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丫頭,醒醒!你怎麼當街打起瞌睡來啦!」
清夜感到胳膊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搖來搖去,她不情願地睜開雙眼,一下子被眼前那一張爬滿皺紋的麥s 大臉嚇了一跳。
「菜婆婆,是您啊。」她往後縮了縮,揉著眼楮,迷迷糊糊地陪笑。
思緒依然留在剛才那個做了十年的奇異夢境里。金s 光芒中那撕裂般的笑意還在耳中回響不休,如此瘋狂而絕望,而那直直墜入雲海的月白s 光影,卻平和沉靜,似落入波心的一滴淚,毫無怨尤地望向來處,那兒,r 月正最後一次交輝。
一夢十年,夢中的景象已經一次比一次更加分明,就仿佛那才是真,而活在當下的她只是為了記錄那千年嘆息的剪影。
夢里,她分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分明看不清事情的終始,可每每醒來都會淚流滿面,如同親歷般痛徹心肺。
清夜晃了晃腦袋,將不愉快的夢境從腦海中趕走,然後背過身,連忙咽下已經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心里長呼一口氣︰還好這一次沒有當街哭出聲來,否則那才真是丟人丟大了!
「我說你這丫頭,昨晚又熬夜趕工了吧?」臨近攤位的菜婆婆一臉無奈,在清夜頭頂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老是這麼著可不行,十多歲的娃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沒辦法,等米下鍋啊!」
清夜一邊整理自家攤子上五顏六s 的風箏,一邊朝菜婆婆調皮地眨眼楮。
「是啊,年成這麼壞,家家的r 子都艱難嘍!」菜婆婆拿了蒲扇,在她那些發粘發黃的菜葉上怕打著蠅子和蚊子,連連搖頭,「要我說啊,你家要是有上幾畝薄田,那r 子也好過些。唉,你爹也真是的,自個兒常年不見人影,過著苦行僧似的r 子也就罷了,硬生生把女兒也關在家里。你單單是村子里集會的時候出來,能賣幾個風箏,能賺幾個錢啊!」
清夜听著菜婆婆年復一年都沒有一字改變的嘮叨,心里早已經泛起了嘀咕︰要是爹知道自己敢不听他的話,在生r 這天也跑到人前晃悠,那才真是大事不妙呢!
從小,爹爹就不常讓她出門,尤其是生r 這天,更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見人。那嚴肅得一絲笑意也沒有的臉,總讓她心里突突打戰。
可她很喜歡爹爹,可以肯定,他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從記事以來就沒有見他笑過,可是清夜毫不懷疑,爹爹笑起來一定比初ch n的暖陽還要溫暖,比深山的泉水還要清澈。
她正在出神,忽然感覺面前的陽光不知被什麼東西遮住了,抬起頭,這才發現小攤位前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更加奇怪的是,大熱天的,那人竟然裹著一身厚重的黑s 斗篷,而且一滴汗也沒有流。他翻檢著風箏的手異常白皙,清夜瞥了一眼,心中偷著樂︰好啊,又是一個不出門的,這可真是同病相憐!
「客官,買風箏嗎?」她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學著大人的樣子自夸道,「我家的風箏做工可是一流,您看這花樣,也都是當下最時興的,無論您是買給您家千金還是夫人,都是最合適的禮物啊!」
那人的手指劃過一只只喜鵲風箏、蝴蝶風箏,從最下面的翻出一只黑 ,乍一看像斷掉的蝙蝠翅膀一般的風箏,翻來覆去地查看著,突然問道︰「這是你做的?」
「啊?這個?這個不是賣的。」清夜連連擺手,把風箏拿了回來。
本來只是看爹經常整夜盯著這個古怪風箏發呆,也不好好休息,便偷偷把風箏拿來藏在其他的貨物中,沒想到竟然被翻出來了。她撇撇嘴,不禁多看了這個表情嚴肅的客人幾眼,果然每到生r 這天,總會發生些稀奇古怪的事。
清夜正在想著要給這古怪客人推薦什麼風箏,忽然一陣柔弱無骨的笑聲傳來,她堪堪打了一個冷戰,預感到麻煩又降臨了。
「哎呦客官吶,您可千萬別買那黃毛丫頭家的風箏哦!她家的風箏啊,用的都是下等的紗紙,竹篾都是蟲蛀過的,顏料也是一股怪味,可別污了您的手啊!」
果不其然,對面脂粉攤又開始找事。那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穿著俗艷的姑娘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笑吟吟目送著這個古怪客人離開,隨即向著她一陣耀武揚威。
「就是,也不照照鏡子看看,就憑你這麼一個面黃肌瘦的黃毛丫頭,還想博得盧公子的青睞,做夢去吧!」成衣店老板的獨生女兒出門倒污水,听到這話也冷笑著搭腔,將一盆髒水都潑在清夜腳邊。
「你們——!」清夜心里早就想好了反擊的話,卻忽然想起父親的叮囑,讓她在外無論遇到什麼,都千萬不能和別人發生沖突。她費了好大勁忍住怒氣,轉回頭看,剛才的奇怪客人竟然不見蹤影,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生意沒了,清夜心中有氣也無可奈何,只好自顧自照料著攤子,不去听那得意洋洋的笑聲,自言自語道︰「無理取鬧,懶得理你們!」
誰知,那兩人討了個沒趣,反而更加得寸進尺,你一言我一語地高聲議論起來。
「呦,這樣都不生氣啊。還以為你膽大包天呢,看來真是高看你了!」
「妹妹你不知道啊,我爹跟我說她爹就是這麼個木頭人,指不定啊,他們一家人都是傻子呢!」
「我爹娘也說過的,這黃毛丫頭出生的那天可怪著呢,太陽和月亮竟然同時掛在天上!哎呀,姐姐你說,她會不會是怪物啊?」
「可疑著呢!說不定啊,她就是妖怪變的!還不光這些呢,我听說他爹長得好看得都不像是人了,還有她死了的娘,據說也是這樣,我看啊,這是一家子妖怪!」
這兩人還真是聲情並茂,揮著手帕擺出各種夸張的表情,還不成形的少女身姿來回扭動著,攪起一陣陣的劣等脂粉香氣。
喧鬧的集市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那個那個賣風箏的小姑娘身上,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做出什麼反應。
「你們說夠了沒有?」清夜強忍著怒氣,握著蜈蚣風箏的手指已經顫抖。她感到貼身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石頭又發熱起來,盡管每個生r 它都會發燙,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灼熱過,簡直烤得她有點受不了了!
「我們就說!你管得著嗎?」
「小怪物,丑八怪,看你以後還敢跟盧公子說話,哼!」
「鄉親們,大家可要離這小妖怪和她爹遠一點啊,當心著了她的道兒!」
「對!最近收成這麼差,很可能就是妖怪作亂。不如我回去讓家里人找些人手,把他們趕出村子吧!」
這兩個姑娘見聚攏的人越來越多,更加得意忘形,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話語越來越惡毒。有些年長者看不下去,已經暗自搖起了頭,更多的人則向這個素來深居簡出的小姑娘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哎呀你們兩個,少說幾句吧。」菜婆婆見清夜神情不對,連忙顛著一雙小腳跑出來打圓場,「清夜丫頭,你別放在心上,這姑娘家拌嘴啊,常有!婆婆當年……」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清夜突然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寒聲道︰「你們兩個剛才那些話,有膽量再說一遍!」
兩個嘰嘰喳喳的少女嚇了一跳,縮回去幾步。但是她們從小驕橫慣了,當著這麼多鄉里鄉親的面,哪能在氣勢上被一個比她們還小的丫頭片子壓了過去?所以很快,成衣店的那位刻薄姑娘一跺腳,像是要給自己壯膽似的,叉著腰指著清夜的鼻子,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樣子︰「我、我們說你是妖怪,你們全家都是妖怪!怎麼樣吧?你敢把我們怎麼樣?」
「就是!妖怪!妖怪!」胭脂鋪的俗艷姑娘在一旁連連幫腔,唾沫橫飛,毫無淑女形象可言。
清夜感覺到怒火像扇了風的爐子,蹭蹭蹭往上竄,脖子上那塊石頭好像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一樣跳動個不停,弄得她全身時而燥熱,時而寒冷。
天上猛地一個悶雷劈下來,轟隆隆震得大地一片回聲,那兩個趾高氣昂,自以為是什麼小家碧玉的姑娘兀自罵個不停,「妖怪」這兩個字在清夜腦中盤旋不去,好像一群凶殘的禿鷲,在半空中兜著圈子,找準時機便要俯沖下來將她啄成碎片。
這些年來強忍著她們的鄙夷、嘲笑、無理取鬧,一味地退讓,反而更換來她們的變本加厲!她們憑什麼可以辱罵父親?憑什麼可以對她的樣貌、衣服、家境指手畫腳,她早就看不慣這兩個裝模作樣的家伙了!今天一定要教訓教訓她們!
她狠狠咬著嘴唇,眉頭緊皺,喘著粗氣,感覺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憤怒。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兩個人身上,左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右手中那蜈蚣風箏漸漸發出微弱的金光,緊接著,竟然上下扭動起來!人群中有的人眼尖,看到這怪異之極的現象,驚駭地指著清夜,說不出話來。
教訓她們!一定要教訓她們!
一個聲音在心底吶喊著,清夜感到脖子上的石頭炸裂般地一跳,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從石頭中鑽入她體內,順著血脈游走到四肢。她還沒來得及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右手被這股力量一沖,就自然而然地松開了。
五彩的蜈蚣風箏拖著長長的尾巴,化作一道金光猛地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