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一日的陽光明媚相比,第二日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即便天公不作美,當玉輕塵與宋書瑤乘坐相府的馬車來到香雪樓時,卻發現香雪樓的大堂外已經停靠了數輛各府的馬車。
菱蘭透過車窗往外看去,將所有的馬車一一看了一遍,轉頭回稟宋書瑤,「小姐,湛王府、商王府、長公主府、杜府的世子郡王小姐都已經到了。」
聞言,宋書瑤微微側身越過菱蘭的身子往窗外望去,果真見到各府的馬車排列整齊地停靠在路邊,而與湛王府、商王府、大長公主府奢華講究的馬車相比,杜府的馬車稍顯樸素。
收回看往車外的視線,宋書瑤神色淡淡,低聲吐出一句話,「五皇子想得真是周到。」
「可是書瑤小姐與玉小姐到了?」馬車剛停穩,車外已傳來皇甫少司的詢問聲。
菱蘭與水綠立即取過凳子下面擺放的油紙傘先行步出馬車,宋書瑤與玉輕塵這才起身出了馬車。
透過相隔的雨簾看去,五皇子換下了一身皇子朝服,身穿一件絳紅色絲質長袍,腰間束著的腰帶上垂掛著一塊通體瑩潤的漢白玉掛飾,掛飾下方則串著金色穗子,隨著五皇子的走動而微微擺動,即便是在這陰暗的下雨天,依舊散發著別樣的光芒。只見香雪樓大堂內此時用餐的客人均是側目打量著五皇子,紛紛交頭接耳低聲揣測著他的身份。
宋書瑤與玉輕塵分別扶著菱蘭與水綠的手臂走下馬車,兩人一奢華一典雅,宋書瑤一身湘妃色長裙,外罩一件淡橘色紗衣,手臂間挽著湘妃色輕紗,整個人透著無與倫比的尊貴端莊。而玉輕塵則是一襲丁香色裙衫,與宋書瑤的貴氣相比更多了一抹典雅。
二人相貌出眾,加之身旁撐傘的丫頭亦是賞心悅目,此刻立于煙雨濛濛的雨幕中,更增添了一抹仙氣,讓來往路人以及食客們紛紛停下手上動作欣賞著門外的女子。
「參見五皇子。」來往行人過多,宋書瑤與玉輕塵只低低地出聲,恭敬地對皇甫少司福了福身。
五皇子勾唇一笑,眼底雖有揮之不去常年累計的陰鷙,此刻卻散去了些許,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只見他領著隨從踏出門檻,快步迎向二人,「二位小姐有禮了,外面雨大,快請進吧。方才許小姐已是問及二位小姐了。」
聞言,宋書瑤側頭與玉輕塵相視一眼,二人均未再開口,只半斂著眼眸領著各自的丫頭跟在五皇子的身後踏入香雪樓。
方一踏入香雪樓便覺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不禁讓人食指大動。
「這邊請。」五皇子微轉頭對二人一笑,隨即領著二人繞過大堂走上一旁的樓梯,直接上了三樓。
「香雪樓真是客聚如潮啊。」宋書瑤站在樓梯上往下看去,這才發現只要是能坐的地方均已坐滿了食客,店小二們手捧美食美酒快速地穿梭在桌椅食客間,掌櫃則立于櫃台後查賬收錢,當真是日進斗金的模樣。
听到宋書瑤的感嘆,五皇子也跟著停下上樓的腳步,踱步走到扶手邊與宋書瑤一同望著樓下忙碌喧鬧的場面,略帶一絲感嘆地開口,「綠音閣與秦玉樓亦是如此。想來曾祖父還是最為疼愛大長公主啊。」
玉輕塵听之,心底不禁冷笑,五皇子打的真是好主意。
綠音閣是商王府產業,商王府乃是四大藩王府中最富有的,更是支撐著大夏一半的國庫,平治帝對商王府極為重視,五皇子自是不敢觸犯平治帝的底線,自然不敢將主意打到商王府的頭上。
秦玉樓乃是玄德帝欽賜給大長公主的,太皇太後如今還健在,就算借五皇子十個膽子,也斷不會將主意算計到秦玉樓上面。
至于最後一座神秘的香雪樓,在尚未知曉其東家之事,這些心思貪婪的朝中權貴想必尚存著一絲忌憚。可自從在卞城遇到和尚之後,想必五皇子這些日子中早已命人暗中將和尚的來龍去脈調查地清清楚楚,這才有恃無恐地將主意打在了香雪樓上面。
只是,以和尚的狡猾,他當真會讓皇甫少司查到他的真實身份嗎?一個能將香雪樓發展到能與綠音閣秦玉樓齊名之人,想必不會是外人所看到的這般簡單。
想必,自己所看到的和尚,也只是他千百個面孔中的一個。
前些日子纏繞在心底深處的疑惑再次浮上心頭,若簡玨的身份真如自己心中所揣測的那般,今日他是否還會赴約?
思及此,玉輕塵修眉淡攏,神色間更見清冷。
「不知香雪樓的少東家是何人?」宋書瑤的視線掃過掌櫃放入抽屜中的銀元寶,不禁有些好奇是何人能將酒樓打理地這般出色。
五皇子雙手撐在身前的扶手上,望著香雪樓門口進進出出的食客,眼底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堅定,同時放緩音色回答著宋書瑤的問題,「本皇子與他也僅有一面之緣。此人容貌雖不出眾,但經商卻極有一套,想必這香雪樓一年的收入定不會少于秦玉樓與綠音閣。」
正說著,香雪樓的門外又傳來一陣車輪滾動聲,三人回頭看向香雪樓的門口,卻發現簡王府的馬車與沐王府的馬車竟在同一時間抵達香雪樓。
瞧清楚是簡王府與沐王府的馬車,皇甫少司轉身對身旁的親衛吩咐道,「銘空,你領二位小姐去雅間。」
而他自己則已經越過宋書瑤與玉輕塵,快步朝著樓下走去。
「二位小姐,請。」銘空下了兩個台階,來到宋書瑤與玉輕塵身邊,低聲道。
宋書瑤卻是先掃了玉輕塵一眼,見她今日自下了馬車後便極少言語,又見門外兩輛馬車上的人已經盡數出來,便對銘空輕聲道︰「不急,我與姐姐想在此看看市集的風景。」
語畢,宋書瑤來到玉輕塵身邊,兩人同站在一節台階上,側身望著門外,小聲道︰「不知寧郡王傷勢可有好轉。那日宮宴,寧郡王的臉色可真是蒼白如紙。姐姐不好奇嗎?」
玉輕塵早已注意到簡玨走下馬車的身影,比之**日前的虛弱,今日簡玨的臉色已恢復了常色,亦不需要袁天的攙扶自行走出馬車,此時正與沐靖一、拄著拐杖的沐清一一起踏入香雪樓。
五皇子見之,加快了腳步,三兩步來到三人的面前,幾人正假笑著寒暄。
突然,簡玨不著痕跡地抬起了半斂的眼眸,深邃的黑眸瞬間在吵鬧喧雜的大堂內捕捉到玉輕塵立于台階上的那抹丁香色身影,看過來的幽幽深眸深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卻又極快速地收回視線,繼續與身邊幾人假意客套。
玉輕塵豈會察覺不到簡玨那抹淡而無色的淺笑,不由得定楮朝他望去,這才發現簡玨今日竟也是一身青蓮色長袍,不想他與自己均是選了紫色系的衣衫,難怪他眼底方才劃過一抹會心的淺笑。
見簡玨神色悠然沒有半點慌張之色,玉輕塵眉頭輕擰了下,又見宋書瑤正詳觀著自己的表情,面色淡然的淺聲開口,「如今妹妹看到了,現下也該放心了吧。」
語畢,玉輕塵轉身繼續往樓上走去。
宋書瑤見狀,再次看了樓下四人一眼,不由得輕蹙了下眉頭,卻並非再多言,同樣轉身往樓上走去。
「五皇子的面子真大,想不到已經來了這麼多人,我們沒有來晚吧。」沐清一率先開口,臉上皆是一片嬉笑。
五皇子也隨之笑道,「自是沒有晚。」
說著,五皇子的視線在簡玨的臉上打量了一番,這才放心地說道︰「寧郡王的臉色好多了。」
聞言,沐清一掃了簡玨已經如常人一樣的臉色,輕哼一聲,閑閑地開口,「皇上免了他十日的早朝,他整日在簡王府吃香的喝辣的,臉色能不好嗎?」
「清郡王說笑了。三位,這邊請。」皇甫少司看向簡玨,卻發現簡玨面不改色,寡言少語地只立于原地,並未有與沐清一在大門口一爭高下之心,皇甫少司便不再多話,領著三人往樓梯口走去。
簡玨並未理會沐清一,在皇甫少司的帶領下率先舉步往樓上走去。
沐清一見簡玨竟連一個眼角余光也不給自己,立于原地狠狠地瞪向簡玨的背影,解了心頭的怒氣,這才抬步往樓上走去。
此刻的大堂,因為沐清一、沐靖一、簡玨三人的出現,食客們再次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夾菜舉杯的動作,所有人的目光均是隨著三人身影的走動而轉動。
沐王府的小魔星沐靖一,這是京城中響當當的人物,鮮少有人敢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頭。
可食客們方才听到那名與靖世子長相相同的男子開口說話,而此人叫板的對象竟是大夏朝無人不知的寧郡王。隨後又听得五皇子口中稱那男子為清郡王,顯然他是沐王府靖世子的同胞弟弟沐清一。
當真是不能比,平日里尚覺得靖世子無法無天,卻不想這鮮少進京的清郡王更是勝出一籌啊,看來,這小魔星的稱號最是適合清郡王。
一時間,隨著四人上樓,大堂內瞬間響起一片極小聲的竊竊私語,眾人豈會料到今日會再次見到這些往日絕不會出現在市集的豪門貴族,頓時驚奇一片談論。
在銘空的帶領下,幾人上了三樓,走過悠長幽靜的過道,站定在最里面的一間雅間前。
玉輕塵抬眸看向雅間門上掛著的匾額,上面龍飛鳳舞的草書用墨綠色墨汁一筆呵成‘驚起閣’。
「當真有趣,竟有這樣別致的雅間名。」身旁宋書瑤一聲輕笑,已是開口說出自己對雅間名的好奇。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玉輕塵淡淡開口,倒是覺得這‘驚起閣’之名取得不錯,比之外面普遍以花草鳥獸為名的雅間名,可算是獨樹一幟。
「姐姐說的是。」見玉輕塵波瀾不驚的表情,宋書瑤也漸漸收起臉上的驚詫,在銘空推開雅間的木門後,率先走入驚起閣。
二人踏入驚起閣,這才發現里面已經坐了不少人,有些是熟面孔、有些對于玉輕塵而言則是生面孔。
驚起閣極大,里面擺設陳列極為講究,用品皆為上上之品,閣內此時縈繞的茶香清冽甘甜,想來定是用九萬大山的泉水所泡制的。
五皇子此番設宴,倒也是頗多用心,男女賓皆是分開而坐,因而驚起閣內分別擺放著兩張大圓桌,而大圓桌的中間則用珠簾相隔,設下男女之防。
銘空極會帶路,正巧將玉輕塵與宋書瑤帶人女賓所在的桌前,並未讓二人經過男賓席間。
二人剛一踏入驚起閣,里面原本的談笑聲驟然听之,只見眾人紛紛轉目看來,目光盡數停留在二人的身上。
只是,除去眾人或平淡、或厭惡、或嫉妒的眼神之外,另有兩道色迷迷的目光直射玉輕塵的玉顏。
當那兩道目光看清玉輕塵的容貌後,驚艷之下竟猛然升起貪婪之情,仿若玉輕塵已是這兩道目光中的獵物。
心頭升起一抹厭惡的情緒,玉輕塵並未順著那兩道目光看向那人,只與宋書瑤在簡單地與眾人客套之後緩緩落座在屬于她的座位上。
「這位便是宋丞相剛認的相府大小姐玉輕塵吧。」二人剛落座,便听得那坐在最上面的少女開口詢問道。
少女一身淡青色宮裝,面容姣好,神態輕柔,看向玉輕塵的眼中含著淺淺笑意。
「姐姐,這是三公主。」不等玉輕塵揣測,宋書瑤已點明少女的身份。
聞言,玉輕塵起身,徐徐向三公主行大禮,「臣女玉輕塵叩見三公主。」
一只素白的手卻在玉輕塵雙膝沾地前虛扶住她的右臂,三公主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玉小姐快請起。」
玉輕塵起身,再次對三公主福了福身,這才回到原位坐下。
待玉輕塵坐穩,三公主開口說道︰「玉小姐真是清麗佳人,難怪深得太皇太後寵愛。」
「三公主過獎了。」玉輕塵輕聲回道,心中卻明白三公主為何會出現在此。
三公主母妃早逝,因而教養在皇後上官氏的名下。可畢竟自小沒了母妃的扶持,加上有僅僅是女兒身,雖貴為公主,卻在一群皇子公主中並不出彩也並不十分受寵。
但看三公主今日所穿宮裝的顏色,便知其人也甚為低調。
「玉輕塵,你往日里目中無人眼高于頂,今日總算見到真正的金枝玉葉了吧。瞧你現在這拘謹的模樣,當真是好笑。」玉輕塵一時的沉默,竟讓人以為是畏懼三公主的公主之威,對面坐著的許嫣兒忙不迭地出聲嘲諷。
玉輕塵抬頭,目光清冷平靜地看向臉上掛著譏笑的許嫣兒。
那冷靜地仿若無人能夠打破的神色讓許嫣兒心頭一緊,心底竟有些害怕與玉輕塵這樣冷靜的目光對視,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快速地轉開了視線。
玉輕塵略顯冷淡的眼眸中劃過一抹冷笑,許嫣兒仗著心儀的簡玨不在,便出言譏諷自己,當真是不放過半點好機會。
「三公主天人之姿,的確令臣女仰慕。」雙耳靈敏地听到樓道中傳來腳步聲,玉輕塵臉上突然揚起一抹淺笑,隨後順著許嫣兒的話開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驚起閣所有人的耳中。
「憑你也配?真是厚臉皮。」許嫣兒雙目圓睜瞪向玉輕塵,語調比之方才高揚了起來。
正在這時,驚起閣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五皇子領著簡玨三人出現在門口,獨獨將許嫣兒的嘲諷听得清清楚楚。
玉輕塵卻並未再與許嫣兒理論,只端起面前的茶盞,細品清茶。
許嫣兒卻在看到簡玨時,身上的氣焰瞬間消退了下去,原本臉紅脖子粗對待玉輕塵的凶悍模樣瞬間變為江南水鄉閨閣千金的柔弱模樣,紅著一張俏臉端起茶盞,雙目卻始終盯著簡玨毫無表情的俊顏。
杜明雪見玉輕塵仿若無事人般擺了許嫣兒一道,秀眉不著痕跡地輕蹙了下,目光卻落在始終坐在對面的湛然身上,卻發現湛然神色坦然含笑,溫潤和煦如往常,抬手輕撫眼角已經幾乎看不出的傷疤,想起那日湛然對她的緊張,杜明雪心口不禁染上一絲甜蜜。
「就等三位了。」湛然抬頭,目光卻只落在簡玨一人的身上,語氣雖溫和,但與簡玨相視的視線中卻暗含著旁人看不出讀不懂的較勁。
「沒辦法,誰讓本郡王與寧郡王是傷患,行動自然慢些。」沐清一腿上雖受傷,行動卻依舊如往日般敏捷,第一個踏入驚起閣,舉目將雅間打量了一番,在確定眾人所坐的位置後,這才舉步走到桌邊坐下。
只是,沐清一剛坐下,他身旁的男子忙起身道︰「靖世子定希望與清郡王坐在一起,我還是換個位置。」
語畢,男子轉身便想越過珠簾坐到女賓席間。
「回來回來。」卻不想,他腳下的步子尚未邁出一步,便被沐清一給抓了回來。
只見沐清一手上微微用力,男子便敵不過沐清一的力道跌坐回原來的座位,「慌什麼,急什麼?本王會吃了你?」
「不會不會。只是怕叨擾了清郡王與靖世子。」男子一臉討好的模樣,只是任誰都能看出,他十分不願與沐清一沐靖一坐在一起,臉上那苦苦的笑意更加將他的心思呈現在眾人面前。
沐清一用沒受傷的腳將一張空著的圓凳勾到男子身後,隨後將受傷的腿架在圓凳上,將男子困死在座位上,隨後拍了拍男子的肩頭,隨和地開口,「叨擾什麼?今日又不是本王設宴,你只要別破壞了五皇子的宴會便成,本王最是通情理、講道理,也最隨和,你放心,本王不會怪罪你的。」
見沐清一是不準備放自己離開,男子滿眼苦澀,臉上卻還要端著笑容,垂放在兩腿上的雙手早已握緊成拳,但礙于雅間內貴人太多而沒有表露出內心的怒意。
不想理會故意刁難自己的沐清一,男子抬頭,目光越過沐清一往玉輕塵的臉上望去,被酒色燻染的雙目中再次隱隱浮現出**燻心的神色。
正在此時,一道頎長身影卻擋在了男子身前,青蓮色長袍微微擺起,一張冷酷嚴峻的俊顏頓時取代了玉輕塵的如花美貌映入男子眼瞳中。
男子渾身猛然一震,只覺簡玨那雙幽深望不到底的眸子正冷冷地直視著自己,讓他瞬間如臨冰天雪地,全身血液仿若被那雙眼眸凍住,再也沒有解凍的一日。
慌慌忙忙收回視線,男子快速地低下頭,雙手捧起面前的茶盞猛灌著茶水,借以逃避簡玨的視線。
只是,沐清一卻並未放過男子,只見沐清一右臂一伸摟住男子肩膀,右手在男子肩頭猛拍了幾下,朗聲問道︰「我說,你小子不是整日尋花問柳嗎?怎麼今日竟不去疼惜你那些鶯鶯燕燕,反而跑到這正經地方來喝這清茶了?難不成你口味變了,不喜歡喝花酒了?」
男子一個不察,肩頭被沐清一拍得生疼,原本端在手中的茶盞沒有拿穩,竟潑出半盞茶水,濺得滿頭滿臉,一時間極為狼狽,心底的怒火噌噌噌往頭頂直竄,男子抬起頭,瞪向沐清一,聲音中已帶有明顯的怒意,「清郡王,你莫要太過分。這京城又不是你沐王府,為何我不能來香雪樓?」
語畢,男子重重地將手上的茶盞放到桌上,同時用力地拍掉沐清一搭在他肩頭的右手,氣呼呼地轉過頭,不再理會眾人。
雅間一時間沉寂了下來,眾人豈會料到這清郡王一出現便直接針對男子,難道他不知男子雖沒有爵位在身,卻也是出身名門,身後的勢力不可小覷,惹怒了那些勢力,只怕沐王府也吃不了兜著走吧。
一片安靜中,門口傳來六皇子狂傲的聲音,「清郡王是對本皇子的小舅舅有何不滿嗎?」
眾人往門口望去,皇甫少堇只身一人走了進來,目光卻只落在沐清一那條橫放在圓凳上的腿上,眼中劃過一抹陰冷的目光。
沐清一自然是注意到皇甫少堇那蓄滿冷意的目光,卻不以為意地笑著開口,「不敢不敢。本王只是跟葉公子開個玩笑,六皇子何必當真?本王方才還納悶,怎麼葉公子出現在此處,原來是六皇子帶來的啊。」
听完幾人之間的談話,玉輕塵明白了男子的真實身份。
此人乃葉青山的老來子,名葉弘淵。因是老來得子,葉青山對其寄予的希望最重,卻不想葉弘淵卻是個紈褲子弟扶不上牆,即便是生在武將世家,也只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子,整日里只會尋花問柳。加之其母的溺愛,更是養成葉弘淵吃軟怕硬的個性。
葉貴妃對于這個最小的弟弟,也是恨鐵不成鋼,多次將其宣入宮中訓斥,但葉弘淵卻屢教不改,始終背著葉青山與葉貴妃胡來,整日的與京中一群狐朋狗友喝花酒逛青樓楚館。
只是,有一點卻讓玉輕塵有所不解。
即便葉弘淵是六皇子的小舅舅,但對于這樣一個舅舅,想必六皇子也是十分不喜的,卻為何允許葉弘淵出現在五皇子的宴會上?難道僅僅只是與五皇子作對?
六皇子听到沐清一的提問,視線自沐清一的腿轉向葉弘淵,眼底目光微微一閃,看得葉弘淵忙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六皇子這才收回視線轉向沐清一,冷淡道︰「本皇子許久不回京城自是想念外祖父一家。今日趁著五皇兄設宴,便將小舅舅請了過來,難道不可以?」
沐清一听之,搖頭晃腦地笑了笑,遂端起桌上沏好的茶品了一口,轉而問著皇甫少司,「五皇子,來了這半日,什麼時候開席?本王可是餓著肚子來的。寧郡王也是病患,您可不能餓壞了我們呀。」
看夠了戲,五皇子這才從自己的席位上起身,客氣地六皇子開口,「六弟快請坐吧。」
說著,五皇子的目光轉向沐清一,笑道︰「清郡王若是餓了,先用些茶點吧。本皇子已吩咐人下去準備午膳。」
「難得今日三妹妹也出宮散心,不如就請三妹妹為我們彈奏一曲應景。五皇兄,你認為如何?」六皇子一邊落座在葉弘淵的另一邊,一邊看向女賓們,目光最後落在三公主的身上。
听到六皇子點名自己,三公主原本溫婉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錯愕,眼底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委屈,螓首漸漸低下,似是不願按照六皇子所說的去做。
眾人見六皇子如此明目張膽地點名教養在皇後名下的三公主彈奏曲子,均是沉默了下來。
皇後與葉貴妃在宮中斗得你死我活,五皇子與六皇子更是在各方面拼得頭破血流,如今,即便只是教養在皇後名下的三公主也被六皇子恨上了,竟當著眾多世子郡王小姐的面讓堂堂一國公主下不了台,可見皇後一派與葉貴妃一黨早已是水火不容。
五皇子冷眼斜視了六皇子一眼,隨後走到三公主身旁,右手輕輕拍了拍三公主的肩頭,似是給她鼓勵地開口,「三妹妹,在座的都是與咱們自小一起長大的世子郡王,你也不必太過拘謹,為大家彈奏一曲,也讓五哥檢查下你在功課上是否偷懶。」
「是。」見五皇子開口,三公主低低地應了一聲,走到雅間擺放了古琴的一角緩緩坐下,稍稍平復了下心緒,抬起雙手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待檢查過音準並無問題後,縴細修長的十指漸漸在琴弦上彈奏了起來。
古琴悠揚、清茶明香、雅間高雅、才子佳人,竟在這一曲古曲中誕生。
眾人的表情由原先的看好戲轉而變為驚訝,看向三公主的目光中不禁帶上了一絲驚艷。
想來大部分人均沒有料到,往日掩埋在一群出身高貴的公主中,三公主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卻不想她的琴技竟如此之高,比之當日在相府刻意討好湛然的杜明雪更見其琴音所帶給人更高層次的琴境。
而其中表情最為錯愕的則是六皇子,原本打算看好戲的人,此時卻皺起了眉頭,目光早已轉向身旁的五皇子,視線中帶著一抹抹殺不去的憎惡與殺氣。
而當眾人的視線盡數落在只沉浸在彈奏古曲的三公主時,一道溫和一道冷峻的視線卻不約而同地落在了玉輕塵的身上。
兩道視線太過強烈又太過帶有各自的特征,玉輕塵即便沒有抬頭,依舊知曉是誰。
奈何,她不抬頭,那兩道目光的主人更是肆無忌憚地望向她,絲毫不避諱此刻雅間人尚有眾多賓客。
玉輕塵輕蹙眉,將手中端著的茶盞輕聲放回桌面,抬起頭來,臉上神色淡然從容,卻在兩道目光中選擇了那道冷峻的視線。
果不出奇然,簡玨的目光並未看向三公主,倒是緊緊地黏在了她的身上,見她抬頭與他對視,簡玨眼底的冷漠瞬間散去,盈盈淺笑忽而浮上那黝黑的眼眸,臉頰兩旁的酒窩若隱若現煞是好看,竟讓玉輕塵一時迷了眼,不禁暗想,到底是怎樣出色的父母竟能生出這樣的人來。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盡數被琴聲吸引過去,簡玨突然朝盯著他發呆的玉輕塵眨了眨右眼,完全不似方才冷漠峻冷的模樣。
玉輕塵暗瞪向簡玨,不再費力地與他對視,目光微移看向簡玨的右肩,眼中目光微微一閃,似是在揣測他肩頭的傷。
簡玨突然正襟危坐,挺直腰身,大方地任由玉輕塵打量著他的全身,臉上神色雖冷,眼底目光卻已經融化,黑瞳深處只倒映出玉輕塵一人的身影。
湛然見玉輕塵抬頭選擇地看向了簡玨,英挺地眉不著痕跡地皺了下,溫潤的目色中劃過一抹失落卻又升起另一抹堅定的神色。
「三公主彈奏的曲子何以讓寧郡王表現出如臨大敵的模樣?」收回看向玉輕塵的視線,湛然側頭看向坐在身側的簡玨,低聲開口。
簡玨的注意力依舊放在玉輕塵的身上,但薄唇輕動,淡淡地吐出一句話,「堯郡王不也如坐針氈?」
聞言,湛然勾唇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臉上神色微冷帶寒氣,同樣音色淡淡地回道︰「寧郡王何必這般小心翼翼,難道是不夠自信?」
「不是不夠自信,而是不確定她的心。堯郡王若是自信滿滿,又豈會不斷挑本王的錯?人心才是最難掌控的,堯郡王想必也為此頭痛萬分吧。」卻不想,簡玨並不避諱自信與否的問題,反倒大方承認自己心中的擔憂,卻也犀利地點出湛然心底的不確定。
湛然听之,一時間沉默了下來,琴音繞耳,卻繞不進他的耳中,唯有簡玨提到的那顆心佔滿了他所有的心思。
一曲終了,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眾人的耳畔,雅間內一片寂靜。
「三公主琴技了得,當真讓人身臨其境。」湛子慕率先開口,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三公主听著湛子慕的夸贊,優雅起身,抬頭後最先看向五皇子,淺笑著說道︰「都是母後教導有方。」
卻不想,湛子慕這一開口,立即引得杜明雪舉目看向他與湛然,藏于衣袖中的雙手早已將絲帕絞得沒了原先的樣子,盡管杜明雪極力克制心底的嫉妒之色,不讓這抹難堪的神色爬上臉頰。但那略顯僵硬的笑容,依舊泄漏了她心中對三公主含有的些微敵意。
誰能料到,自幼沒了生母的扶持,這些年在皇後身邊討生活的三公主竟也是深藏不露之人,雖樣貌不算太過出眾,但那一手古琴卻彈得出神入化,早已超出杜明雪太多。
杜明雪心底警鈴大響,目光轉向端坐在席間、神色泰然的五皇子,指甲已深深地陷入粉女敕的手掌心。
四大藩王府的世子郡王此次被召回京城,眾多在外游歷的皇子也得以回京,五皇子自是需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定會趁機拉攏這些藩王的世子郡王。
三公主若是皇後親生,皇後自是舍不得將自己的女兒嫁出京城。如今有如此好的一個聯姻的機會,五皇子定不會放過,這才趁著今日的宴會將總是待在深宮中的三公主帶了出來,又順著六皇子的為難讓三公主表現才藝,想必是為了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對于這些事情越是想得明白,杜明雪臉上的血色越發漸少,總是傲慢的眼中漸漸浮上一絲緊張擔憂,尤其在听到湛子慕第一個出聲贊美三公主的琴技後,更讓杜明雪如坐針氈,險險有些坐不住。
杜明雪猛地轉頭看向對面的宋書瑤,卻發現對方神色從容含笑,絲毫不見半點嫉妒之色。杜明雪心底不禁冷笑,宋書瑤出身比她好,有宰相父親撐腰,自是不必忌憚一個三公主。
「是啊,這琴技,竟比挽君閣的頭牌彈得還要出神入化。」緊接著開口的,則是逛遍京城青樓楚館的葉弘淵,只听得他聲音極大,卻將一國公主與青樓妓女相提並論,這般以下犯上的言論,一瞬間引得三公主面現怒色,五皇子冷目相視。
「葉公子這話是何意?」五皇子聲音極冷,臉上帶著片片殺氣,直沖向尚未察覺到自己言語不當的葉弘淵。
葉弘淵接到五皇子滿是殺氣的眼神,心底不禁有些惱怒,想著今日真是出門不利,不但遭受沐清一的奚落,此刻還要看皇甫少司這個晚輩的冷眼,脾性頓時涌上心頭,葉弘淵便要拍桌起身。
一只手卻在此時按在葉弘淵的肩頭,見葉弘淵的身子按坐回原位,而他旁邊坐著的六皇子已佔了起來,對五皇子與三公主拱手道歉,「五皇兄、三妹妹莫怪,我這小舅舅平日里就有些魔障,母妃也常常被他沒頭沒腦的話氣到。三妹妹的琴技自然是好的,只是往日里怎麼竟藏拙了?連我這個六哥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這般出色,不知此事父皇可知?」
皇甫少堇一番話,頓時轉變矛頭,言語中更是暗暗責怪三公主有這般好的琴技卻不願展示,對自己的親人竟也這般吝嗇,更何況其中還將平治帝牽引了進來。
听皇甫少堇提及平治帝,三公主不由得面色一頓,神色略顯得有些失落,卻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父皇操心國家大事,後宮一切事務皆有母後打點,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難不成父皇還要為後宮之事操心?」五皇子卻看準時機主動出擊,將六皇子所出的難題給堵了回去。
「五皇兄說得是。」沒有討好任何便宜,六皇子面色有些訕訕然,徑自坐下,不再理會五皇子等人。
兩桌人,不同的面容、不同的身家、不同的心思,一時間驚起閣內靜謐無聲。
‘咚咚咚。’驚起閣門外傳入低沉的敲門聲。
「殿下,香雪樓少東家來了。」銘空從外面折返回雅間內,將外面的情況稟告五皇子。
聞言,玉輕塵扶著茶盞的手微微一緊,目光再次轉向簡玨,眉心處浮現出一抹自己尚未發覺的緊張。
察覺到玉輕塵些微的情緒變化,又見她目色中帶著少有的一點疑惑與緊張,簡玨眼底笑意漸濃,卻在這時收回看向玉輕塵的視線轉過了身。
「請他進來。」五皇子出聲邀請。
銘空領命,轉身將雕花木門從內側打開,眾人的視線盡數轉向門口傳來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