予了厚望,他還在上海灘和盛老四窩在一起,整天不著家呢?
朱子興才懂事的時候,家里就已經是滬上五金行業的龍頭,僅次于規模更大的葉家。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在他對待同齡人的時候,多了一份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跋扈,但是面對王學謙,他的這點可憐的優越感,頓時被擊潰的連渣滓都不剩。
總之,他覺得和王學謙在一起共事,簡直就是折磨。更何況,他連一點忙都幫不上,甚至連幫倒忙的機會都沒有。心里不免有點低人一等的自卑。
這話要是說出去,可沒人敢相信。
滬上知名的朱三爺,竟然也有自卑感,誰信啊!
可問題是,朱子興越來越感覺他的這種心頭的沉重感,越來越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以至于,讓他有種想要放縱,透透氣的想法。而和王學謙在一起的時候,謹小慎微,處處小心謹慎,深怕被王學謙看輕了,可實際上,連他自己也清楚,王學謙從來都沒有高看過他。
除了該有的禮節,王學謙表面上流露出來的謙恭,完全是假象,骨子里的傲氣,甚至比他都要嚴重。可王學謙有這樣傲氣的底氣,但是朱子興自問,他有嗎?
正好,王學謙去杭州,從杭州乘火車去上海,只要八個小時。
而他也知道,王學謙在杭州的時間絕對不會短,反正是山高皇帝遠,朱葆三在寧波忙的不可開交,也管不到他的身上。于是,就萌生了去上海散散心的想法。
欲言又止的在路上看著因為暈船,而臉色有些發白的王學謙,雖然胃里翻江倒海,但王學謙還是看出了朱子興心里有話要說,就問了一句︰「三哥,有話盡可說出來,你我兄弟之間,還藏著掖著,不是讓人笑話嗎?」
朱子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球,心說︰「我要是也把自己充大個,和你兄弟共事,估計出的洋相還要多。」
想了想,他總算找到一個不算太好,但還能稱之為理由的借口,道︰「離家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三哥不比賢弟,家里頭女人多,兒女也漸漸的長成了,說句兒女情長的話,也不怕賢弟笑話,為兄有些想家了。」
想家?
王學謙一愣,見朱子興吃力的裝出一副思念兒女的表情,可問題是,朱子興是會想家的人嗎?
這位仁兄,在上海的時候,擺明了是滬上知名的‘夜游神’,‘歡場小郎君’,一個月不回家,那是常有的事。朱子興說出想家的話來,想要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這話听著就有點假。更何況,朱子興的表情也不是想家的樣子,反倒是可以擠在一起的五官,像是中年喪偶的喪氣樣。
其實,要不是朱子興擔心王學謙不答應,他也不會想這麼一個理由來。
謊言,這東西,要是讓別人相信,自己就要先深信不疑。
王學謙心知肚明,感情這位三哥,在繁華的大都市住慣了,對窮鄉僻壤的生活,唯恐避之不及,還真的以為朱葆三能把他栓在浙江的鄉下,當一個土財主一樣養活?
王學謙古怪的笑道︰「三哥想家,這是好事。將來寧波的工作很多,難免會有照顧不了家里的為難。不如這樣,我去信上海,讓嫂子們帶著孩子來寧波……」
「不行,萬萬不可。」
朱子興本來就是假的,再說了,女人娶回家了之後,對于像他這樣的人來說,根本就失去了獵艷的刺激感。真要有一個女人,讓他朝思暮想,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朱子興還沒有上手呢?
發現自己的小算盤被王學謙看穿了,朱子興不由的惱怒起來,這個王學謙也太不近人情了,自己想要放松放松,他都不答應。
其實杭州的娛樂業也非常發達,但相比上海,杭州的那種鄉土氣息非常濃郁的東方美學定義下的娛樂場所,讓朱子興提不起哪怕一點興趣來。
可上海就不一樣了,舞廳,爵士,酒會,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充斥著人的神經,讓人眼接不暇,更不要說缺乏新鮮感了。
王學謙突然壞笑道︰「三哥,是想去上海放松放松?」
朱子興詫異的瞪眼,他忽然發現,王學謙表面莊重的面具下,隱藏的盡然是和他一樣的一顆躁動的心髒,一直以來,王學謙因為社會地位,給他帶來的拘謹,頓時化作一縷青煙。
朱子興笑道︰「原來我還以為你是不似人間香火的人,沒想到你骨子里都是……」
「一個沒有月兌離低級趣味的男人。」王學謙挑眉的樣子,給人一種桀驁不馴的張揚,但讓朱子興此刻奉為自己︰「對了,三哥。我回國這麼久,對于上海的上流社會,接觸的不多,平時你們都玩什麼?」
「玩什麼?」
朱子興有點為難起來,因為他喜歡的東西,好像一樣都沒有放的上台面的,賭博,玩鳥,斗蟋蟀這些都不過是小兒科,弄堂里以此謀生的人可不少。要說有點刺激的,還是在歡場里甩浪頭,就是充土豪。而王學謙是從國外回來的,想必對這些可能生疏,提不起勁頭的可能非常大。
想了想,也只有俱樂部舞會,或許能提起他的興趣。朱子興故作神秘道︰「要說上海灘,能夠吸引你子高的地方,為兄想來還真的不多。不過俱樂部舞會倒是可能會讓你有點興趣。華爾茲,狐步,據說都是按照歐洲宮廷的排場來,舞女也是個頂個的水靈。」
朱子興似乎一下子被自己的介紹給迷住了,雙眼做桃花狀,似乎眼前根本就不是煙波浩渺的水域,而是置身于胭脂粉中的旖旎。
「要說舞會,月宮辦的不行,痕跡太重,讓人像是……」
說道關鍵之處,朱子興卡殼了,王學謙補上︰「像是逛記院?」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走進去,舞女往你身上撞,這還有什麼搞頭?倒是大華辦的真不錯,有種陽春三月,漫步細雨下的巧遇……」
「有點意思。」王學謙雖是怎麼說,但心里卻不以為然,這種橋段,在後世就像是酒吧里遇到了買酒的小姐,索然無味。
不過朱子興說在興頭上,雙眼放光道︰「你還不知道吧?這時候,一個頭牌舞女,會遇到好幾個競爭者,都想揉著美女的細腰,在舞池里瀟灑一回,嘿嘿……」
「就這些?」王學謙是真想知道,上海灘歡場的隱秘,姑且就當旅途無聊的排解。
朱子興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線,笑道︰「兄弟原來好是個急姓子。」
見王學謙不說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這接下來就顯出手段來了。年初,哥哥我在大華就看中了一個舞女,當時張家的老六和我爭,他買了一對五兩重的金鐲子,土氣的很。當時哥哥就送了一塊漢密爾頓的金表,之後連番比斗之下,前前後後花了我三千多塊,終于抱得美人歸。」
朱子興看到王學謙忽然像是傻子一樣的看著他,頓時有種不解,還以為王學謙是覺得他花冤枉錢。再說,送美國金表,好像更土氣。便道︰「子高,你也別舍不得錢,這都是場面的規矩,爭的是一口氣。」
「你就不知道,舞女大部分都是窮人家的女孩子,只要你想要去探對方的底細,用不了一兩天,對方家在哪兒,父母姓誰名誰,都能讓你知道。到時候,別說花三千,就是出三百的聘禮,對方父母也能把他們的女兒送進你的別墅……」
朱子興愣住了,他忽然發現,好像還真是怎麼一個理。
反倒是王學謙說在興頭上,話不由的多起來︰「我是想知道,滬上知名的小姐,貴婦,她們是否會參加舞會,我看……」
朱子興張了張嘴,想要說︰「這些女人都是有主的。」不過他以為王學謙在美國生活了十年,已經西化,想必美國婦女是極其開放的。熟不知,美國婦女也同樣保守的很。
王學謙用了一個誰都懂的眼神,讓朱子興頓時像是斗敗了公雞一樣,低著腦袋,去船尾反省去了。
原本,他還天真的以為,王學謙是個雛,沒想到是扮豬吃老虎。讓他感覺,和王學謙的遠大志向比起來,他簡直就像是純潔的小沙彌,篤信女人是老虎,踫不得,更是模不得。
在傍晚的時候,船已經駛進了錢塘江。
在西湖邊上,張園的一棟依山傍水的別墅的正方,一個妹婦,慵懶的撐起藕臂,一雙會說話的眼楮,撲閃,撲閃的看著茶幾上的一個牛皮信封,上面帶有異國風情的郵票,說明這封信件是從國外,漂洋過海來到這里。
可讓她納悶的是,信封上的字,柔美中缺乏剛姓,顯然是出自一個女人之手,而信件是寫給兒子的。這讓她的心頭有點難以克制的想要拆開信封,可當她伸向信封的那一刻,卻停住手臂,有點可惜的收回了手臂。
這種好奇,讓她心癢難耐,突然,她嘴角雍容華貴的笑意,暗自好笑道︰「這小子,現在也開始有秘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