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午後,烈日當空。
風很重。
在底格爾河畔一處背風的小山坡上,圖雅與洛力塔,俄迪普斯三個人正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堆篝火旁飲著一種烈性苦艾酒,跳動的火焰吞噬著野山毛櫸干枯的枝葉,發出 啪啪的聲音。
篝火上面架著的那只肥女敕的野山羊,此刻已經被烤成了金黃色。
圖雅剛才演講得太暢快淋灕了,便有些口干舌燥,幾杯酒下肚,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老大!」
說話的是洛力塔,他一邊繼續盯著天空中那個無序運動的小黃點兒,一邊用難听的烏鴉嗓子細聲慢語地說道,「昨天鎮子上突然出現了幾個漢唐大帝國的赤候騎兵,接著又來了兩個帶有國士徽章的玄修,听說他們在勘察地形,準備在這里建一座什麼塔。」
听完洛力塔的話圖雅眼中閃過一絲晶瑩的光亮。
在咽下口中的一大塊羊肉後若有所思地說,「國士?嘖嘖,也就是說,他們胸前應該別著那種特別的銀色徽章吧,這東西在黑市里能賣個不錯的價錢……還有,據說漢唐大帝國的玄修都很有錢,嗯,有些家伙甚至還會煉金術,嗯,要是能捉個會煉金術的玄修關在籠子里……嘿嘿!」
說著說著。
圖雅細長的眉目輕輕動了動,其險惡用心已昭然若揭。
雖然此刻秋風很蕭瑟,洛力塔額頭卻浸出了細細的汗珠。他開始痛恨自己。每次洛力塔多嘴的時候,總會自尋一些苦頭吃,可不知為什麼,在圖雅面前他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老大!」
「你知道,那些是十分恐怖的,一個簡單的烈焰術便能把人化為灰燼,我們最好還是別去招惹他們的好。不若我們去作賞金獵人,福伊老爺的千金阿曼德小姐被人劫持了,懸賞三十個銀幣,這可是一樁好買賣。」
洛力塔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懸賞公告。遞到圖雅的面前。試圖改變圖雅剛才的主意。
可顯然這樣毫無用處。
每當圖雅的眼楮放出熾熱的光時,這家伙便瘋了……
也只有瘋子,才會想出這種主意。
洛力塔心里清楚,一個玄修可不是一只會生金蛋的母雞。對于他們這些屁民來說。玄修簡直就是一種恐怖的存在——揮手間。檣櫓灰飛煙滅。
可圖雅卻不這樣想。
雖然圖雅從來沒見過一個真正的玄修,但對于他們所用的技能倒並不陌生,在她看來。一個玄修所使用的技能大概和那些魔獸不會有太大的分別,噴噴火球,吐吐毒氣,化草為刃,凝露為冰,也許,那些魔獸在樣子的凶惡上比那些玄修還要更佔一些優勢。
所以。
捉一個草包玄修來養著,然後給自己生金子不但是可行的,而且是要立刻行動的。圖雅已經在擔心自己要是下手晚了,會被其它的山賊搶了先,那樣自己就虧大了。
做賊一定要有憂患意識!
于是。
可憐的洛力塔便被圖雅大王逼迫著向山下的巴比小鎮走去,一臉憂愁。圖雅給洛力塔的任務是去打探那兩個漢唐大帝國玄修落腳的地點,然後,今夜,趁著月黑風高,入鎮,搶人!
天啊!
這便如一只井底的小蛤蟆在垂涎天上的金翅大鵬鳥。
「圖雅這個笨蛋!」
洛力塔當然不敢大聲說出來,但在心里已經把這句話狂喊了無數遍。
「我才不會干這種蠢事。」
洛力塔打定了主意。
走到山腳下的時候,洛力塔不經意地向天空望了一眼,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天上飛的並不是什麼穿著飛行斗篷的玄修,而是一只很大個的烏鴉,洛力塔向天空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罵道,「女乃女乃的,一只老鴰也跑來搗蛋,小心老子拔光了你的鳥毛把你送給沃倫的斗雞當小妾……」
洛力塔正昂首罵得暢快淋灕,一坨烏鴉屎突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直入口中。
呀,呀,呸!
……
洛力塔離開之後,圖雅從地下拾起了那張懸賞公告,一字一頓地讀了起來——「阿耳法,從漢唐大帝國溜過來的惡棍,他盜走了福伊老爺最珍貴的財寶,美麗的阿曼達小姐。懸賞方式︰完好無損地活捉,並送到福伊老爺府邸。懸賞金額︰三十個亞述銀幣。領賞地址︰耶莫鎮福伊老爺府邸。」
「嗯,三十個銀幣,這倒是個不錯的價錢?」
「可為什麼非要完好無損地活捉呢,難道半死不活的,或者缺胳膊少腿的不行嗎?而誰又知道那該死的惡棍阿耳法躲在哪里,說不定他就藏在福伊老爺的眼皮底下和那阿曼達小姐親熱呢,婬賊,可一向是各類盜賊中最膽大妄為的呀!」
圖雅自言自語著。
同時瞄了幾眼公告上阿耳法的畫像,一個少年,削瘦的臉,左臉一道長刀疤,斜入鬢角。不知為什麼,圖雅很欣賞畫像上這個阿耳法的眼神,猥瑣與英俊兼備,看起來頗有幾分邪惡氣質。
圖雅看完之後。
把公告又隨手扔在腳下,再抬頭看那只肥山羊,已經被大塊頭俄迪普斯吞掉了大半個。酒足飯飽的俄迪普斯這時從篝火旁站了起來,優雅地向圖雅地鞠了個躬,然後晃晃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如果沒人喚醒,這家伙可以連續睡上兩天,然後起來繼續吃。
吃和睡。
這便是俄迪普斯人生最幸福的兩件事,也是他畢生的追求。
可圖雅總覺得這頭腦簡單的大塊頭也許出身並不簡單,因為他那些不時表現出來的繁文縟節。絕非出自隴畝之間。
在這座小山之上,有幾間用粗大的山毛櫸樹干修成的小木屋,其中一間是為俄迪普斯特制加大的,木屋周圍用短樹枝築了一圈矮籬笆,這即是山寨的大本營,也是洛力塔和俄迪普斯的家。至于他們的大當家圖雅,則至今還沒有月兌離老狼巴普的魔爪,只能夜夜睡在冰冷的山洞里,把詛咒當作催眠曲讓自己入眠。
圖雅決定反抗。
洛力塔和俄迪普斯離開之後,只剩下圖雅一個人了。她鬼祟地從隨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子。打開瓶塞,里面是一些綠色的液體,散發著淡淡的草腥味兒。
這是圖雅向老弗儂要來的,里面是一些綠番黍的汁液。圖雅用樹葉作成的刷子把一些汁液涂抹在山羊的一只前腿上。均勻地抹完之後翻轉過來繼續烤了起來。這樣反復幾次之後,那一小瓶綠番黍的汁液便用去了大半。
圖雅曾經試驗過好幾次,一般情況下。一個壯漢吃下去這個劑量的綠番黍汁液,絕對會腰酸背疼腿抽筋,手軟腳軟,渾身無力,沒有一個黑白輪回是恢復不過來的。
但圖雅在心里斟酌了一下。
考慮到老狼的凶殘程度,她果斷地把剩下的小半瓶番黍液全部倒在了羊腿上。
當把山羊腿又一次烤成了誘人的金黃色,圖雅滿意地笑了,這一次,她可要讓老狼巴普吃點兒苦頭了。正當圖雅站起來抖落身上的塵土,準備開始實施這個陰險的計劃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圖雅的視線里。
透過光影的映射,那人的動作顯得十分疲憊。
再走近一些,圖雅看清楚了,這是一個削瘦的少年,滿臉倦意,仿佛走了很遠的路才到了這里。而最讓圖雅感興趣的地方,是這少年臉上那道刀疤,很突兀,盤踞在少年瘦削的臉上,很有幾分張牙舞爪的意味。
還有他那特有的眼神兒……
「惡棍阿耳法!」
圖雅在心里多重復了一次這名字,瞬間,面前的少年消失了,化身為三十個閃光的銀幣。圖雅快速地用腳尖把地上的那張懸賞通告踢進了火堆中,火焰突突跳了兩下,那少年並沒有注意到圖雅腳下的這個小動作,
當阿耳法抬手揩去頭上的汗珠時,注意到圖雅那一臉燦爛的笑。
同時。
圖雅也注意到,阿耳法更加燦爛的笑容……
接下來圖雅大方地邀請這少年在篝火旁坐了下來,並且遞過來一壺苦艾酒,然後從那半只烤羊身上慷慨地撕下一只油光閃閃的前腿,送到了阿耳法的嘴邊。
對于一個外鄉人,這是一個多麼好客的舉動啊!
阿耳法的喉嚨「咯咯」響了兩下,肚子「咕嚕咕嚕」呼應了兩聲,他盯著山羊腿的雙眼冒出了一團綠火,雖然在極力克制,可實在沒有理由懷疑這里面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所有的畫面都那麼清白無辜,沒人會預料到他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所以阿耳法毫不猶豫地一把奪過圖雅手中的羊腿,風卷殘雲般塞進了嘴巴里。
但阿耳法還是多了個心思。
他並沒有動那一壺苦艾酒,而是取出隨身的水壺,仰頭喝了幾口。
然後。
阿耳法發現自己仰起的頭再也無力垂下,四肢一軟,便仰面朝天摔倒在這小山坡上。
這是一個錯誤的陷阱,只能用鬼使神差工和陰差陽錯來解釋這個結局,不過圖雅還是有些心疼自己那只加了特殊佐料的烤羊腿,如果不是感覺到這惡棍阿耳法身上有著極度強烈的危險感,圖雅早就一拳頭把他打趴在地上了。
不過看來與老狼的決斗要推遲一下了。
現在,圖雅要先來檢查一下自己的戰利品了。
圖雅很快就失望了,這果然是一個惡棍,雖然身上的衣著頗為華麗,可兜里竟然可惡到連一個銅板都沒放,看來,又是一個光腳走天下的家伙。
好在有那三十個銀幣的懸賞,可以彌補自己這少許的失落!
所以圖雅從隨身的布袋里掏出來繩子,四馬倒攢蹄地把阿耳法捆了個結結實實。用手提著向山上的小木屋走去。從圖雅臉上滿意的表情就知道,這一天,總的來說收獲還不錯。
圖雅山賊團伙的宗旨就是,每天都要有新的收獲。
在一天的伊始,要對著山腳下那泓清泉齊聲大喊,努力,努力,我是最棒的山賊,而當完滿的一天結束時,要對著蒼天虔誠地祈禱說。感謝萬能的神啊。賜予我們更多的肥羊吧!
作為一個山賊,一定要學會感恩。
這一套當然是圖雅從木鹿郡那里學來的,都說童年的記憶最牢靠,直到現在。圖雅仍能一字不差地把那些佛經倒背如流。
所以圖雅在跨進山寨前抬頭向天大聲說道。萬惡的阿米豆腐啊。請你今夜賜予本姑女乃女乃一個會下金蛋的大玄修吧,不然老子就詛咒你一失足從天上掉下來,變成一只丑陋的四腳爬蟲……
伴隨著圖雅的惡語。
天空中隱隱傳來陣陣雷聲。只見盤桓在天空的那只烏鴉一頭扎向叢林,瞬間便消失了。圖雅忽然渾身打了個哆嗦,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一道黑影閃過。
那是一只豹子大小的紫瞳狸貓。
可圖雅還是覺得怪怪的,全身的汗毛仿佛都在飄搖,院子里一棵枝葉婆娑的大山毛櫸樹隨風嘩嘩作響……
……
夜深,人靜,老狼酣睡如豬。
圖雅背上布袋躡手躡腳地從山洞里溜了出來,她的動作極敏捷,如一只成年的紫瞳狸貓。圖雅並沒有去喚醒俄迪普斯,而是直接向巴比小鎮的方向撲了過去,既然不是明槍,而是暗箭,帶著那大塊頭多少有些不方便,況且,收拾那些虛弱得如同色癆鬼一般的玄修,圖雅認為……
如探囊取物!
很快,在黑牛酒館,圖雅見到了等在那里的洛力塔。
和往常一樣,黑牛酒館這時早就打烊了,不過酒館的一扇小門永遠是虛掩著的,熟客們也都知道,只要不惹事兒,他們大可以在酒館里自斟自飲到天明。至于酒資,離開時扔在桌子上就可以了,在這一點上巴比小鎮的居民是極誠實的,絕不會佔一文錢的便宜。
巴比小鎮壞蛋雲集,卻偏偏夜不閉戶,這听起來有點兒匪夷所思。
但事實上,即便是一個爛泥潭,也有它的生存法則,而生活在巴比小鎮的蛇蟲鼠蟻們,從不相互吞噬和傾軋,在這里可以沒有道德,卻不能夠沒有約束。
對朋友要如春天般溫暖,對敵人要象寒冬般冷酷。
這就是巴比小鎮的生存法則!
完全與善惡無關……
昏暗的燭光下,整個酒館里只剩下了洛力塔一個人,可他已經爛醉如泥。
圖雅伸手把洛力塔從椅子上如面條一般拉了起來,一松手,洛力塔又面條一般軟了下去,圖雅皺了皺眉,看來想從這家伙嘴里得到那兩個玄修的消息是不可能了。
不過洛力塔這樣的小伎倆顯然騙不了我們的女大王圖雅。
圖雅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然後伸手在布袋里模索了幾下,從里面拿出一條拇指粗細的金色小蛇。
接下來。
圖雅便擠眉弄眼地把那條小金蛇擺在了洛力塔的面前……對付這種裝瘋賣傻的家伙絕不能心軟,而小金蛇顯然對酒味非常厭惡,它在桌子上煩躁地游走了幾下,無需圖雅發出命令,小金蛇一口便咬在洛力塔的鼻子上。
洛力塔很鎮定。
特別鎮定!
死一般鎮定……
鎮定得可怕!
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經扭曲了,可洛力塔硬是牙關緊咬,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媽的,與招惹那些恐怖的玄修們相比,這點兒痛苦算什麼,忍,我忍,我繼續忍!……)
小金蛇游回布袋後。
圖雅卻看都不看洛力塔一眼,背上布袋轉身出了黑牛酒館。
她知道這小金蛇的威力……
圖雅剛離開,醉得麻麻的洛力塔眼楮立刻撕開一條縫,快速地掃視了一下,然後從椅子上「嗖」地竄了起來,瘋了般直奔酒館後院,一頭扎進飲馬的水槽子里,滿面赤紅。
剛過了一小會兒。
洛力塔又拼命從水槽里爬了起來,鑽進灶房,摟著還滾燙的炭火灰發抖。
那一夜,巴比小鎮的人听到了數聲淒厲無比,直沖雲霄的慘叫,圖雅這時正走在雞鳴巷里,想著洛力塔此刻所忍受的痛苦,心里充滿了同情。那天夜里還發生了一件怪事兒,從漢唐大帝國來的一個國士不見了,而另一個黑驢道士四處尋找了幾天之後恨恨地離開了巴比小鎮,臨走時他留下了一句話——
這里的人都是魔鬼!
事情雖然發生得有幾分蹊蹺,但不會有人會想到,那個失蹤的玄修,居然是被盜走的。
可是,她的確是被盜走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