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輕塵只覺一束比陽光還要刺眼的視線射在臉上,抬起右手擋在額前遮住太過耀眼的陽光,冷靜的目光繼而往那道視線望去,卻一不小心望進一雙沉靜如大海的黑眸中。
玉輕塵只感覺那雙眼眸烏黑深邃泛著迷人的光澤,可那黑瞳的聚光處如又仿若是一道漩渦,只消一眼便能將人吸入其中,再也無法轉開眸子。
兩人看似平靜的對視中卻隱含著相互的較量,玉輕塵以平靜相待,簡玨卻強勢出擊,仿若早已看穿了玉輕塵的心思般,那雙緊盯著她的黑眸絲毫不讓玉輕塵退縮躲避,直逼的玉輕塵與他面面相視。
「他竟然是簡玨?簡玨竟是長這樣的。」許嫣兒喃喃低語,目光卻緊緊盯著簡玨修長挺拔的身影,眼底那抹無法掩飾的震驚顯然是因為簡玨。許嫣兒做夢也不曾想到,外傳命克六親的寧郡王,長相竟是這般俊美非凡,尤其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尤為吸引人。
「宋相、寧郡王、堯郡王,幾位小姐,請。」齊王作為當今平治帝的皇子,來到皇宮便是宮中主人,只見他下了馬背走上前,領著眾人往上書房的方向走去。
「堯郡王,請。」一道人影突然擋在簡玨面前,湛然一身戰甲立于簡玨面前,擋住了簡玨看向玉輕塵的視線,而湛然的臉上始終端著溫和有禮的淺笑,只是眼底目光卻泛著淡淡的冷色。
只見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大有讓簡玨先行的意思。
簡玨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卻客氣地同樣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謙虛道︰「堯郡王先請。本王一路乘車,如今日頭真好,便想多曬一曬去去身上的病氣,免得稍後面聖時沖撞了皇上。」
語畢,簡玨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等著湛然先走。
「兩位郡王若再客氣下去,只怕皇上又要發怒了。」宋培臣立于一旁,臉上含笑地開口提醒不斷推辭的二人,那雙隱含精銳的眸子卻將二人的神態表情盡數看入眼中。
「宋相所言極是。」湛然微點頭,卸下腰間的佩劍交給宮門口守門的侍衛,隨即抬步跟上齊王的步子。
簡玨平靜地看了宋培臣一眼後,同樣舉步往上書房走去。
眼看著簡玨離開,許嫣兒立即拽著杜明雪跟上,途中附唇在杜明雪耳邊小聲嘀咕著,「明雪姐姐,想不到寧郡王竟是這樣的模樣。」
杜明雪的視線始終落在湛然的身上,此刻听到許嫣兒的嘀咕,這才收回目光平視著前方的路,心思漸漸轉回到方才發生的事情上,想起自己受許嫣兒連累,如今要與宋書瑤玉輕塵對峙上書房,杜明雪心底不由得便升起一股怒意,恨不能拂開許嫣兒挽著自己的手臂的。
奈何,許嫣兒縱然是個繡花枕頭,卻有大長公主這座靠山,又偏偏極得大長公主寵愛。而自己縱使是御封的郡主,偏偏家世卻不如許嫣兒,當真讓人懊惱。
杜明雪微側目看向許嫣兒,卻發現許嫣兒的視線始終跟著簡玨的身影,杜明雪心思一動,湊近許嫣兒小聲道︰「是啊,想不到寧郡王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幸而寧郡王往日從不參與任何宴會,否則只怕京中的閨秀們皆要為他痴迷了。」
聞言,許嫣兒原本興奮的小臉頓時陰沉了下來,不禁轉目看向杜明雪,眼底帶著一絲焦急問道︰「明雪姐姐也這般覺得?難不成姐姐也……」
見許嫣兒的反應正中自己下懷,杜明雪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淺笑,故而不開口,惹得許嫣兒更加焦急。杜明雪只覺許嫣兒原本挽著她的雙手此時已改成掐住,甚至漸漸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心中劃過一絲不悅,杜明雪藏起眼底的笑意,認真地看著許嫣兒,正色道︰「嫣兒放心,我怎會喜歡寧郡王?只是,姐姐卻為妹妹你擔憂不已。妹妹不會忘了,前不久姐姐的及笄宴上,妹妹是如何當眾評說寧郡王的?況且當時,妹妹可是將玉輕塵與寧郡王配成一對的。」
許嫣兒全然沒有想到杜明雪會將當日及笄宴的事情說出來,一張俏臉頓時紅如朝霞,眼底顯出緊張擔憂之色,雙手緊拽著杜明雪的衣袖無助道︰「姐姐,你也知當日我可是為了你。再說,當時我也不知寧郡王是……是這樣偉岸的男子。若是早知如此,我又豈會口無遮攔?」
說著,許嫣兒語氣微頓,目光狠毒地射向不遠處的玉輕塵,咬牙切齒道︰「就憑她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也想得到寧郡王的青睞?我定讓她生不如死。」
杜明雪掃了眼被許嫣兒弄皺的衣袖,不著痕跡地抽回被許嫣兒拽住的衣袖,繼而伸手挽住許嫣兒的右臂,輕聲道︰「寧郡王馳騁沙場多年,定是心胸寬廣的男子,嫣兒不必在意。如今我們要應對的是宋書瑤玉輕塵姐妹。此刻宋相又在場,他定會全力護著他的女兒,定會對我們不利。」
听出杜明雪話中的擔憂,許嫣兒目光掃向與簡玨等人並肩而走的宋培臣,隨即對著宋培臣的背影輕哼,不屑道︰「哼,就憑他?宋培臣說到底也只是一介文官。祖母為大夏犧牲眾多,堂哥為大夏出生入死,難不成皇上還會听信他們一家之言?姐姐放心,只要有大長公主府,定不會讓姐姐為難。」
「妹妹費心了。」杜明雪勾唇一笑,言辭甜蜜地恭維著許嫣兒。
果真,許嫣兒听到此話後,眼底掩不住地露出得意之色,兩人相攜往上書房而去。
看守上書房的太監見眾人前來,忙上前見禮,隨即起身彎腰恭敬地說道︰「奴才參見齊王、見過兩位郡王、宋相。皇上方才已前往赫連貴妃處。」
「哦?父皇去了赫連貴妃處?」聞言,齊王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平平淡淡地自言自語中卻帶著一抹不易察覺地深思,顯然對平治帝今日所舉有些詫然。
「那可真是不巧了,本相奉命離宮時,皇上還在上書房批閱奏折。」宋培臣走上前,看了眼大門緊閉的上書房,隨即看向小太監,緩緩道來。
「相爺不知,相爺走後,西北送來八百里加急文函,皇上看了文函後龍心大悅,便立即起駕去了赫連貴妃處。只不過,皇上離去前曾有吩咐,待相爺與兩位郡王前來,可先去上書房偏殿歇息,皇上一會變回。」語畢,小太監領著眾人來到上書房偏門,親自打開偏殿的大門,躬身請眾人入內,又命宮女奉上熱茶,這才重新開口,「請各位稍等。」
「有勞文公公。」齊王坐穩,隨即對面前的太監道謝。
「王爺客氣了。」文公公只對齊王躬了躬身,隨後退到偏殿內門,不再多言。
偏殿瞬間歸于平靜,眾人只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著,偶爾捧起香茶輕抿一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交談。
玉輕塵輕抬眸打量古代帝王起居處,果真是奢華輝煌。即便只是上書房偏殿,所用的桌椅皆是紫檀木,更別說殿內六根直通房頂的紅木柱上栩栩如生的盤龍皆是用黃金貼成。難怪乎匈奴常年侵犯大夏,如此富庶,的確值得被人惦記。
正在這時,一道極具敵意的視線猛地射向玉輕塵。
玉輕塵收回細觀偏殿的目光,循著那道視線望去,卻見是與湛然、簡玨同坐一排的許嫣兒的目光。只見那道目光中含著極重的怒意與敵意,恨不能將自己生吞活剝。
玉輕塵淡淡掃了眼被人當槍使的許嫣兒後便收回目光專心品茶,卻不想對方對于她敷衍的態度極其不滿意,竟見許嫣兒將茶盞重重地擱在手邊的茶幾上,寂靜的偏殿頓時發出一聲輕響。
許嫣兒穩了穩心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直視玉輕塵無人可及的容顏,心底不由得泛起一抹酸意,帶著一絲刻意的挑撥離間開口,「不知宋相可有徹查過玉小姐的身世,可別認錯了女兒,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鑽了空子,屆時丟的可是相府的面子。」
此言一出,品茶的宋書瑤輕輕搖了搖頭,而宋培臣周身氣息頓時一冷,冷聲反駁,「本相的家事,何事輪到外人指手畫腳了?」
語畢,宋培臣目光看向同坐一起的湛然與簡玨,語氣和緩道︰「小女入宗宴會,屆時還請兩位郡王參加。」
「宋相大喜,本王自是會備上厚禮。」湛然率先開口,語氣溫和,表情含笑,雖與對待旁人的態度無異,但他率先表態,卻也說明對此事的重視。
眾人听之,眼底神色各異,尤以杜明雪臉上表情最為精彩。只見她努力地想維持往日端莊得體的淺笑,奈何湛然的回話讓她心底涌上無數酸水,即便是用力壓制這股嫉妒的情緒,卻依舊泄漏在臉上的淡笑中。
湛然卻對旁人別樣的表情視若無睹,溫柔的眼神深深凝視著對面的玉輕塵,語氣柔和道︰「恭喜宋相、恭喜玉小姐。」
玉輕塵放下手中端著的茶盞起身,雙手相疊置于左腰,對湛然福了福身,清冷道︰「謝堯郡王。」
語畢,玉輕塵不再多看湛然半眼,徑自落座原處,重新端起茶盞靜心品茗,不再參與眾人之間的對話。
湛然看之,嘴角淺笑依舊,卻無聲地將接下來的話咽回了月復中,喉結滑動間似乎將他不想被人察覺的苦澀一並收了回來。
「皇上駕到。」殿外響起宦官的高呼聲,眾人聞聲立即停止交談,同時起身恭迎平治帝。
明黃色的衣袂隨著穿衣人的走動而從眾人眼前一一劃過,待平治帝端坐偏殿的首座後,眾人立即下跪,「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家都起來吧。都坐吧。」平治帝出聲,聲音是印象中的平易近人。
「謝皇上。」眾人起身落座,等候平治帝開口。
平治帝一覽偏殿眾人,目光卻是率先落在宋書瑤與玉輕塵的身上,有些好笑地問道︰「咦?宋相今日怎麼把家中的兩個寶貝女兒帶來了?這倒是稀奇了。」
聞言,宋培臣起身,只見他撩起膝前長擺下跪,沉聲道︰「皇上明察,如今老臣也唯有將女兒帶在身邊才能護她們周全了。」
見素來沉穩有度遇事不慌的宋培臣竟又行大禮,言辭間更是帶著一絲懼怕之意,平治帝臉上略微顯出詫異之色,忙開口,「宋卿家快請起,有什麼事情慢慢與朕說來。宋相可是百官之首,大夏朝有誰敢對你的兩位千金不利?」
說話間,平治帝已將偏殿內眾人的神色看入眼中。簡玨一身冷漠地坐在下首不發一言,湛然表情溫和地低頭品茶,齊王則轉目看向同一排的宋書瑤,玉輕塵與宋書瑤均是半垂著螓首看不出情緒,而杜明雪則是柳眉輕蹙,至于許嫣兒早已是面露怒意。
僅僅一眼,平治帝已心中有數,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宋培臣並未依言起身,依舊跪在殿內,聲音中透著無限的懊惱,「皇上明鑒。老臣想著輕塵初被接入京城,便讓書瑤領著輕塵出門了解京城的風土人情,卻不想竟差點讓兩個女兒有去無回。老臣統共就這麼兩個嫡出的女兒,若是沒了,不等于要了老臣的命麼?」
听到宋培臣如此夸大其詞,又見平治帝表情已漸漸傾向于宋家,許嫣兒立即離座跪下,大聲申辯,「皇上,事情不是宋相所言這般。」
「哦?難不成嫣兒知曉實情?」平治帝平靜的目光轉向許嫣兒,淡淡地問道。
被平治帝問起,許嫣兒渾身一個激靈,頓時回過神來,這才明白自己此舉簡直是不打自招,眼底的焦色瞬間轉變為憤怒,索性咬牙陳述,「回皇上,臣女本在綠音閣用膳,不巧遇到宋小姐與玉小姐在對面的香雪樓用膳,臣女一時眼花,以為在兩位小姐的雅間內看到了前幾日逃離大長公主府的婢女,唯恐那婢女逃月兌,情急之下,臣女才命人前去香雪樓雅間捉人。但臣女絕無冒犯兩位小姐的意思,請皇上明察。」
「哼,沒有冒犯之意就已讓書瑤墜樓,若是有意,那本相還能見到兩個女兒嗎?許小姐莫要仗著天真說些無知的話,將大家當作傻子。」宋培臣一聲冷哼,厲目射向身後跪著的許嫣兒,多年浸漬廟堂的威嚴通過那一眼傳達給許嫣兒。
只瞧見許嫣兒原本漲紅的小臉瞬間變得慘白,不知是因為被宋培臣辯駁地無話可說還是因為宋培臣驚人的氣勢。
見許嫣兒語塞,杜明雪眉頭輕蹙了下,緊跟著下跪澄清誤會,「皇上,許小姐所言非虛,臣女當時與許小姐同時看到那名婢女,還請皇上明察。」
隨著杜明雪話落,偏殿陷入一片安靜中,偶爾只听得碗蓋輕觸碗沿的聲響,除此之外,無人再開口。
平治帝的目光穿梭在宋家兩姐妹與許嫣兒杜明雪之間,並未立即下定論,似是還有些不明了。
「為何寧郡王堯郡王二人與你們一同前來?」直到這時,平治帝才將視線真正地落在簡玨與湛然身上。而這二人卻如老僧入定般端坐原地不發一言,若非兩人太過耀眼,平治帝怕是暫時發現不了他們。
齊王收回看向宋書瑤的目光,轉目打量對面靜坐的二人,見簡玨與湛然皆無開口的跡象,只能起身回道︰「回父皇,兒臣奉命前去迎接兩位郡王,恰巧便遇到了此事。只是,當時兒臣去的稍微晚了些,並未親眼看到事情發展過程。據聞,是堯郡王救下了墜樓的書瑤小姐。」
齊王的話多有推月兌之意,但最後一句又仿若是向著宋家,一時間,齊王話中的意思到讓人深思起來,而齊王的態度更讓人捉模不定。
平治帝听之,視線在齊王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這才看向事不關己的簡玨與湛然,語氣卻多了幾分關心,「你們二人長途跋涉定是累了,入京卻還遇到這樣的事情,朕實在是心痛不已。」
「咳咳咳。」平治帝話音剛落,原本面色淡漠的簡玨突然咳嗽了起來,略微蒼白的俊顏因為咳嗽而泛起淡淡的粉紅,愣是在這冷淡的容顏生出了一分生動。
「寧郡王怎麼病了?朕的北方疆土還要靠寧愛卿,你可不能病倒。」平治帝語氣滿含關懷之意,遂出聲對立于一旁的陸公公下命,「快去宣太醫。」
「皇上,只是風寒而已,府醫便可醫治,不必驚動太醫。皇上體恤,微臣感激不盡。」簡玨出聲攔住陸公公,話剛說完,卻又是一陣巨咳。
努力地咳了半晌,才見簡玨慢慢停下咳嗽,隨後只听得他有氣無力地開口,「皇上,微臣身染風寒,且當時坐在車中,不明外面發生的事情。不如請騎馬入城的堯郡王說明事情來龍去脈吧。」
玉輕塵循聲望去,只見簡玨雖還是身如修竹地端坐原地,但臉上眼中卻顯出一絲病態與疲態,看似真的病的不輕。
只是,這病倒是來得正是時候,方便簡玨將所有事情推到湛然的身上。
「皇上,微臣與寧郡王的馬車途徑兩座酒樓時,確實親眼看到宋小姐自香雪樓墜下。」湛然將手中撥弄的茶盞擱于茶幾,緩緩將自己親眼所見的事情說出來,「當時兩位小姐所在的雅間在香雪樓三樓,若是沒有武功之人墜下,即便大難不死,怕也是殘廢了。至于事情起因如何,微臣確實不知。」
湛然言辭誠懇,听似沒有偏袒任何一方,但最後補充的那句話卻值得人深究。
即便許嫣兒命人捉拿逃跑的婢女,但將相府小姐推落三樓的事實卻不容置疑。若非當時正巧湛然等人路經此處,宋書瑤當真是危險了。
「皇上也知,微臣剛尋回輕塵時,大長公主曾下帖邀請犬子與輕塵前往蔚山,但路途中卻遇到許小姐的埋伏刺殺。如今天子腳下,市集中心卻又出現趁亂殺人之事,皇上,若不再嚴懲,只怕將來還會有更多貴族千金會遭此毒手。」宋培臣適時開口,矛頭已由許嫣兒指向大長公主。
「你胡說。」情急之下,許嫣兒抬臂直指宋培臣背影,放聲嚷道︰「我何時趁亂殺人?皇上明察,嫣兒絕無傷害他人之意。」
平治帝一陣頭疼,雙方所說皆有理,可卻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這一切。
「皇上。」這時,文公公自殿外快步走了進來,立于殿下輕聲稟報道︰「皇上,許侯爺求見。」
聞言,許嫣兒蒼白的小臉上頓時揚起一抹笑意,眼底的驚慌快速地褪去,似是找到了可靠的靠山。
「許炎周?他怎麼來了?」平治帝微皺眉,眼中泛出一抹不解,目光望著殿外的藍天思索了片刻,這才恍然大悟道︰「朕倒是忘了,大長公主今日遞了牌子進來,許炎周進宮來看望太皇太後的。」
琢磨不準聖意,文公公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道︰「皇上,您見嗎?」
文公公的問話,讓許嫣兒露出喜悅的神色再次染上緊張,雙目緊緊瞅著沉默不語的平治帝,屏息等待平治帝的意思。
平治帝細細思索片刻,呼出一口氣後才出聲下命,「罷了,讓他進來吧。此事關系大長公主府聲譽。他遲早要接掌大長公主府,若是真有問題,也可給他提個醒。宣他進來吧。」
「是。」文公公領命返身出了偏殿。
趁著這段時間,宋培臣起身重新坐到原先的座位上。
不消片刻,一道墨綠色的身影快步走入眾人的眼簾。
許炎周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顯然是繼承了大長公主的美貌,就連那雙蓄滿傲氣的眸子也如出一轍。
只見他大步踏入偏殿,雙膝微屈已跪在平治帝面前,朗聲道︰「許炎周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平治帝語氣平平,不等許炎周站穩,平治帝緊接著開口,「你在太皇太後處,怎麼又前來上書房?」
許炎周恭敬有禮地回道︰「回皇上,微臣听聞自家小妹又闖了禍,心中擔憂。便辭了太皇太後趕忙過來。」
許炎周脖頸微轉,將在座的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跪在殿內的許嫣兒與杜明雪身上,傲氣十足的眸子微閃,沉穩問道︰「皇上,不知小妹做錯了何事?」
語畢,許炎周的視線最終落在玉輕塵的身上。
玉輕塵微抬首,便看到一雙與大長公主相似的眸子,平靜的水眸中不見半點懼怕之色,只淡淡地回視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男子,氣勢半點不輸人。
傲氣十足的眸子中劃過一抹顯而易見的殺意,隨即便見許炎周轉開雙目,將注意力放在許嫣兒身上。
平治帝對齊王使了個眼色,齊王起身,將大體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許炎周靜心听著齊王的陳述,待齊王說完,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了半晌,才見他抬起頭,拱手稟道︰「皇上,此事還需詢問事發當場的侍衛。嫣兒雖有些任性,卻並非是心思歹毒的孩子。若此事是遭人陷害,豈不是冤枉了嫣兒?」
許炎周此言一出,宋培臣一雙冷目頓時射向這個後生,只是卻並未立即出言辯駁,反倒更為耐心地端坐原地。
許嫣兒見終于有人為自己辯解,一雙美眸中頓時盈滿笑意,時不時地轉向玉輕塵與宋書瑤,臉上眼中無不盛滿得色。
「侍衛皆是大長公主府之人,證詞不可取,也不可信。」這時,簡玨淡淡開口,聲音平淡如同他冷俊的容貌一般不帶任何溫度。
許嫣兒听之,眼底劃過一絲受傷之色,原本筆挺跪在殿中的身子略有些泄氣的跡象,雪白貝齒輕咬紅唇,似是十分不滿簡玨的實話實說。
簡玨的話成功地將許炎周的視線轉向自己。兩名男子,一名坦蕩磊落冷目旁觀,一名高高在上傲視群雄,兩人在視線相交間暗自較量,波濤洶涌于兩人心間。
許久,簡玨薄唇輕抿,勾唇一笑,眼底盡是譏諷之色。
許炎周臉色一寒,再次拱手回道︰「皇上,僅憑一面之詞便認定是大長公主府侍衛推宋小姐下樓,微臣不服。兩位小姐在雅間用膳,定有婢女隨伺在旁,加之香雪樓的店小二,難保不會有人趁機下毒手,事後又將事情盡數推到嫣兒的身上。況且,微臣回京數日,也曾听聞不少有關相府小姐與嫣兒之間的事情,難保這不是一出苦肉計。齊王殿下方才也曾說,兩位小姐同時墜樓,宋小姐因得堯郡王相救才免于一難,但玉小姐卻是完好無損地落地。微臣甚至懷疑,宋小姐是否也是身懷武藝。」
許炎周的一番話,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更是從一堆不利于許嫣兒的條件中尋得一條出路,可謂用心良苦,也足可看出他心思機敏、遇事冷靜。
玉輕塵起身,對平治帝微福身,隨即站直身子,坦蕩地反駁,「侯爺這是希望輕塵不會武藝從而墜樓摔死?難道唯有我們姐妹二人摔死,才能證明許小姐確實是殺人凶手?侯爺乃朝廷命官、肱骨之臣,原來竟是這般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玉輕塵言畢,宋書瑤緊跟著起身,嬌美的小臉上滿是氣憤之色,憤憤不平道︰「姐姐當時不顧自身危險跳樓救書瑤,卻不想此舉竟成了侯爺攻擊我們姐妹的把柄,書瑤雖是閨中女子,卻也是不服。」
宋培臣更是在此刻下跪哭喪道︰「皇上,微臣兢兢業業幾十年,只想換得家人平安。如今卻接二連三出現狀況,倒不如辭官回鄉來得清靜。」
玉輕塵側目,倒是沒有料到宋培臣竟如此能伸能屈,往日那一手遮天的男子竟也能因時而異懂得迂回,難怪得平治帝重用。
這樣的小事卻引起平治帝的重視,且遲遲不下論斷,這樣的情形倒是更讓人不得不深究其含義。
雙方僵持不下間,平治帝緩緩開口,「炎周,朕听了這半天,倒認為這是嫣兒的不對。再如何她也不能指使侍衛沖進貴族小姐的雅間。況且,當時若非堯郡王恰巧經過,即便玉小姐安然無恙,只怕書瑤早已身受重傷。你說呢?」
听之,許炎周便知平治帝已認定此事乃嫣兒所做,此事自己再做爭執辯駁,只怕對嫣兒對大長公主府更為不利。
只見許炎周收起一身傲氣,撩起前擺單膝跪地,沉聲道︰「微臣沒有教好小妹,還請皇上責罰。」
「哥哥……」許嫣兒臉上頓顯詫異之色,喏喏地出聲喊了許炎周一句,卻被許炎周眼角冷光嚇得不敢再開口,唯有跪在地上等候平治帝的旨意。
「此事是嫣兒這丫頭胡鬧,你在前線沖鋒殺敵,于你何干?」平治帝語氣中滿滿的是不認同,忙讓許炎周起身。
奈何許炎周認定的事情卻不會再改,執意跪在殿內請平治帝降罪。
「這……」平治帝面露為難之色,沉思半晌,這才皺眉開口,「來人,將沖撞二位小姐的大長公主府侍衛拖去宮門口,每人杖責三十。至于嫣兒,你是女兒身,朕實在是不忍心。但你實在可惡,如此胡鬧,若真出了人命,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
「皇上,一切皆是微臣教妹不嚴所指,請皇上允許微臣代小妹受過。」許嫣兒是嬌弱女兒身,且不久前大病初愈,自是不能再受杖責,如今也唯有許炎周代其受過這一個辦法了。
「這……」平治帝臉上神色更為難堪,十分猶豫不決。
將平治帝與宋培臣的表情看入眼中,將事情的經過看入心中,湛然這時起身,面色平淡地開口,「皇上,微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平治帝點頭,允許湛然接著往下說。
得到平治帝認同,湛然這才接著開口,「此次匈奴一戰雖以和解結束,但前期戰爭中,侯爺奮勇殺敵功不可沒。皇上此時若杖責侯爺,實為不妥啊。且大長公主德高望重,不看僧面看佛面,還請皇上開恩。」
「愛卿的意思是?」似乎听不懂湛然話中的意思,平治帝皺眉思索,眉間十分困惑。
「皇上,微臣想,堯郡王的意思是,不如功過相抵。」簡玨代替湛然開口。
此話一出,驚得殿內眾人齊齊看向簡玨與湛然。
原本只是許嫣兒胡鬧,可這兩人一出口便想用許炎周的軍功抵過,不得不說實在狠毒。
就連方才已經做好準備的許炎周,此刻他的眼底亦是充滿震驚,怕是沒有料到有人會用此事大做文章抵銷自己的軍功。
心頭頓時涌上怒意,許炎周卻也深知此時動怒更會激怒面前狐狸一般的二人,遂強壓下心頭的恨意,面色坦然地跪在殿中,等候平治帝下旨。
只是,在一群表情驚訝的人中,玉輕塵卻發現平治帝與宋培臣目色冷靜淡然,絲毫不見詫異之色。
緩緩垂下眼眸,玉輕塵心如明鏡,看來這早就是平治帝與宋培臣共同設下的圈套,目的便是將許炎周的軍功壓下。
大長公主聖寵從未斷過,在大夏可謂是橫著走,偏偏她的嫡長孫又是有為青年,在前線立下軍功。平治帝定不會容大長公主府逐漸坐大,自是要主動出擊將萌芽掐死在搖籃中。
只不過,簡玨與湛然又為何願意趟這趟渾水?四大藩王早已是大夏皇室的眼中釘,他們這般樹敵,難道不怕將來被反噬?
「既如此,炎周,只能委屈你了。將來再好好立功,朕定會厚封于你。」平治帝沉默片刻開口,顯然是同意了簡玨與湛然的提議。
「微臣領旨,謝主隆恩。」許炎周面色依舊,不見任何不服之色,神色從容地對平治帝三叩首,這才領著許嫣兒與杜明雪起身。
平治帝面色大好,看來事情的確如他所預料的方向發展,見此事結束,便見他開口下命,「事情既然告一段落,宋相、齊王、寧郡王、堯郡王與炎周留下,其余人皆退下吧。」
「臣女告退。」四人起身,緩緩退出偏殿。
「皇上,微臣身子略有些不適,先行告退。」卻不想,這時,簡玨慘白著臉色起身,同時捂嘴咳嗽了起來。
「朕倒是將你病著的事情忘記了,罷了,今日也沒有要事,你先回府歇息吧。」平治帝落在簡玨身上的目光十分溫和充滿關愛。
「微臣告退。」簡玨躬身,隨後退出偏殿。
長廊的不遠處,四道嬌柔的身影穿梭在御花園中,只是,明眼人皆可看出這四人氣氛凝重更帶有火藥味。
「玉輕塵,你這個賤人,竟然害得堂哥丟了辛苦掙來的軍功,我跟你勢不兩立。」許嫣兒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恨不能吃了面前的玉輕塵與宋書瑤。
玉輕塵素手拂過身側的花朵,目光落在滿園的奼紫嫣紅中,神色自若地反擊道︰「許侯爺所受的這一切,皆是拜許小姐所賜。」
「賤人,你……」見玉輕塵一副嘲諷的模樣,許嫣兒氣急,右手猛地高舉想要朝著眼前這張傾國傾城的容顏打下去,卻被身旁的杜明雪奮力攔住。
杜明雪雙手死死地拽住許嫣兒的右手,狠狠地將她的右手壓下後,冷不丁地轉目怒視玉輕塵與宋書瑤,憤恨地開口,「嫣兒,這可是皇宮,四處皆是眼線,你剛剛被侯爺保下,難道還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這一次侯爺沒了軍功,難不成你真要看他被皇上下命拖去宮門口被杖責?」
听杜明雪一言,許嫣兒臉上表情一怔,怒氣頓時散去一些,柳眉不禁緊鎖,眼中滿是擔憂,「這可如何是好?祖母若是知道此事……」
許嫣兒的話沒再說下去,只因她不敢想象大長公主知道此事後會是怎樣的憤怒。
「大長公主自不會放過蓄意陷害侯爺之人。」杜明雪圓睜的雙目直視眼前恨之入骨的二人,憤恨地吐出這句話來。
「可……」許嫣兒心中依舊懼怕動怒的大長公主,臉上已是一片愁容。
「走,回去再說。總不能讓某些人看了笑話。」杜明雪再次狠狠瞪了玉輕塵宋書瑤一眼,隨即拉著心情沮喪的許嫣兒率先往宮門口走去。
看著杜明雪與許嫣兒如喪家之犬逃離皇宮,宋書瑤眼底劃過一絲得色,隨後轉目看向身旁的玉輕塵,臉上浮現一絲動容,感激道︰「書瑤當真沒有想到,姐姐會不顧自身安危跳樓救妹妹。姐姐大恩,書瑤沒齒難忘。」
玉輕塵指月復輕踫身側的玫瑰花,卻不小心被花睫上尖銳的刺給戳了一下,細女敕的指月復頓時冒出一顆血球來。
取出衣袖中的絲帕輕輕將指月復包裹起來,玉輕塵冷目掃過宋書瑤,淡聲道︰「早知道妹妹已算好堯郡王經過的時間,姐姐斷不會多此一舉。」
聞言,宋書瑤神色一變,半晌才又恢復常色,只低頭道︰「姐姐誤會了,妹妹並未有計算過堯郡王經過的時間。」
「有沒有你我心中有數,且事情已發生,你又何必急著澄清。天色晚了,回府吧。」玉輕塵神色冷淡,說完此話便舉步往宮門口走去。
宋書瑤盯著玉輕塵縴細的背影,方才臉上的委屈早已不見,又低頭看了眼方才被玉輕塵踫觸的玫瑰花,眼神微微一暗,這才舉步跟上。
簡玨自暗處走到玉輕塵方才所站的地方,低頭俯視那花刺上殘留的一點鮮血,低喃了句,「想必她不會再喜歡玫瑰花。」
語畢,簡玨大步往前邁去,順著二人的路線往宮門口走去。
相府馬車前,宋書瑤已坐入車內,玉輕塵正踩著踏腳凳登上馬車。
簡玨的身影卻在瞬間來到玉輕塵面前,抬起冷峻的俊顏看向立于馬車外的玉輕塵,在注意到玉輕塵平靜的眼底閃過的那抹無法掩飾的詫異後,簡玨忽而揚眉一笑,臉頰兩旁的梨渦十分惹眼。
「我會參宴。」用唇形告知玉輕塵他的決定,簡玨再次恢復一聲冷漠,轉而往自己的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