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成了巨大的狩獵場,只有最優秀的獵人才能滿載而歸,可是每一個冒雨而來的獵人,都自信自己才是那個最優秀的獵人。
既然如此,也只有讓結果來說明一切吧!
風流韻勒馬站在一旁,看著任清鳳一副苦大仇深,不要命的攻擊獨孤意,心頭有些五味雜陳,她這般怒極,應該是記恨獨孤意破壞了她平靜的生活。
他是知道任清鳳的性子,只怕在心中也不會原諒他,否則也不會將畫詞送了回去,其意味不言而喻。
對于畫詞的身份,其實彼此二人心中都很清楚,他一直以為任清鳳不說,是默認了他的安排。
可是此番,她卻是出乎意料之外。
風流韻暗自嘆息了一聲,目光卻始終沒有從任清鳳身上移開,瞧著她一招一式都帶著煞氣,看來鳳兒對獨孤意的怨恨遠遠大過自己。
這樣也好,至少能轉移鳳兒部分的注意力,算是聊以安慰的。
雨勢漸漸的增大,飛揚清冷,卻如何也擠不進那一道黑色的身影,與那素色的身影所勾勒出的範圍中,無形的殺氣,在冷冷的夜色中張揚蔓延,將一方的空氣飄揚起來,驚天動地。
任清鳳的長鞭從各個角度攻向獨孤意,而獨孤意無心傷害任清鳳,應付的越發捉襟見肘,好幾次都差點被長鞭近身,卻又堪堪避過,卻驚得他身後護衛一身冷汗,有心相助,卻又擔心惹獨孤意不快。
他們都是獨孤意信得過的人,跟著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自家的太子什麼性子,誰不知道。所以即使急得跳腳,卻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不敢違背獨孤意的決定。
眾人都看出來了,任清鳳與獨孤意的功力雖然有些偏差,可是身手卻是各有所長,任清鳳武功詭異,招數詭異,手中的長鞭總是能刺破獨孤意的防護圈,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攻擊而上,讓獨孤意防不勝防。
看來獨孤意若是執意不用武器,不全力施為,恐怕今日還真的要落得一敗的下場。
長鞭的攻擊越發的犀利,獨孤意應付也越發的吃力,一時間,倒是升起了旗鼓相當,惺惺相惜之意。
這麼痛快的打斗,除了當年與青軒逸之外,他已經許久也沒有遭遇過了。
或許他真的應該用長刀了。
就在獨孤意心中決定用長刀時,任清鳳長鞭如同有意識的長蛇,往獨孤意的脖子襲擊而去,被實實在在融匯在了殺氣中,狂卷而上。
獨孤意閃身避開任清鳳的長鞭,卻被長鞭所掀起的風勢所傷,一道紅色的血痕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弧度,妖艷詭異,任清鳳卻是一副執意要娶獨孤意性命的模樣,一擊而中,乘勝追擊,長鞭再次如靈蛇在獨孤意的脖子上卷了起來,全力而出,大有將他的脖子卷著,分離身體一般。
獨孤意心下一驚,下意識的雙掌一揚,要逼退任清鳳,以保住項上的人頭。
「殿下……」獨孤意身後的護衛眼見自家的殿下被傷,有面臨如此絕境,再也忍受不住,齊齊上前,形勢有些混亂。
突然,夜雨中一聲弓響,聲音很輕,非常的輕,在一片混亂之中,若非耳力驚人,絕對听不到這些微的幾乎如無聲的聲音。
風流韻面色微變,雙目如電,在夜色中掃視,就見一只銀色的利箭破空而來,朝著任清鳳後背疾馳而去,快若閃電,急如流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前進。
風流韻心下駭然,什麼都顧不得,整個人從馬背上全力飛出,和那利箭比速度,只是他全力而為,卻亦落後半步。
快一點,再快一點,一定要再快一點!
可終究事與願違,到底未能將那利箭抓住,眼睜睜的看著銀箭射向比他性命更重要的少女。
「鳳兒,小心!」他面上焦急異常,扯開嗓子大喊,恨不得自個兒以身擋之,卻無力而為,只能雙目赤紅。
一聲大喊,任清鳳感到身後的殺氣,來勢洶涌,在殺氣而至的那一瞬間,那銀箭已經到了她的後背,那陰森暴戾的感覺如同跗骨之蛆,任清鳳心下大驚,後背寒毛直豎——這根本就不是計劃之中的事情,看來事情有變。
這箭頭太快,殺氣太重,只是感受,就能感受到必殺之氣。
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凌厲的殺氣,如此快銳之箭,這種近在咫尺的危險,避無可避的窘境,兩世加起來,她也不曾遇到。
看來,有人是要殺她而後快!
只是這人到底是誰,居然花費如此力氣,倒是要好好認識一番,也好日後大禮奉上。
雖然心中驚詫,但任清鳳面上卻是半點不露,多年行走在危險之地的本能,在利箭近身的那一刻,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的身體下意識的微微傾斜,既然避無可避,那麼就只能先避過要害,硬生生的接住了那一箭。
而手下也沒有停止,長鞭向獨孤意的手掌纏去,欲擋開他襲擊而來的掌風,一心二用。
銀箭卻不給任清鳳任何喘息之機,一箭穿,穿過她的肩膀,一股血箭頓時飛射而出,箭氣洶狠,任清鳳即使極力控制,居然控制不住,身子一晃,被那箭勢帶著向前一撲,正對上獨孤意的掌風所在。
一口熱血「噗」的一聲,噴射出來,正中獨孤意的臉上,他面色大變,因為他全力而用的掌風已經直面而來。
因為任清鳳的強悍,這一掌他是全力而施,掌已經出擊,卻忽然之間听見風流韻驚慌的聲音,還沒容他多想,就見銀光閃爍,再然後就見任清鳳熱血猛噴,血色頓時將他的視線模糊,心驚失措,硬是要將手下的力道收回。
中途硬撤,乃是練武大忌,而他全力一擊,又豈是輕易收回的。
電光火石之間,獨孤意的掌風已經實實在在的接觸到任清鳳的胸口,只這麼一下,任清鳳的身形如同斷翅的蝴蝶,被他一掌打飛出去,足足飛了數十米,落在陡峭的山道旁。
萬幸之極,若是獨孤意力道未曾強行收回,只怕此時,她就要落得墜落山澗的下場,這山澗怪石嶙峋,落下去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玩的。
任清鳳飛出去的同時,獨孤意身形亦是後退了數十米,捂住胸口,熱血狂噴,而任清鳳的長鞭雖然失了主人,卻正纏在他的脖子上,青痕觸目驚心。
他強行收力的後果,一方面是心脈受損,另一方面是置任清鳳的長鞭不顧,任清鳳被銀箭所襲擊,後力不足,也只是讓他短暫的窒息,倒也保住了脖子,也保住了腦袋。
二人雖然內傷極重,卻也沒有性命之憂,可是銀箭一擊不中,主人似是惱羞成怒,再一次破空而來,這一次卻是五箭齊發,飛射而來,上對後腦,次對胸後,中對腰間,再有兩支對著任清鳳的膝蓋而去。
風流韻目赤如火,怒火中燒,這是鐵了心要鳳兒的性命啊。
他絕不讓任清鳳在他面前受傷,人如飛鴻,艷紅的大氅在雨夜有種妖魅的氣息,如狂如癲,手如閃電,向那銀箭尾隨而去。
銀箭煞氣驚人,雨夜追魂,黑乎乎的天幕下,大雨傾盆,像是要將所有的廝殺掩蓋。
血色濺落,隨著雨水滲透進泥土,將大地染紅。
遠處,馬蹄聲瘋狂而至,即使沒看見馬勢如何,從那疾奔的馬蹄聲中,就能感覺到來人急切的心情。
「清鳳……」撕心裂肺之聲,在雨夜之中夾著撕裂之意——青軒逸居然來了。
他領著一隊人馬,風一般的狂飆,雨夜之中,雨水打濕了雙眼,模糊了視線,他卻不管不顧,拼命的揚鞭,疾奔而來,根本不在乎是否會遭遇什麼危險。
那淒厲甚至有些發狂的叫聲,在夜雨中遠遠的落盡少女的耳中,有絲動容。
他怎麼來了?
不是應該昏睡到天明嗎?
他能來,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暈昏——他不過是在配合著她行事。
任清鳳心中一窒,有剎那間的怔愣,心中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像是在綻放開來,那堵無形的牆不知不覺之間轟然倒塌,春水般絲柔在心底化開,纏綿的如同春日的水,慢慢的涌至胸口,再蔓延到喉嚨處。
這個男人沒有說什麼讓她自由,說什麼護她周全,卻用行動闡述的分明。
倘若這是他的縱容,倘若這是他的成全,倘若這是他無聲的誓言,那麼這是她所遭遇的最有力的保證,最樸實無華,卻又動人的。
白色的身影,如電般飛速,眼楮如火,仿佛要將雨夜燃燒,血色幾乎要從他清麗逼人的雙目中流淌出來。
少女那單薄如蝴蝶斷翅的身影,無力的飄舞,幾乎讓他的心神潰亂,奪去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這麼一瞬間的功夫,青軒逸覺得自個兒的心跳也差點停止。
而那五支奪命銀箭,讓他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只是一個勁的揚鞭。
快,快……一定要比那銀箭快。
這一刻,天地萬物在青軒逸的眼中,都化為了烏有,只剩下那單薄搖搖欲墜的少女。
近了,終于近了,青軒逸手下一松,飛身沖下馬匹,身如疾風,朝著任清鳳的所在,猛的沖了下去,往日清淡如水的神色,此刻猙獰恐怖,再也尋不到一絲一毫的沉靜。
而朱雀等人,也跟著沖了上來,每一個都極力想要抓住那飛射而出的銀箭。
而獨孤意也飛身而上,剛剛他與任清鳳纏斗,眼睜睜的看著任清鳳被銀箭所傷,自個兒即使拼著自損心脈的後果,也要撤下力道,饒是如此,也和任清鳳戰成了兩敗俱傷,任清鳳更是被他的掌風擊飛出去。
他絕不能讓她再次傷在他的眼前,獨孤意不理會身體疼痛的信息,一個飛身,就朝著任清鳳的方向而去。
三個人,三個身影,全都不管不顧的而上,與銀箭比速度。
任清鳳堪堪穩住身子,胸口的疼痛,讓她整個人如同被撕裂開來,攪合的她五髒六腑都在翻涌,她想要嘶吼,卻發不出聲音。
銀箭飛一般而來,她卻只是眼睜睜的看著,無力躲避,雙重的傷,已經耗盡她渾身的力道,這是她從來未曾遭遇的窘境。
大意失荊州,她低估了古人,總以為憑借著兩世的經歷,憑借著她的身手,足可以游刃有余,卻沒有想到給別人鑽了空子。
該死的,難道她此番要命喪于此?
意識漸漸的迷糊,除了疼,再沒有其他的感覺,所有的神志都被疼痛所充斥著。
好疼,好疼!
最大限度的提升速度,高舉起的手,在雨幕中灌注了全部的力量和速度,只為與死神爭奪時間。
終于能堪堪趕上銀箭,三人如同約好了一般,各自尋著自個兒最適宜的方位,捕捉銀箭。
風流韻兩只手各自捕獲一支箭尾,可是那銀箭的威力,卻實在太強,震的他虎口發麻,心口發甜,饒是他極力穩住,其中的一支箭尾劃過掌心,再度飛速而出,他面色大變,再度飛身,伸手捕捉,卻是一步之遙,功敗垂成。
獨孤意傷重,卻只捕獲了一支,饒是如此,卻也再度震的胸口發甜,又是一口熱血噴出。
而青軒逸卻是雙手各一支,唇邊血色蔓延,卻見一道銀光往任清鳳襲去,瞳孔微微一縮,雙手銀箭狠狠擲地,瘋一般的狂沖而去。
快,快,快……
不管心中的堵塞之感,只是一個勁的提升速度,在傾盆大雨之中,飛一般前行,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劃破黑夜,像是要撕碎一切。
手掌張開,朝著那銀箭而去,目光赤血,仿佛那銳利的銀箭這一瞬間,主宰著他世界的一切,他一定要捕捉。
「噗」的一身,他極力搶救的世界,終于被摧毀,漏網的銀箭終是以不可阻擋姿態穿過任清鳳的身體,讓她再度如斷翅的蝴蝶一般,向著那山澗而去。
鮮紅的血液如同一道詭異艷麗的彩虹,在天幕之中濺出一道紅色的彩橋,劃破長空,跟著那單薄的少女一起墜入山澗。
刺眼的讓人無法張開眼楮,心驚肉跳。
「不……」淒厲的聲音,如同失去一切,手朝著那墜落的身影伸過去,仿佛要穿透一切,也要抓住那可以點亮他世界的少女。
單薄無力的身影,在空中墜落,黑色的發遮住她的雙眼,雨水淋濕,緊貼在她面上,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卻越發的讓人心痛。
青軒逸覺得自個兒的心,被人活生生的掏了出來,用力的捏碎,揉擰,再被踩在腳下,心髒的位置空的難受,那一刻,他發現世界也隨著那墜落的少女一起墜落。
風流韻和獨孤意急沖而上,手都伸了出去,意圖抓住那墜落的身影。
雨,越來越大,像是少女的哭泣,眼前的景物幾乎無法看清,風雨無情,無法體會此時的痛心和絕望。
「不……」風流韻一個飛撲,雙腳倒掛在山崖邊的樹枝上,直直而下,雙手朝著任清鳳的雙腳而去。
堪堪抓住任清鳳的雙腳,他心頭一喜,一陣狂風吹過,樹干狂舞,腳下一滑,人就失去了支撐。
風流韻的全部精神都在任清鳳的身上,這下子驟然失去支撐,心中一凜,腳下頓時一個用力,扣住地面。
可是山路上多是石頭,豈是他能輕易著力,尤其是在懸崖之邊,他的身形急墜而下。
「殿下!」銀翼驚呼一聲,整個人飛撲,猛的抓住風流韻的身體,用力向後一拉,將風流韻往上拖。
這麼一系列的動作,終于將風流韻墜落的身子拖了一半上來,總算是穩住了身形。
然而,就在銀翼將他拖住的那一瞬間,本來還握在掌心的雙腿,就剩下一雙繡鞋,素色的身影飛墜而下,朝著深不見底,怪石嶙峋的山澗而去。
「松開……」風流韻拼命的掙扎,要去抓住那飛落的身影。
若是世界沒有了她,該是怎樣的蒼白啊!
獨孤意死死的捂住胸口,沒有理會身體的痛意,只是睜大眼楮,看著那墜落的身影,悔恨,疼痛,無措,各緒在他清冷絕艷的臉上閃過。
他只是想娶她,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傷害她的啊,為什麼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那一向沒有絲毫表情的冷面上,此刻在冷漠的背後,卻藏著掩飾不住的驚慌,恐懼,那種像是天地萬物空無的恐懼,無法說清,卻又無法擺月兌,全隨著那墜落的身影,鋪天蓋地而來。
他像一尊緣故的雕像,直直的站在崖邊,眼睜睜的看著那飛落的身影,他整個人都顯得無動于衷。
只是手卻下意識的張著,仿佛下一刻,就奢望奇跡出現,那個墜落的少女就能飛上來,抓住他的手掌。
他的目光再沒有往日的自信和囂張,無助的看著那墜落的少女,天之驕子的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絕望。
山澗向來都是怪石嶙峋,若是她墜落下去,到最後……
那樣的結果,他只是這麼一想,就覺得萬箭穿心般的痛。
雨勢越發的大了起來,這眨眼之間,在他們的心中,卻仿佛千萬年一般。
時間在這一瞬間,被凝固。
空氣,這一瞬間,被凍結。
少女的身影,直直而下……如墜落的蝴蝶。
絕美而淒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