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季視野模糊了一下。還沒意識到任何事,他便被身體的余勢一帶整個人撲向了面前粗糙樹干。
兩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樹硬生生抵消了他的沖力,他那張臉上突出的幾處簡直是狠狠地被按在了樹皮上,額頭、雙顴骨還有下巴鈍痛,最慘烈的鼻子不知是不是壓斷了軟骨,任季直接飆出了兩排淚花。
他手軟腳軟地掙扎著滑到地上,頭腦一陣劇烈的暈眩,若干分鐘里根本不能注意到外界任何事物,本來一直繃緊的神經變成了一團豆腐渣。
滑翔撲擊而下的凶禽剎然失去了捕獵目標,它充滿了疑惑地尖嘯一聲,振翅改變下滑的沖勢重新沖上了天空。
生命是非常奇妙的、不可預測的存在。若說環境壓到一個個體之上的危險是一萬分,而這個個體的能力只去到了九千,那通常情況下這就是必死無疑的境地。但是也總有那麼些少數的個體,在靠近死亡的那一刻,卻得到了各種各樣的機會彌補起死到生的那一段缺陷,于是它們成功逃過了劫難。
這些機會有時候來自于外界驟生的變化,但更多的,其實是在環境的重壓之下,個體本身的素質由內而外得到了更新,它的能力忽然增長了一段,已經超過了一萬,于是原本必死的境況就變得寬松起來。事實上,在更普遍的說法里面,人們對生命這種由內而外的素質增長,就是稱呼為潛力的外顯。
任季得到了一種新的能力。
現在他可以望著一段距離外的另外一處,極其專心地注視著,然後偶爾他就能夠突然就整個人到達了那個地方。每次成功之後他的腦袋都像被雲霧塞滿了一樣,沉重昏鈍不堪,整個人幾乎動彈不得,總要休養起碼小半天才能勉強緩過來。而且他成功的比率非常非常低,在每天無數次對目標呆呆凝視的嘗試里面,只會有僅僅一次是成功的,而成功的後果就是他整個人攤平了昏鈍上小半天。
通常緩過氣來的他就會感覺極度饑餓,能一口氣吃下一頭大鳥,然後天黑前剩下的時間就都被耗在搜尋食物上了。
饑餓是最可怕的事,因為它會讓一只動物其余的一切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
不過現在的任季對天空中那兩只掠食者的懼怕程度減少了許多,他能夠懷抱從容許多的心態去觀察它們,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擁有了在轉移陣地中躲避它們掠擊的能力。既然這一最大的生存問題已經消滅,任季不再被局限在河流邊一小片樹林里,保證食物來源也就容易許多。
這片區域十分干燥,但是只要了解得多一點,同樣能夠在多付出一些時間和力氣的代價下得到足夠的食物。
甚至時時從腦海深處蔓延到全身的一種饑餓感,讓任季已經把天空中那兩頭囂張逡巡的凶禽列入了食物名單。
任季仍繼續往未知的方向前行,但是速度緩慢不少。他現在每天都在高漲的好奇心下不停嘗試自己的新能力,失敗了?再來,失敗了?再來。他抿緊嘴唇,一張瘦瘦的棕黑臉蛋神情肅穆,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沒有人催促,沒有人鼓勵,不知疲倦,也不曾感覺無聊。要知道在前幾年他更幼小的時候,他不得不去習慣把同樣的撲擊和撕咬動作練習上千次,才有可能在實戰中一個合適的時機捕捉到獵物。還有很多情況下,他必須渾身沾滿濕膩的泥漿或者滾上一身有偽裝作用的植物汁液,呆在同一個隱蔽處好幾天,直到捕獵時機來臨。
不去努力地、循環往復地溫習捕獵的技巧,不能夠沉得住氣忍耐身體上各種不適的條件把自己充分偽裝好,不去時刻克制住腦海里冒出來的各種分心玩耍的念頭,他又能憑別的什麼優勢和能力得到食物呢?
實際上,這麼多年了,他這等幼獸跟叢林里面哪只野獸相比不是力量懸殊?
要偽裝自己,要避開龐大的敵人那正面鋒芒。為了一份最美味可口充滿能量的食物,任季所慢慢模索出來的捕食方式已經略顯j ng巧、狡猾、充滿了生于野x ng的智慧之光。
天空那兩只食物太煩人。怎麼才能把它們弄下來吃掉?任季一張臉蛋y n沉得滴水,一雙靈動的眼眸發紅,有隱約的暴躁瘋狂氣息浮動。他大刺刺直挺挺地站在樹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抬頭盯著天空,現在出來逡巡捕獵的是兩頭鳥的其中之一。它飛得有些低,雙翼展開,順著悠長的氣流滑翔,月復部是富有偽裝x ng的灰白s 。
任季這些r 子被自己身體內部升起的頑固饑餓感覺刺激得快要暴走。他明明每天都努力搜尋食物把自己的胃塞得差點漲破,但是饑餓的感覺卻沒有一點消退。那是一股強烈的空洞感,時時刻刻都在他的身體里游走一樣。偶爾甚至任季的腦海都會空白好一陣,清醒之後他只發現自己保持一個動作已經很長時間,某些身體部位都會因為長時間固定的姿勢而麻痹掉。
他漸漸意識到那種饑餓不是首先起源于他的腸胃,是從他的腦袋里面生出來的。但是這種狀態任季從未遇到過,他這一小輩子除了吃就是玩,還沒有知曉過有的饑餓竟然是吃不飽的。
到底要吃到什麼東西才會覺得飽足起來?
感覺饑餓是任季的死穴,在他這些年頭的認知里面,這直接就是死亡的前奏!由此他開始感覺新一輪的焦慮不安,他控制不住自己,經常x ng地翻倒到地上抓狂一樣的滾動、踢騰、把頭擱在地上磨蹭,就像小時候撒潑一樣拼命折騰自己。
對天空中那兩頭扁毛蠢鳥,如今任季已經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懼怕。
進入這片平原之後在這兩頭蠢鳥的籠罩下行走已經數十天了,任季每天都有一部分時間躲藏在掩體後面,心頭發狠地盯住天空。靠著自己本能的敏銳觀察能力,還有不斷積累記憶的信息,他接近完美地把握了這兩只東西的行動規律。
現在他能夠相隔接近千米的距離,用眼楮準確地分辨出出來捕獵的是兩頭鳥中的哪一只。這兩頭鳥是不同的,有一只更胖,背部羽s 淺一點,但是它尖尖的頭顱卻比另一頭小一些。另一頭鳥不僅有相對大的頭顱,更長的脖頸,最顯著的是它那硬質的、朝下彎曲勾起的尖嘴整個比同伴大幾圈。它出來捕獵的時間比較多,反應很快。
對它們的飛行高度、出沒習慣、羽翼揮扇的威力,還有從高空中發現獵物後的反應時間、俯沖過程的時間、抓捕獵物的方式都非常清楚,只要它們開始小範圍盤旋準備往地面俯沖,任季甚至能清晰地判斷到多少次呼吸之後它們會到達地面,它們與地面最接近的是在哪一小片區域。
干掉它們!
打下來吃掉!吃掉!吃掉!
敢讓我不好過,就叫你再見不到天亮!
頑固不決的饑餓感讓任季的j ng神已經快要接近燥狂癥的病癥範疇,他的所有不良情緒都找不到其他發泄口,于是r 漸一r 地堆積在了空中那兩個敵人身上。
他已經在腦海里慢慢形成了一個完全依賴本能的捕獵計劃,而r r 郁積的狂躁之氣還讓他在想象中一次又一次模擬捕獵的情況,數十百次的模擬里總會忽然冒出一點點更好的做法,于是這個捕獵計劃在任季極其不良和不穩定的j ng神狀態中r 漸完善,他已經快要忍不住了!
又是一天陽光普照的好r 子,天空晴朗無邊。那兩頭大鳥已經一如往常地在高空盤旋尋找下一個目標。任季已經決定要行動了。
他在樹林深處抓住了一只耳朵很小很圓,但是身軀毛茸茸、肥胖得跟球有得一比的小獸,它的頭非常小,估計沒什麼腦漿,兩只小眼楮水汪汪很清澈,嵌在小小的頭上。任季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四爪牢牢抓在一棵大樹上,緩慢悠閑地咀嚼著新發的女敕葉。
很合適的引誘物,四肢短小,行動速度很慢,但是身體肉量挺多,應該足夠一只鳥吃上一天。作出了如此判斷後,任季毫無愛心地把這只小獸從樹上揪下來,拎著它走到樹林邊緣。他對著大片只能生長低矮草本植物的曠野打量一番,然後選定了離樹林略遠的一個地點,快速地走到那里把引誘物放下來。肥胖的小獸四肢短小,行動非常笨拙,它被仰著放下,翻過身來也掙扎了半天。
任季飛快地回到樹林中,時刻注意著天空那兩頭鳥的狀態。
很快它們就注意到了地面上掙扎著緩慢爬動的滾圓小獸,任季听到了高空中一聲尖嘯,然後有一頭鳥盤旋一圈,借風勢開始往下滑翔準備抓捕。任季的注意力已經達到了他所能把握的最專注狀態,大鳥離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所能感覺、注意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那頭鳥在離地面約百米高的時候扇動了一次翼翅,然後它的速度降低了大約一半,改為靠翼翅的扇動控制方向和速度逼近。
到了離目標直線距離大約十米的地方,那鳥大力揮扇了一次翅膀,借此加速撲向了目標。滾圓小獸還在緩慢爬行移動,根本沒有注意到天空的危險,然後就被撲下的凶禽一爪擒住。
任季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縮了一下,他處在最近的距離,非常清晰地看清了那頭大鳥的岩石一般的利爪一爪之下,爪尖深深地陷入了小獸的軀體之中。小獸皮毛豐厚,但是毫無阻擋之力,它鮮紅的血液從大鳥利爪尖尖刺進的地方滲了出來。大鳥輕輕松松地就捕捉到了獵物,它立刻振翅重新飛上高空,然後迅速回巢去了。按照任季之前累積了接近兩月時間的觀察,這兩頭鳥捕捉到了獵物之後起碼一天內不會再出現在天空上,畢竟進食和消化食物需要一段時間,它們只是生物,只要吃飽了便不會貪婪得非要收攏多少食物才滿足。
但必須要趁現在!
任季緩慢地、長長地深呼吸,現在在高空中巡邏的就剩下一頭蠢鳥了。
曠野一覽無余,除了這兩頭大鳥外並沒有其他可能對任季形成威脅的生物,但是任季非常清楚把握時機、快準狠、節省力氣在任何時候的捕獵中的重要x ng。
剛帶著獵物回巢去的是略瘦速度比較快的那頭,留下仍在尋找獵物的這頭鳥相對會好對付一點點。但這也只是相對而言,實際上任季那點小身板,同樣不過是這些個大鳥一抓就能捏住拍拍翅膀飛起來的份量而已。
他有節奏地深呼吸穩定了情緒,慢慢一步一步走到了空曠的地方,仰頭平靜然而狠厲地盯住高空那個盤旋不止的黑點。
任季最為靈活的左手松松握著一枚黑s 木刺,大約半尺長的尖刺一頭尖銳,另一頭是圓潤的細柱狀,質地致密堅硬。這種木刺是他不久前從一叢黑乎乎的灌木中發現的。
這種灌木只得半米來高,木質堅硬致密。植株橫向分枝數量極多。它每個關節會長出一片線狀細葉,細葉葉根處會慢慢萌發出一支小刺,初發是米白s ,慢慢長長之後比灌木本身的堅硬程度還要高上幾個等級。進入最為干燥的季節後細葉會萎落,隨之伴生的尖刺也會從植株上月兌落,導致好些生長史悠長的這種灌木根下都累積了厚厚一層木刺。
這東西分量不大,質地堅硬,是任季得到的第一種相當適合他身體素質的武器。
曠野里有永恆不息的長風吹拂,任季只得一米出頭的身高看起來瘦弱無比。
它來了!
空氣里已經傳來那只凶禽高速俯沖時硬羽與空氣劇烈摩擦所發出的尖嘯!
任季地在越發劇烈的風中,凝視著伴隨催命一般的尖嘯俯沖而下的大鳥,他已經把呼吸調整悠長,細微地調整著自己的面向。
外界的一切干擾,在此時此刻都影響不了他對自己狀態的把握!
人鳥之間,直線距離五百米!
三百米!
一百米!
三十米!對地高度已經逼近大鳥飛行慣x ng的又一臨界值,到了它習慣轉換為低空飛行撲擊策略的時候,大鳥強健的雙翼一振,它的速度放緩了!
就是現在!
任季專注的一雙黑眸閃著冷光,半秒之後,他整個人出現在了大鳥背上!他出現的位置與想象的分毫不差,任季強行忍受著大腦陣陣天旋地轉滯重不堪的感受,四肢死命纏在大鳥頸背左側位置。他左手反手握緊尖刺,往感覺和記憶指出的大鳥咽喉刺去!
他判斷的位置是對的,尖銳、堅硬的木刺在鳥類柔軟凹陷的咽喉處如入無人之境,狠狠穿透了這頭鳥的咽喉從它的頭顱後方戳了出來。
「唳——!!」致命受創的大鳥發出了半聲悲愴疼痛的尖嘯,它要轉換飛行方向的那一振翅無力地止住了。
刺穿後任季毫不容情地狠命一抽尖刺,大鳥破潰的創口中大量暗紅的血液噴濺,它的聲音頓消,掙扎著撲騰了幾下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動作,頹然帶著身上的任季朝地面跌落。
成功使用出能力的後遺癥讓任季沒辦法作出任何保護自己的反應,一人一鳥帶著殘留的前沖態勢劃出短短一段拋物線,在粗礪不平的沙石草木上往前滑挫了一米多遠,然後停了下來。
任季的大腦混亂不堪,幾乎是空白一片。他的左上臂被尖石劃破又深又長的一條傷口,流出的鮮血混著泥沙糊了半身。但除此之外,有那頭鳥當肉墊,又只是仈ji 米左右的高度,他並沒有傷到任何骨頭。至于一些細微的破皮傷,任季幾乎都感覺不到疼痛,多少年前就已經不放在眼里了。
僅僅稍稍緩了一陣子,任季勉強能夠張開眼楮用大腦指揮身體爬起來了,他奮力揪住自己的獵物脖頸,一步一蹭地拖著爬進了安全的樹林里。
這一年,人類幼兒任季已經快要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