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星汪鶯鶯告作家兒子棄養,很快攻佔影劇版頭條,新聞二十四小時輪播,這位過氣女星,又嘗到翻紅機會,輪上各大談話節目,聲淚下控訴文壇明星程少華是她獨子。待她如何冷血,而她曾為了生養這個孩子,受盡多少委屈。
不孝,這大帽子,穩穩扣在程少華頭上。這時,人們才驚覺到原來大作家程少華的媽媽是女明星。連那些從不看程少華書籍的人,也加入這樁茶余飯後的八卦話題。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出版社疲于應付記者們的采訪請求。
程少華這邊,越是緘默不回應,輿論就越是偏袒汪鶯鶯,認定她的指控是真的,否則程少華為何心虛,吭都不吭?
新聞鬧得大,終于連徐遠都知道了。
原來,程少華改過名字,他的本名是程品政。
本來,徐遠不關心這些八卦新聞,報紙都只是無聊時隨便翻個幾頁。自從妹妹死去,這世界發生的事,她不感興趣,覺得跟自己無關。
但現在,她很失控,連著兩天,追看談話節目,尋網路新聞,翻看報紙雜志。于是她知道程少華的背景,知道有程少華的死忠讀者,把書撕毀退回出版社,聲援苦命的汪鶯鶯。
而程少華對外的回應,一律是「個人隱私,無可奉告」。
徐遠想象著,程少華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她不知道,她從不主動聯系他,也不主動關心他。在這段感情里,她一直被動,只是被他推著走。她接收他的付出,享用他的給予,同時又忙著應付被他影響了的自己,她根本沒心思理解他或關心他。
這兩天,程少華沒找她。他還好嗎?
到了第三天晚上,徐遠交班後,頭一回,主動跑去找他。前往的路上,她氣自己管不住這雙腳,她在干嘛?她不可能是關心他的,他只是她發泄,逃避現實的存在。
可是,她現在是在干嘛?一路心情掙扎,還是來了,按下門鈴。
潘若帝來開門,一見是她,立刻低聲跟她說︰「你總算來了,他感冒又發高燒,這兩天一直關在房間睡覺。我跟你說,那家伙啊,只要心情郁悶,就會生病,你快去看他。」
這時,郭莞鈺從廚房走出來,看見徐遠,故意視若無睹。她月兌下圍裙,跟潘若帝說︰「排骨粥熬好了,記得讓他吃,發發汗會比較快好。」
「喔。」這事,某人來做最適合啦。他沖著徐遠笑。「你快舀粥拿進去給他喝,他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讓喜歡的人伺候,病會好得更快啦。
徐遠放下包包要走進廚房,郭莞鈺臉一沉,搶先一步走進廚房。
「我來弄。」她辛苦熬的粥,干嘛讓她端去喂?
郭莞鈺搶在徐遠前頭走進廚房,很快地捧著熱粥,大咧咧地進了程少華房間,態度大方自然,仿佛她才是他女朋友,把徐遠當空氣。
潘若帝困惑了,他從沒見莞鈺姐這樣強勢的姿態。
他尷尬,對徐遠笑。「你快進去看他啊!」
「不方便吧?我回去了。」那女人擺明女主人姿態,想必跟程少華感情極好,還為他熬粥呢。徐遠胸口悶堵,轉身就走。
「等一下,你等一下啦!」潘若帝急了,朝程少華房間喊。「華哥!徐遠來看你了——」
房門沒動靜,潘若帝又喊。「她要走嘍!」
房門還是沒動靜。
好極了,听見她來,是這種回應。房間里正忙著吧,春光無限吧,有那樣美麗的女人服務,她在這兒干嘛?!
徐遠怒了,尷尬又困窘,開門,走了。
她來干嘛呢?她氣呼呼下樓,氣惱自己。她干嘛擔心?搞笑欸,程少華根本不缺人照顧。他好得很!走出公寓大門,徐遠疾步離開。才走了五分鐘吧,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喊她,慌亂的腳步追至。
「喂!喂!」程少華臉色鐵青,跑過來,喘得要命。「干嘛來了又走?」他啞著嗓子罵她。
「你不是在喝粥?」
「你就不能等一下?」
「干嘛等?有美女伺候就夠了,不打擾,掰。」
「你——」程少華頓住,忽明白了,他轉怒為笑,揉著徐遠頭發。「你吃醋。」
徐遠揮開他的手,又走。
他抓住她的手,拉她過來。
「喂!」他喊。
「干嘛?」
「對病人要溫柔。」
「嗟。」徐遠甩開他的手,又走。他忽地整個身子往她身上靠,硬掛在她肩側,害她走不穩。他很重,徐遠抬手擋,要推開他。
「我頭暈。」他苦道。
「走開。」
「咳,完了,我要暈倒了。」
「喂!」可惡欸,徐遠趕緊攙好他,他笑了。
「去你那兒吧。」然後很搞笑地裝起小鳥依人,蹭著她、偎著她。「記者一直上門騷擾,我都不能好好養病。」
「我那里沒有排骨粥。」她口氣還是很硬,心卻一陣暖。那句「去你那兒吧」,把她的怒火瞬間弭平。
「沒關系,沒排骨粥無所謂,有排骨精就好了。」
「你說什麼?!」
他哈哈笑,摟著她的腰。「長胖點吧,都沒有肉讓我掐。」
「什麼啦。」徐遠推不開他,不得不扛住他走。這樣走很困難欸,他很賴皮喔。
「徐遠,下次來之前先給個電話。」
「是,讓你有時間把女人支開。」
「吃醋呴,快承認吧!我不會笑你的。」他顯得很樂,徐遠一使力,將他推開。咻。他立刻黏上去,手也纏上去,身子也貼上去,活像甩不掉的牛皮糖,真搞笑欸。「別這樣,別氣,你聞聞,你快聞聞看。」
「聞什麼啦?」
他竟拉開衣領,把她的頭往胸膛按。
「變態欸。」她大叫。
他大笑,解釋著。「我一听你來,嚇得奔進浴室沖澡。唉,我躺了兩天,發燒,又流鼻涕,全身臭酸味,怎麼好意思見你。」
「你就好意思見那個女人。」
「不一樣,莞鈺是朋友嘛,你是我親愛的啊——」
這下她的怒火,當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遠——」他又整個人從她身後,猴在她身上。「我太虛弱,走不動,你背我吧。」
「不要鬧了,這樣我沒辦法走路。」
「你扛我吧。」
「你很重欸,你有病。」他到底怎麼回事?好反常,一直撒嬌,一直黏過來。
「我是有病啊,我喉嚨痛流鼻涕,我病人啊。」
唉。
她放棄掙扎,脖子被他圈住,他掛在她身上,她只好近乎用馱的那樣背著他走。她忍不住笑了,他生病時,原來很幼稚。
她說︰「你去我那里,家里的排骨粥怎麼辦?」
「我不想吃排骨粥,我想吃小米粥,弄給我吃好不好?」
「我不會煮小米粥啦。」
「你可以買啊,前面、前面有一家餐廳有賣,我們買了再去你那兒。」
「我那里很小,你在那里沒辦法好好養病。」
「我知道,你沒良心也不是一、兩天了,你是怕被我傳染。遠,做人不可以這樣,要講義氣。共患難的時候到了,你可不要撇下我啊!做人要有道義啊,我這殘軀,好歹也提供你不少歡樂時光啊,人要感恩啊!帶我走帶我走——」
她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是怎樣啦,扯很遠欸。
于是他們買了小米粥,搭計程車回徐遠的住處。
在停車場時,收費亭里坐著老板汪大吉,見她帶男人回來,大聲嚷嚷地︰「呦呴,交男朋友了啊?」汪大吉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看清楚,他是女的。」徐遠的回答也很霹靂,程少華笑到差點躺平在地。汪大吉的反應也很妙。「女的女的喔,我很開放的,我尊重同性戀。」果然是世外高人,別看這小停車場當收費員很沒出息,能有個這樣開明的老板,實在難得,是很幸福的閑差啊。
程少華這才明白,為何徐遠能在這兒窩久久,這真是個適合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徐遠打開房門,忽想到桌上堆著關于程少華棄養風波的報章雜志,怕他尷尬,她沖過去要將那堆報紙全塞進抽屜內。
程少華看她手忙腳亂地,他笑呵呵。「干嘛?干嘛?我無所謂啦。」他走進來,坐床上,竟洋洋得意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的事。」說完,招她白眼。
他翹起二郎腿,大爺兒似地喊。「我好餓,快,我要吃小米粥。」
還以為程少華會跟她解釋一下棄養的事,替自己辯解幾句,想不到他這麼無所謂。
程少華也以為徐遠多少會追問棄養一事,質疑他的人品。想不到,她也只字不提。
他們倆也夠妙了,她不問,他不說。他不說,她更不提。好像不關心彼此吧,還是……太關心反而不願莽撞地提問,就怕刺激了傷心事。
她拆開塑膠袋,拿了碗,倒小米粥,放湯匙,遞給他。
「啊。」他張嘴,她怔住。他指著嘴巴。
「我病人,你要喂我。」拿湯匙,遞給她。
「沒手嗎?自己吃。」
「你沒看見我臉色慘白嗎?我很虛弱。」
從剛剛就一直強調他虛弱,是有多虛弱啦!她瞪他。「沒虛弱到拿不動湯匙吧?」
不理他,她坐下了。
「有這種女朋友嗎?」
「不吃嗎?不吃還我。」
「我吃我吃。」他捧起碗,舀粥,慢吞吞吃。
徐遠坐在桌前,托著臉,看他吃。
他吃完,放下碗,又說︰「給我水,我要吃退燒藥。」
「喏。」她拿杯子給他,水壺就在他旁邊。「自己倒。」
他笑出來。「是。」拿杯子,自己倒水,自己吃藥。吃完藥,倒床上,又申吟著求她。「來,幫我月兌上衣,這里沒冷氣,我很熱,我要睡一下。」
「別使喚我,讓你進來睡已經夠好了。」她不太適應對他越來越好的自己,感覺她會越來越軟弱。
「我真可憐,生病了還被虐待。」他哭夭幾句,躺平,摟著枕,蜷著身睡了,只差沒流下兩滴淚了,他可以表演得更可憐一點。
「這麼委屈?」她抬腳,踢踢他的腿。「你回去,有人等著伺候你。快起來,我幫你叫車。」
程少華趕緊閉好眼楮,不靠夭了。
徐遠笑了。真是,干嘛啊?羅嗦嗦,可憐兮兮的。
時間還早,可是……她想了想,干脆熄燈,也上床去,躺他身邊。他立刻湊近,自她背後,環住她。她發現他身體很燙,轉過來,模他額頭。
「這麼燙?退燒藥有用嗎?」
「沒用,我很冷,快月兌光光用你的身體溫暖我。」
她掐他的臉。「最好是最好是!」
他更用力摟緊她,嘆息。「不要緊,我睡一覺就好了。」
他皺著眉頭睡。
很難受嗎?她看著不忍心。也許他真的很難受,才會嗦不停。
「我帶你去看急診。」
「噓……睡飽就好了……」又在她耳邊呢喃。「明天早餐我要喝雞湯,你煮給我喝。」
「這里又沒廚房,我也不會煮。」
「徐遠——」
「嗯?」
「好奇怪……」
「奇怪什麼?」
「你很壞……又對我不好……」他昏昏沉沉嘀咕著。「我到底喜歡你什麼?」
「不知道。」她也覺得理虧,她……以前不會對人這麼冷漠的……一直對他冷淡,沒好話。
是因為沒打算放感情在他身上,所以懶得討好他。這樣分手時,大家都不難過。只是……不知不覺,越來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