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母一直讓司機將蘇芮送到和城公寓,一路上寧母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思索什麼,蘇芮轉動眼珠子,斜眼看了看寧母,見她不說話,只是閉目養神,就知道寧母心里肯定在盤算什麼東西,自己也不敢做打攪,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忍了一會,實在忍不住想問了,又想起她媽咪特意交代的,這幾天跟在寧母身後,只能听不能多說更不能多做,動動唇角,咬了下下唇不說話。
快到和城公寓的時候,寧母突得一下醒來,看了眼一旁的蘇芮,笑笑說道,「看看阿姨,年紀大了,這坐了一會車,就暈暈乎乎睡著了。芮芮在車上沒無聊吧?」
蘇芮急忙搖搖頭,「沒有,阿姨,我剛才也是有點困,小小迷了一會。這睜眼就到了,呵呵。」
說完,瞥頭向外面看了看,繼續說道,「寧阿姨,您上去坐坐嗎?這會爸爸和媽咪應該都在家的,好不容易來……」
「不了,」寧母還未等蘇芮說完,就打斷她的話,抬起右手模了模右邊的眉頭,笑著拒絕說道,「今天也晚了,下次有機會阿姨再來。你也困了,先上去早點休息吧。」
這話,其實最終含義是想說,寧母自己困了,蘇芮立馬點點頭,就著外面司機拉開的車門,彎腰出去,還未等那關門,又半彎著腰,說道,「阿姨,那您路上小心。」
寧母點點頭,擺手就吩咐司機,「走吧。」
這時候,原本閉眼淺眠的寧母睜開眼,本是賢惠慈祥的雙目閃過一絲復雜的異樣,復又閉上,「開快一點,省的家里人擔心了。」
蘇芮一直看著車輛消失在視線里,才蹬蹬蹬上了樓。
而此時此刻的涼今正坐在沙發上,手上端了杯暖茶,時不時看看門外,蘇父從書房出來幾次,都看見涼今這一個動作,也不禁朝門口方向看了看,「芮芮還沒回來?」
涼今等一口暖茶進了月復腔,才放下茶杯,回道,「她寧阿姨說今晚帶她們出去玩玩,認識一些官家子女。興許踫到志同道合的,說的久些,忘了時間。」
蘇父臉沉了一瞬間,對于寧母突然對蘇芮這麼熱情起來,心底總是打鼓,蘇非虞和寧天航的婚剛剛退了,再加上那天蘇芮和寧天航的曖昧視頻,寧母對他們蘇家可謂是討厭至極,可是這兩天,昨天和蘇芮一起去看戲,今天又叫蘇芮一起出去見見世面,疑惑問道,「芮芮她最近有什麼事嗎?」
涼今當即拉下臉,對蘇父越來越不滿意,自己女兒一點都不關心,有事早有事了,現在才發現,剛準備說話,就听到外面門響,急忙起身,「可能回來了。」
話落,就看見蘇芮提著自己的包包一步一步溫柔大方的走進來,「爸爸,媽咪,你們還沒睡?」
蘇父啞然笑道,「你媽咪在等你,才能睡著。」
蘇芮走過去,坐到沙發上挽著涼今的胳膊,「媽咪不和芮芮道晚安,肯定睡不著的。爸爸,您是不是困了,您先去休息,要不今晚讓媽咪和芮芮一起睡?」
涼今听蘇芮這麼說,也是抬頭看了眼蘇父,「你先去休息吧,我今晚讓芮芮陪著我。」
蘇父笑了笑,看著涼今和蘇芮,心底滿是幸福,點點頭,「那早早睡,晚安。」
等看到蘇父進了房間,涼今就收了臉色的笑容,冷哼一聲,扭頭過來看蘇芮,蘇芮笑著咬了咬唇角,正準備說話,就見涼今使了個眼色,「陪媽咪回房間吧。」
兩人剛進了房間,關上房門,蘇芮就激動的抓著涼今的胳膊,「媽咪,您果然沒有猜錯。寧阿姨可是恨死那個賤人了。我之前不小心告訴寧阿姨,那個賤人對海鮮過敏,寧阿姨竟然故意讓家里佣人做海鮮,還不給那個賤人藥,就先急急忙忙帶我們出去了。」
涼今一听,左邊唇角抬起一個諷刺怪異的笑容,「之前真是錯看你寧阿姨了。沒想到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忍的一口氣。」
說完,就向前走了幾步,沒有回頭,問道,「今晚都有誰去了?」
蘇芮將剛才聚會大概說了說,卻見涼今蹙起眉頭,疑惑問道,「總理夫人也來了?」
「是啊,媽咪,」蘇芮點頭說道,「她比我們玩來半個多小時呢,不過來了沒幾分鐘,就和寧阿姨在小房間里說了幾分鐘才出來。出來大家再玩了玩,寧阿姨就說天色也不早了,就讓大家都回來了。」
涼今听到這里,也不說話,只是在房間四下踱步,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眸瞳一亮,吩咐道,「芮芮,你先別管。這幾天,媽咪找你寧阿姨聊聊,以後你寧阿姨叫你去就跟著去,多看多听,少說話,記得不?」
蘇芮再點點頭,不敢反抗,不敢不听。
第二天,蘇非虞早起。
今天可是周一,比如蘇縷煙蘇未里他們,可都是開學了。之前教導她學琴的老師出國了一趟,她的科目也就停了,這幾天剛剛回來,周一一大早,蘇非虞也背著古琴去竹巷學琴去了。
琴老師擺了幾首曲目,吩咐了蘇非虞自己先練練,他便推開門出去了。
竹巷的建造,有點仿日本的建築,房屋采用開敞式布局,地板架空,出檐深遠。居室小巧精致,室內木地板上鋪設墊層,進門都是草席編座。
每次彈琴,那老師都是讓蘇非虞盤腿坐在草席上,第一次不到幾分鐘的功夫,蘇非虞已經雙腿麻木,血液不循環一般,現在幾個月下來,坐在這里倒是沒多大感覺,可是彈奏了幾首,做了大半天,雙腿還是有些僵硬。
最後一個音符滑下,蘇非虞雙手輕輕按壓琴弦,只听叮當一聲,一曲終了。
微微松了一口氣,蘇非虞起身,這個老師有個習慣,如果沒有猜錯,這時候老師會在茶室品著香茗,欣賞著院落的美景。
現在已經開春,冬日的雪早化了,春天的微風吹在臉上,仿佛絲紗撫模臉龐一般柔美,坐在與野趣庭院相鄰的茶室,看著美景,甚是樂哉。
蘇非虞到茶室的時候,有佣人正好換了暖爐,端出去,看到蘇非虞進來,點點頭,也沒有說話,繼續忙活自己的了。
在外面將鞋子月兌下,蘇非虞進了茶室,按著之前茶藝師傅教導的,溫壺、溫杯、烘茶、置茶、潤茶、茶舞、聞香,一步接著一步。
茶室很安靜,只听得簌簌的水聲,半晌,蘇非虞抬手倒出一杯,遞給琴老師,「老師,您嘗嘗非虞的水平有無進展?」
那老人沒有抬眼看蘇非虞,只是接過蘇非虞雙手遞過來的茶蠱,放在鼻尖,聞香,很是不錯,面色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眼底有微微異樣滑過,剛端到嘴邊準備品嘗,就听到蘇非虞淡淡一句,「老師,您收藏室的玩具槍,非虞在南方倒是見過一次。」
蘇非虞頭也不抬,繼續手上的動作,添了水,再來過一次,沒有看琴老師的任何反應,只是悠悠說著,「上面的梅花標志,非虞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琴老師面上的表情是徹底動了,放下手上的茶杯,心底微嘆一聲,勸道,「非虞,听老師一句,有些事情,……」
話還沒說完,蘇非虞端起茶杯淺酌一口,纏綿澀苦的茶香在口里回味無窮,「怕是來不及了,下午寒梅莊園老管家就來蘇家。」
那琴老師端著茶杯的手不自覺的顫了一瞬,「執念太深,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啊。你現在是蘇家二小姐,有一個蘇家護著就可以了。」
「護著?」蘇非虞抬頭,雙眸清亮清亮,片刻,笑了,說道,「老師想听听嗎?」
琴老師微愣一瞬,才點點頭,「非虞說吧,老師听著呢。」
蘇非虞再端起茶壺,給琴老師添滿,邊做邊說,「我剛出生的時候,母親沒有出產房,就去世了。而這時候,後媽的孩子卻已經兩歲了。等我到兩歲的時候,父親已經將她迎娶進門,因為女乃女乃的阻攔,父親也一直陪著她在外面住了五年。等我七歲的時候,涼姨和她的兩位女兒,已經能正大光明的搬進新宅。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覺得我媽咪的家為何讓一個陌生的女人住進來,當著父親的面拒絕她住進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背地里卻挨了後媽的毒打。」
琴老師心底一震,詫異的雙手將桌上的小茶杯打翻都渾然不覺,微微張著嘴,詫異的不知道說什麼,他可是知道听說了蘇非虞的後媽可是溫柔賢惠,比蘇父都要疼愛蘇非虞的,完全不能想象,竟然有背後這一幕,「非虞,你,你沒有告訴你父親?」
蘇非虞笑了,笑的很是明媚,好像那是再說別人的家故事一樣,拿過一旁的抹布,將桌面上的茶水茶漬搽干淨,「父親?呵呵,家里一個小孩的話比不上眾人的口,父親只以為是我年紀小,和後媽鬧別扭,哄著哄著也就算了。我在浪漫滿屋住了十七年,被後媽罵過無數次的賤人賤種,被姐姐搶了未婚夫,被妹妹教唆陷害吸毒,還坐過牢,蘇家對非虞來說,在之前能哭泣的日子早就忘記了。」
五十六七的老人,硬是被這幾句話听的心酸不已,想要拿起茶杯喝口壓壓心口的悶氣,卻發現茶杯都無力端起,細細看了看蘇非虞。
蘇家是華夏的首富,多少人在外羨慕著看著,羨慕這樣的豪門望族,羨慕這樣額錦衣玉食,羨慕這樣的極度奢華的千金生活,卻沒想到,蘇家的二小姐,竟然在蘇家這樣的過活。
琴老師動動唇角,不知道說些什麼,又听蘇非虞抬頭,清亮清亮的眸子深邃不見底,「老師剛才說父親?呵呵,非虞也想有父親。考試考得好了,非虞想他能好好夸夸,而不是指著我教導看看你姐姐,這次又厲害了;非虞傷心了,希望他能好好安慰下非虞,而不是說這次怎麼了,又給後媽添麻煩,非虞被人陷害吸毒了,非虞不怕,可是怕的是父親將我仍在增城山上,更是說一句狠話,什麼時候戒了什麼時候回來。」
蘇非虞說的很慢,沒有哭,也沒有笑,說著說著,還不忘給自己給琴老師添杯茶水,自己端起來,酌上幾口,話語很輕很輕,可是那字字句句都是淒涼,都是悲哀,都是對蘇家纏綿不絕的恨意,「所以,老師,你覺得蘇家,非虞要怎樣對待?」
琴老師被蘇非虞這問話問的當即啞口無言,眼里都是心疼的關懷,心底微嘆一口氣,慢慢說道,「非虞,只要你身上還留著玉家的血,老師定會護著你,以後平安快樂的生活。」
說完,輕輕拍了拍蘇非虞的肩膀,給她無聲的鼓勵,「老師也相信你!」
平安快樂?
蘇非虞不需要快樂,不需要快樂的生活,她現在活著,不是為了好好生活,不是為了尋求快樂,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不管入地獄下黃泉,都要那些人付出慘重的代價,她重生而來,就是為了拉他們一起下地獄。
「希望如此吧!」
輕飄飄吐出一句,兩人再也沒有多言語。
下午,蘇非虞回浪漫滿屋,車子到達門口的時候,就看見老管家在那里左右踱步,甚是激動,看到蘇非虞下車,雙眼瞬間朦朧起來,聲音都嗚咽了幾分,「小小姐。」
「嗯,進去吧。」蘇非虞抬眼看了下老管家,先抬腳一步進了里屋。
進了客廳,佣人還特意給老管家上了茶水,在一旁候著,蘇非虞擺擺手,讓他們下去,問道,「老管家路上可順利?」
「讓小小姐擔心了。一路順利,沒用幾個小時就到了,」老管家立刻回答,復又想起什麼似的,急忙說道,「啊呀,差點忘記了。小小姐,剛才寧家夫人來電話,讓您回來給她回復一個。」
蘇非虞一點都不詫異,昨天寧母故意帶她走了那一遭,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肯定不會罷休,沒說話,蘇非虞只是端著茶杯撥弄水里的茉莉花瓣,卻見老管家動了動唇角,露出疑惑的神色,「小小姐,這蘇寧兩家的婚都退了,寧夫人還找您,這……」
蘇非虞笑道,「豪門家族,總會比一般人家特別些。」
老管家想了想,點點頭,一入侯門深似海,豪門家族表面上風光的不行,但是誰知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總有那麼兩三件丑聞,讓人膈應著。
之前蘇寧兩家婚約在的時候,恨不得將蘇非虞立刻馬上趕出寧家,現在退婚了,寧天航是時不時纏纏,寧母是即使惡心著也拉著蘇非虞說說話,故意關懷關懷,「那小小姐要回過去嗎?剛才听寧夫人的語氣,似乎是詢問,又似乎是命令。」
蘇非虞面上滑過一絲淡淡的笑容,「畢竟首長夫人做慣了,性子早形成了,這會要拉下臉給非虞打電話,心底深處還是抵觸的很。」
老管家微嘆一聲,皺著眉頭,「那小小姐要回過去嗎?」
蘇非虞點點頭,「長輩來電話,我這個做晚輩的不在,知道了還不回過去,左右都是不對的。是殺頭還是賞賜,得看看才知道。」
說完,就拿起起電話,撥了撥,那邊沒響一分鐘,就有佣人接起,再听到一大段空白聲響,才有寧母和氣的聲音,「是非虞啊。阿姨剛才找你,听說你出去上學了。」
蘇非虞柔聲笑道,「是啊,寧阿姨,非虞剛剛下課。」
蘇非虞才十八歲,一般這年紀的孩子,誰不上學,寧母雖然是客氣的問話,但是細細品味,還是能听出那話語字詞間諷刺的意味,蘇寧兩家可是差不多都知道蘇非虞吸毒輟學這事情,現在蘇非虞說上學去了,讓寧母听來,就是笑掉大牙的事情。
寧母在電話那頭微微一笑,「別擔心,非虞從小就聰慧,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將落下的補上去。到時候不會的東西,等你天航哥哥回家,可以請教請教。」
蘇非虞沒有拒絕,即使在電話這邊看不見,她都是一副柔和的模樣,「非虞先謝謝寧阿姨了,不過,怕是寧天航他也不會,非虞學的可是古琴。」
那邊的寧母幾十秒沒有說話,只听到重重的呼吸幾聲,才說道,「呵呵,那非虞以後更是才女氣質,你姐姐學國畫,你學琴藝,蘇家教導兒女真是厲害。女孩子家家的,琴棋書畫懂些,很好很好。」
蘇非虞閃了閃清亮的瞳眸,怪不得蘇芮要選國畫,還喜歡戲曲,原來還有這一遭,寧母喜歡的她都喜歡,那多久之前,她的姐姐蘇芮就開始計劃著嫁進寧家,想到這里,蘇非虞輕笑了一聲,「寧阿姨太夸獎了。」
寧母在那邊再說了幾句,什麼女兒家貼心棉襖,什麼女兒家多才多藝,最後才將話題轉了過來,嘆息問道,「阿姨就問問你這幾天有沒有空?」
沒時間也會擠出時間陪大家一起看戲,看一場熱鬧的大戲,蘇非虞挑眉笑道,「有的,阿姨。非虞可是很空閑的。」
寧母听蘇非虞這樣說,「嗯」了一聲,繼續說道,「就是最近有場慈善會……這些年,你叔叔任勞任怨為國家服務,阿姨當然也不能落下,就想著利用這次慈善會,也做做一些事情,對得起國家,對的起百姓……」
寧母找的理由很好,這話說來,寧家這樣的家族都去參加慈善會,說不定到時候還會拿出一大筆捐了出去,那首富蘇家,華夏錢最多的家族,這次慈善會能不去嗎。
寧母什麼時候和她這麼熱情了,現在去哪里都能將她叫上,蘇非虞冷著眸子淡淡答道,「寧阿姨,到時候非虞必到場。」
「呵呵,阿姨就是沒有女兒,想讓非虞陪著阿姨去看看解解悶。再你寧爺爺說,多讓非虞出去看看,認識認識一些朋友。」
蘇非虞听那邊嘟嘟啦啦一堆說完,安靜了將近一分鐘,才說道,「那非虞多謝寧阿姨了,以後說不定還讓寧阿姨帶非虞多出去見見世面。」
掛了電話,時間也不早了,蘇非虞再和管家說了幾句,就上樓歇息去了。
慈善會定在三天後,其實說的慈善會,就是相當于又一場官太太權太太聚在一起,說一些悲傷的事情,拿出來一點錢財了表下心意。
去的時間,就定在黃昏六點左右,寧母要派人來蘇家接蘇非虞,被她拒絕了,只是說讓司機開車送她到岔路口,正好能踫到寧母。
司機載著寧母到岔路口的時候,蘇非虞看到她們,就著司機拉開的車門,走下車。
黃昏的晚霞打在她的身上,白色的裙擺,火紅的雲彩,俏麗的人兒,仿佛一幅抽象畫一樣,恍惚間透徹出一絲朦朧的美,讓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外面的寧母,生生的錯看出一種端莊高雅的氣質,心底更是一緊一緊,必須盡快除掉。
司機拉開車門,「蘇二小姐,請。」
蘇非虞走了兩步過來,背著光,也能看清里面的坐著的幾人,閃亮的眸子比琉璃還要璀璨奪目,笑道,「涼姨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