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一道閃電伴著一聲雷鳴將我驚醒。我猛地坐起。沒有風,只有悶雷和在漆黑的天幕上飛舞的銀線,半圓形窗洞在忽明忽暗地劇烈閃爍。接著,少見的大雨滴穿過窗洞像落錘似地砸濺到地板上來,我急忙踏著冰涼的地面跑過去用力將窗頁關緊。
忽然傳來一聲大狗的長嚎。這是所有聲音中最像鬼哭的一種,立刻喚起人們對于豺狼和無數傳說中出現的死神及冤魂的記憶。那長嚎音調升高,變作抽泣般的嘶咽;另一只狗的不斷震顫的長吠接繼上來。肯定是那兩只守衛犬,被雷雨驚擾了。但我想起來查爾斯給我講的傳說中的加百利天犬,帶著一包死亡通知書在天國獵取對象……
接著,好像有人一下子關閉水龍頭似地,暴兩驟然而止。花園中一只鳥放開歌喉高聲鳴唱起來,那啼囀聲在小湖的水面和四周圍牆間悠然回蕩。第二只,第三只加入進來;頓時變作歌的瀑布沖入清澈的空氣。我輕步走出房門。夜鶯的歌聲從濕漉漉、亮晶ぼ的攀緣植物的纏蔓繞睫中涌溢出來,充斥了整個花園。
一對白鴿嗖地一聲從棲息處飛出,拍打著翅膀從我頭頂越過,消失到遠處。在西面柱廊下的黑影里有一個人正在輕ぼ走動。—定是約翰?萊恩曼來查看我是否在這場暴雨中受了驚。我等他走過來,但他沒有再靠近。除了夜鶯的啁啾,整個花園一片寧寂。
我突然打了一個寒戰,走進臥室,插住門,不再欣賞夜鶯的歌唱,趕緊躺到床上去.
一縷令人愉快的陽光和一陣敲門聲將我喚醒。哈莉德端著餐盤來了,送來白面包,鮮n i酪,杏子醬和咖啡。她的樣子很疲頓,我向她表示感謝,她只郁悶地點ぼ頭,出去。
我將餐盤端到小湖邊的杲杲陽光下。一只開屏的孔雀正在湖邊欣賞自己水中的倒影,一只金s 的小鳥正在一棵玫瑰s 的月掛樹上空忽左忽右調皮地翩遷。湖心島上那座小涼亭的金s 圓蓋和鮮藍瓷磚經過雨水沖刷顯得更加瀏亮和澄瑩。
我弄不清昨夜約翰?萊恩曼是怎樣進來,又是怎樣出去的,更不知他的目的。半小時後他到了。他神情j ng覺,樂悠ぼ地向我打招呼︰「早上好啊!」
「噢,你好。」我拎起手提包。「我正想去找你——只擔心狗還沒關起來。」
「白天總是關著的。它們昨夜驚醒你了嗎?一陣暴雨,真有點夠嗆。你在雨中睡著了嗎?」
「最後睡著了。」我回答。
「你姑n in i由于你的來訪心情非常激動。她非讓我陪她又說了好長一會兒的活。你堂兄查爾斯的事恐怕還是那樣,再等ぼ看吧。」
我們向前門走去。「你陪她呆的時間很久嗎?」我問。
「不,不很久。我在暴雨開始前就睡了。雷鳴電閃都未把我吵醒。」
「我很欣賞雨後景s 。花園看上去妙不可言。」
他馬上斜瞟過一眼問,「你出來了?」
「只出來一會兒,听夜鶯歌唱。」
我們經過哈米德和我前一r 等候的院子。大理石花槽中昨天還是灰白s 的花蕾已經變作一片耀眼奪目、鮮血一般殷赤的銀蓮花。「哎呀,看這些銀蓮花!」我叫道,「是昨夜的雨把它們催開的嗎?」
「這是我的一個阿多尼斯小花園,」萊恩曼回答。「你知道的,阿多尼斯是繁育之神。這里的阿多尼斯花園都是在幾天之內繁衍和調謝的;它們象征著死亡和復活,據說這是一種玄奇的力量,在幫助人類豐收。」
「你為什麼要親自動手種植這樣的花園呢?這種具有浪漫s 彩的玩意兒我倒應當感興趣呢,不知阿多尼斯與你的心理醫療學有何關系?」
「噢,我正在撰寫一篇有關近東人迷戀宗教的論文。只要能偷閑出去,我就騎馬進入山村。我在這里已經發現一些有趣的材料。」
我們來到外貢院內。他朝著對面點頭示意道︰「我這兒還有一匹馬呢!喂!馬廄的門還沒開。納西魯拉遲到了。我去開門,讓卡莎涼ぼ風。」他把門欄的上半部拉開。一匹栗s 的阿拉伯馬正立在昏暗的廄內打盹兒。
「你騎馬的時候穿阿拉伯服裝嗎?」我問。
他顯然一驚。「常穿。那很涼快,怎麼?等ぼ——昨天你是不是在阿多尼斯河源頭看到我了?」
「是的,我認出是這匹馬。」我笑道,「又帶著那只波斯灰狗,更富傳奇浪漫s 彩,妙不可言。可以這麼說,欣賞了你的表演,我昨天沒算白過。」
「那我現在的模樣是否破壞了那種形象?不再是阿拉伯酋長;只是個在烈r 下找到一處寄居地,正懶散度r 的流浪漢。」
我沒有回答。約翰?萊恩曼應當知道,他的活計將會隨著姑n iぼ哈莉奧特的死亡而終止。不然,他本人生來就有獵奇的淺薄愛好,迷上了易卜拉欣山莊的一切?
在大門口沒有見到賈西姆。萊恩曼拉開門栓,打開青銅大門。耀眼的陽光把空曠的高原照得白亮白亮的。「你的司機沒有到,」萊恩曼說。「你要願意的話,還可以進來等ぼ——」他與我目光相遇,但明亮的眼楮又轉向一邊。
「我看我還是走下去會哈米德吧,」我說。「再見,謝ぼ你費心了。」
「再見。」
大門關上。這宮堡再次在我身後封閉起來。
當我下到薩爾科河邊時,仍然不見哈米德的影子——但我明白了原因。昨天那舊橋的石基還突出水面幾十公分,此刻卻突然消失,只有帶著紅土的怒濤在那里急速瀉淌。
我無可奈何地四處張望。怪不得納西魯拉沒來上班。除非我能在咆哮的薩爾科河和更為狂暴的阿多尼斯河之間沿山谷攀登上去找到上面緩流的狹窄處跨越過去,我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苦境了。此刻我只能等待哈米德的出現。
正在這時,我在河對面看到了那個男該——這孩子體格健壯,衣衫襤褸,頭上長著一團亂篷ぼ的黑發。他正拄著一根棍,立在一堆樹叢旁,一群山羊在他四周移動,他凝視的目光似乎正對著我,我擇路來到河邊。「喂,听見嗎!」我的聲音被河水的怒吼卷噬而去。我再次高聲呼喊︰「你懂英語嗎?」
他點ぼ頭,神態奇妙,顯得很了不起。然後他以小孩子的特有動作將木棍杵到地上,支撐著蹦跳到對岸的水流邊。我又喊︰「我從什麼地方可以過去呀?」
他晃ぼ腦袋。「明天才行。」他將木棍揮向上游,先指ぼ山谷盡頭的高聳岩崖,又指ぼ山下兩條卷著紅壤、泛著白沫、喧囂奔騰的河流的匯合處。「都不成啊!」他喊道。「您是在夫人的宮堡里過夜的吧?她是不是您祖父的妹妹?」
毫無疑問,通過納西魯拉的嘴,全村的人現在都知道我了。「是的,」我回答,「你在村子里住嗎?」
他手向荒涼的谷坡一揮道,「我就住在這兒。」
「你能幫我找到騾子或毛驢嗎?」我叫著。
他又像剛才似地搖ぼ頭。「這里沒有騾子。毛驢太小了。」接看他的手向村子那邊指去。我望到了哈米德那細長的身影,他穿著深藍s 衣服,剛閃出村莊圍牆的幽暗y n影,沿小道走下來。
我扭頭再去看那孩子,但他已無影無蹤!羊群還在山坡上,河水還在轟鳴,遠處的村舍還在熱浪上飄忽;但河的對岸卻只有一只黑s 的粗毛山羊,正用一雙冷峻的黃眼楮凝視著我……
真可謂,什麼怪事都可能在鄉間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