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 第三章 宴請

作者 ︰ 未上三山

()狂風,暴雨,濃霧,還有這個本身就宛如一座天然迷宮的老山林。

恐怕很多人不解為何這個能在如此多不利因素下,只是仿佛沒有按照老者所預言的時間晚到一兩r 的男子會要如此坦然地道歉,但他既然率先張口,老者也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此事便仿佛就這樣沒了下文。

月光下,沒等看清來者的模樣,老者已經轉過身,留下一句有話明天再說,便回到了屋內。而來者仿佛早已見怪不怪,向留給自己一個背影的老者行了個禮,便朝著另一間木屋走去,那里,應該便是他今晚的歇息之處。

天未亮,鳥先鳴。

子孝如往常一般準時起床,在還是一片漆黑的山林中,健步如飛。他目力並不是特別好,勝只勝在對這片地區實在太過熟悉。轉過兩個小山坡,一條蜿蜒的小溪正向一個水潭匯聚而去。

水潭的前方,地形開始變得崎嶇,隱約間可以听到泠泠嘩嘩的水聲,再向前,就是一個被流水侵蝕而成的天然平台,平r 里山中無雨的話,這個平台就會自然而然出來,但今天,這里卻有不淺的水潺潺流過。

子孝並未停留,而是沿著小溪,繼續向前,直到抵達水流的盡頭,一塊山壁之下後,才停了下來。他小心地呼出一口熱氣,整個人也慢慢地靜止了下來,一吸一吐間,如山中偶爾刮過的微風,並無半點違和,這一刻,由動轉靜,他與山林渾然一體,仿佛進入了老者那個境界般,然而,這種狀態,卻是白駒過隙,隨著他突然向一側橫撞過去,一頭剛放下j ng惕,重新靠近過來的黑影便倒飛了出去,直到撞中一顆老樹,才 地一聲,落了下來。定眼看去,卻是一頭頂著犄角的麋鹿,它身子一翻,剛站起身,沒走兩步,便又倒了下去,就這樣掙扎了好一會,才漸漸地沒了動靜。

隨著這下不小的聲響,黑暗中同時竄出數條黑影,在連續撞斷了幾棵矮樹,以及一小片灌木後,這里才重歸平靜,只有水聲依舊潺潺。

‘嘿咻’

來到還在顫顫巍巍不停抖動的麋鹿身旁,子孝直接將其前後四蹄一擰,就想往肩上扛,結果第一次沒提起來,停下來細看了一陣,頓時頭大。這可是一頭成年的雄鹿,一對犄角長得那叫一個枝繁葉茂,剛才天太黑,他也沒仔細看,就憑感覺到身側的動靜,直接撞了過去,沒想到竟撞了個大家伙。撓了撓頭,他這才換了個姿勢,雙手一抓,一震,一抖,身子一彎,一低一起,原本倒在地上的雄鹿頓時仿佛活了一般,身子猶如被一個無形大手提了起來,又落到了子孝的肩上。感受著背上那沉甸甸死物,子孝在立了一陣,找到重心後,才邁開步子,向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他的身後,小溪旁的碎石軟泥路上,除了一些淺淺的獸蹄鳥爪外,便是一排深深的腳印,與獸蹄鳥爪,涇渭分明。

天,漸漸清明,一層湛藍s 的光華由天邊籠罩了整個山林,旋即,慢慢泛白。

當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透過林間的間隙投sh 在子孝眼前時,他已經隱約間可以看到那建在林間空地邊的小木屋了。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有些驚天動地的聲響,突然由遠處傳來,那是仿佛一個龐然大物倒地的聲音,更可怕的是,這種聲音,並沒有停歇,而是愈演愈烈。

對于聲響,子孝並不陌生,只是這樣大且連續的聲響,發生極少,在山林里生活的這段r 子里,屈指可數,但就以子孝的記憶而言,每一次這樣的聲響,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師傅出手了,且絕對是動了真格的了。

能讓自己師傅動真格的,除了自己對付不了的這個山林之主,以及某頭發狂起來能撞斷老杉樹的某頭野豬外,子孝想不出在這荒山野林,還能有誰。所以他迅速地將身上的重物卸下,腳步一邁,蹭蹭地就向小木屋跑去,那速度,比起早上天沒亮時,判若兩人。

然而,子孝終究是晚了一步,當他越過木屋的轉角,定楮看去,一個人正坐在泥地里,渾身泥濘,而他的師傅,則一只手負在身後,一只手自然下垂地站在平棚前面,一種怪異的氣息,正在從他的身上快速地消散著,當子孝回過神來的時候,這種氣勢,已經徹底地消失無蹤,只剩下平時的他,自然而然,仿佛那種怪異的氣息,都只是子孝的錯覺。

「拳怕少壯。」老者低了低頭,看著鞋上沾著的泥濘,以及身上幾點泥漬,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聲音動了動嘴唇,他看了一眼渾身已經髒得不象話,現在還坐在泥地里的某人,接著轉過身,看向站在屋角,有些呆傻的弟子,用責令的口氣道︰「傻站著干嘛?該做什麼還要我從頭教你麼!」

子孝沒有回應什麼,只是又看了一眼已經開始從地上爬起來的某人,接著默默地離開了轉角。

「左老先生對徒弟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苛呢。」渾身泥濘不堪的某人並沒有在意自身的意思,而是有些感慨地說道,他的目光從子孝消失的轉角收回來,看向老者,是一種敬意。

「沒什麼嚴與不嚴之說,只是希望他自己別倦怠了,好的苗子少不扶正,將來的苦頭,可不是晚了兩字可以說穿的。」老者漠然,但與同子孝在一起時,明顯多了些話,有意無意間,似乎是在對來者說的。

「子孝為人老實,又懂得尊師重道,肯定不會辜負左老先生的厚望。」來者實話實說,身子不自覺地扭動了一下,那是剛才與左老先生過了過手,受了點輕傷。

「去那洗干淨了,再把你這次來的目的好好地說說吧。」老者轉身,如昨夜一般,只留給來者一個背影,邁開步子,向木屋走去。

依然是對著背影行了一禮,來者便徑直向子孝清晨所經過的小水潭走去,但奇怪的是,他所經過的路徑,與子孝大相徑庭,但所用的時間,卻僅有子孝的一半,這個細節,並沒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r 上枝頭,迷霧再起,但已沒了前r 的濃烈,淡淡地纏繞在樹與樹之間,將山林包裹得宛如仙境。

一身淨衣的來者終于不再是個黑臉,他的五官很突出,不似老者與子孝,唇紅齒白,倒像是個正正經經的書生,不過若說他像書生,卻又沒有書生身上一股子文卷氣,反而有著一種讓人無可奈何的痞氣,嘴角掛勾,不笑時也像是在做笑一般,不似個正經人。

整塊實木打磨而成的木樁桌上,老者靜靜地吃著不容易見著的米飯,以及清晨子孝抓來的鹿肉,他不說話,來者也沒有想要多嘴的意思,子孝則完全是個悶葫蘆,直到眾人放下碗筷,子孝起身收拾,拿著碗筷走出房門後,老者才終于打破了沉默。

「說吧。」不輕不重的兩個字,老者甚至沒有直視洗漱干淨的來者,或者說,他似乎並不願意看他洗干淨了的臉。

「趙牧想請你回去主持一場婚禮。」來者用手捋了捋嘴角,好不容易將那道彎勾抹平,露出個正經臉道。

「誰的?」老者微眯起眼,這是他的一個習慣x ng小動作。

「左忝華,你的小女兒。」來者先說了個名字,停了一會,才又加上了一句。

「和誰?」老者略微轉過臉,看著來者,一直微眯著的眼楮中,有些昏暗,看不到半點光亮。

「趙牧。」來者停頓了一下,只說出了這兩個字。

沉默,一種詭譎的氣氛縈繞著兩個相對無言的人,這種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子孝端來兩杯熱茶,然後再轉身出門,老者才終于動了動。輕輕地,靜靜地拿起那杯平時都不用的茶杯,抿了一口。

「你知道多少?」老者放下茶杯,低聲問道。

「趙牧什麼也沒跟我說。」來者平靜對答。

「至少他告訴了你,我在這里。」

「不,他並沒有告訴我你的所在,是我自己找到這里來的。」

老者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但旋即,卻被一抹驚艷所取代,而很快,這抹驚艷也消失而去,變回一直以來的淡漠,以及昏暗。

「他打算什麼時候舉行。」

「明年谷雨時節。」

「你沒在這里過過冬吧。」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老者才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來者搖了搖頭,他沒有作答,但他知道,老者想要說些什麼,所以他此刻只需要安靜地听就行了。

「這里到了冬天就會下雪,很大的雪,整個山頭都將被白茫茫所覆蓋,年年如此。」老者又停頓了一下,似乎因為平時不怎麼與人交流,而在醞釀措辭,接著,繼續道︰「而一旦到了下雪的r 子,我的腿腳就開始不听使喚。」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趙沐會讓你這個時候,把這消息告訴我了麼?」老者終于徹底轉過臉來,看著來者,目光一如往r 中的昏暗,但面上,又有一種來者從未見過的神s ,那是一種復雜的情緒,而老者似乎並不能很好地表達出這種情感。

「這里一般什麼時候開始下雪?」來者正視著老者,或許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正視老者的面容,但這,絕對是他看得最久的一次。不去想他當年顯赫的身份,也不去管他一身駭人的身手,就以眼角魚紋,花白發須,以及漸漸枯槁的面容,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正在慢慢老去的老者,而放在和平年代,一般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已經在安享晚年,或三代同屋,或四代同堂,享盡天倫之樂了。

「秋分之後。」「霜降之前。」老者再次停頓了一下,補充道。

「也就是說。」

「……。」

來者沉默,而他再也沒有從老者的眼神,臉s 上,看出之前的何種情緒,仿佛老者又變回了一直以來,沉穩,寡言的他,甚至很多時候,讓來者覺得他可能不曾有過情感。

伸手踫了一下依然湯手的茶杯,看著老者神s 如常地再次端起另一杯,輕輕抿了一口,來者只是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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