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任季從窗口翻進屋子的時候,陳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忙碌地尋找合適的公司和職位,一個個把文字版的簡歷投過去,附帶一段即時錄制的工作申請視頻。這是現在蒙斯特人通用的做法,可以比較好地解放應聘者的時間和j ng力,也給企業方一個機會,用非常小的成本觀察應聘者的素質,要知道,通過人的表情話語和行為舉止能夠了解非常多的東西。
任季在客廳里另外兩張硬面椅子中選了一張坐下,安靜得跟空氣一樣。
過了一陣,陳黛抬起頭來,她這才注意到任季︰「咦你回來了,跟埃希萊德玩得開心嗎?」
「弱。」
「……他是個小孩子當然弱,哪像你這貨,力氣大得不像話,我給你揍的那一拳還在痛呢。」陳黛鄙視道。
從陳黛的話語里感覺到的理所當然讓任季很不習慣,也很難理解︰「弱,危險。」
「他還小呢,父母親人會保護他直到長大。而且弱也有弱的意義所在,人類的小孩幼年時身體條件很弱,需要成年人的多方面照料,但是他們學習和接收信息的能力非常強,小孩子擁有的可能x ng比成年人大多了。」陳黛對任季表現出來的語言能力表示很滿意,這孩子兩天里居然學到了這麼多詞語。最大的飛躍就是他在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不再機械重復別人的話了,「那你呢,你還記得自己家在哪里麼?你爸爸媽媽是誰?你的名字呢,能想起來麼?」
任季愀然,沉默了一陣,他慢慢道︰「我,沒有。」
陳黛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少年的眼眸,他近乎純黑的眼瞳里是不加掩飾的不樂,雖然並不十分深重。在陳黛所研修的專業內容里,就有好些對人類語言發展的研究。
人類在語言領域的成長對人格的形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如果沒有形成系統的語言能力,那人也不可能進行系統思考——畢竟,如果要對現象和事物形成深刻認識,到達能夠歸納、總結、推斷其發展這樣深入程度的話,首先就基于語言對這許許多多現象和物事的命名。
舉些例子,如果人不知道‘雲’是什麼,不知道‘風’是什麼,還能去思考有關它的一切嗎?當然人可以天然、直觀地看到這些存在,但如果沒有從命名開始,將之從整個自然現象里劃分出來,那人對這些的認識就永遠都是一團混沌而已。
任何一個在社會群體里生活過的孩子都不可能如這個少年這般,連語言和表達都是現學的。認識到這一點之後,陳黛感覺心里一陣無力,又對他升起許多憐惜︰「怎麼可能沒有呢,每個人都是爸爸媽媽生下來的,我想可能你的爸爸媽媽遇到了些什麼事,所以他們才不得不離開了你。以後你可以與我住在一起,反正我家里也就我一個了。不過呢,哼,這里是要付房租的,每個月五十信用點,以後你能賺錢了要跟我一人付一半的錢。還有食物和其他花費,以後我們要一人一半分攤。」
「嗯。信用點是食物?」
「不是,信用點是能換來食物的錢。」
「錢,哪里有?」
「……現在的錢都是虛擬貨幣了,我要怎麼才能跟你解釋清楚這個問題……」陳黛揪著頭發發愁。
「虛擬貨幣?」任季歪了歪頭,他現在發現,提出問題等待回答的感覺十分輕松,換個說法就是已經會偷懶了……
「不行,你缺太多常識了,我要想個辦法給你弄個自動解答查詢源來,接下來我事情會好多,不可能時刻陪你。」陳黛露出了肉痛的表情︰「先給你買個二手光腦,然後給你設置一個人工智能語音問答系統,再裝上幾個知識數據庫。」
「光腦!」任季對這個非常感興趣,他集中了全部注意力看著陳黛。
陳黛想起了光腦曾經被他一踫之下花屏的事︰「為什麼你能影響到別人的光屏?據我所知,光腦因為跟人的生物信息綁定了,所以它被激活出來的虛擬屏幕應該只對主人的c o控有反應,一直很穩定。」陳黛激活光腦,面前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淡黃s 光屏。她把光屏直接往任季的方向推了推,「來你再示範給我看看,來踫踫這個。」
任季瞄了瞄陳黛,確定她不會因此生氣,才伸出左手踫了踫陳黛的光屏。他具有j ng神力,對的能量再敏感不過。光腦釋出的能量非常細小、分量很小,它只是作為組成信息的載體,幾乎不會被消耗,所以能保持非常穩定的特x ng。任季手上一絲j ng神力順著指尖延伸出來,踫觸到了光屏,立刻整個淡黃透明的屏幕一個模糊,不過隨後就穩定了。
陳黛仔細觀察,並沒有發現光屏出現任何變化,她仍舊可以靈敏c o控屏上的內容。
任季呆了一呆,他腦海里直接出現了整個清晰的光屏結構圖,細微到每一個能量粒子的排布。j ng神力對能量實在太敏感了,陳黛的光屏又近乎沒有屏障,所以任季那一絲j ng神力輕易地得到了上面的信息。
「你發現了什麼嗎?」陳黛目光炯炯地盯著任季。
任季嘗試著把那一縷j ng神力順著光屏延伸,順著它被投sh 的路徑進入了陳黛的光腦本體,她手上那個鐲子里。j ng神力的活動j ng細入微,極其迅速,任季似乎看到漫天耀目的煙花綻放,隨即陳黛面前的光屏無聲無息消失,她手腕上手鐲狀的光腦安全搭扣自動松月兌,‘吧嗒’掉到了地上。
「壞了?!」陳黛張著嘴傻乎乎地看看任季,又看看掉到地上的光腦。
任季立刻露出無辜的笑容,這回還帶上了點羞澀,不知道什麼時候學到的。如果他的詞匯量再豐富一點,肯定會說‘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我干的’。
「嗷!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啊啊啊啊,我的光腦啊,這就壞了啊……」陳黛一聲哀嚎,把光腦撿起來,它外殼有唯一一個按鈕,是用來強制重啟的,陳黛試著按了好幾下,已經一點反應都沒有了。
「我的錢啊……你果然還是個小混蛋!」陳黛憤怒地揪住任季的耳朵惡狠狠地把他拍了一頓。任季默默地想,以後不能搞壞小黛的東西,以後只搞壞其他人的。
在模型區中心,離陳黛家隔了好些街道的地方,有一棟小房子前面掛了個布滿油污的陳舊牌子,寫著「修理/出售光腦」,屋子的門卻常年關著,里面安靜無比,好像從沒有人住在里面。
陳黛在房子門上敲了敲,過了一陣,斑駁掉漆的淺藍s 門打開了一條縫,里面黑乎乎的,探出來胡子拉碴的半張臉︰「來干什麼的?」
陳黛揚起一個笑容︰「卡羅爾叔叔,是我,我的光腦壞了想請你幫我修下。還有我有個朋友,想給他買個舊的光腦。」
「進來。」看到同是模型區的居民,卡羅爾表情溫和了一點,把門打開讓兩人進去。他有比較顯著的古華人血統,皮膚是標準的黃s ,約有一百九十厘米的身高,十分消瘦,身穿黑乎乎的短褲和背心,看不清是布料本s 還是常年不清洗的結果。
屋子里面幾乎沒有光亮,任季j ng惕地跨了一步,在陳黛前面走了進去,他的j ng神力布散在自己和陳黛周圍,隨時準備應對突發危險。
陳黛有點吃驚,不過隨後笑了笑,也跟了進去。
模型區所有房屋構造都一樣的,進門是十平方的小客廳,然後是兩個小臥室、還有小廚房和浴室兼廁所。卡羅爾y n暗的客廳擠滿了一排排的高架,上面滿當當的全是各種大小、各種材質、各種顏s 的盒子和包裹,角落里還塞滿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陳黛的眼楮有些不適應,走得磕磕踫踫。
「走路小心點,別踩壞了我的東西,要賠。」卡羅爾冷冷地說了一句,把兩人帶到一張勉強算干淨的工作台前,然後看向陳黛︰「壞的光腦拿出來。」
陳黛一句廢話都不敢說,乖乖地遞上自己的舊光腦。
卡羅爾接過光腦就不管這兩人了,坐到工作台前拈起各種j ng細的小型工具,飛快地把手鐲型光腦的外殼拆開,光腦的內核看起來只是一小團黑s 細絲包裹著一顆藍s 晶體。整顆晶體形狀不規則,略扁,最長的兩端相距約一厘米,從本體上突出七八個小晶稜柱。卡羅爾在右眼戴上一片圓圓的黑s 鏡片,啟動光腦將之激活,湊到零件面前仔細查看。
「晶體里儲存的能源全沒了。怎麼回事?」卡羅爾嘀咕了一聲,取下鏡片輕巧地放回專門的存儲盒,取來兩個縴細的鑷子將晶體外的細絲卡節輕輕分開,原來那些細絲是分段接續起來的,關節處會略粗一點點。在他j ng細的動作下整個內核被分解成了一排細絲和晶體,然後卡羅爾在晶體某個地方輕輕嵌進去一磕,整顆晶體也被分散成了好幾小節,露出了中心包裹著的一顆無s 透明的正四面體晶體,那是光腦的核心,一個記憶體。
「哇,原來——」陳黛小聲驚嘆,卡羅爾頭也不回,語氣極其嚴厲地罵了句︰「別吵!」陳黛嚇了一跳,硬生生把下半句話吞了回去,感覺自己快要被嚇哭了。這位卡羅爾大叔果然很古怪,陳黛想起了恩提密斯嬸嬸曾說請他修光腦,然後被罵是連簡單保養都不會的豬,最後還因此被收了兩倍的錢。
陳黛狠狠地瞪了一眼任季,如果不是他弄壞了自己的光腦,就不用在這里像小學生害怕老師一樣擔驚受怕了。任季沒注意到陳黛,他被卡羅爾的舉動吸引住了,對光腦內部的構造也非常好奇,遂已經放下了j ng戒心在全神貫注觀看卡羅爾的動作。
卡羅爾放下工具轉過身道︰「你的光腦儲能晶體里能源消失得一點不剩,我不清楚是為什麼。光腦其他地方完好。但儲能晶體里的能量都是制造時封存的,所以只能換一批。我這里有些舊的晶體和你這部舊光腦完全匹配,里面的能源還能支持七八年的全功率使用,這樣你需要付我三百信用點。或者,我這里也有些全新的晶體,是最近兩年新制造的型號,體積減少了百分之二十,封存的能源比你的原型號多了百分之十,也可以兼容到你這部舊光腦里,預計使用年限能達到二十年。這個你需要付我一千八百信用點。」
陳黛听完立刻做了決定︰「我只要換舊的就可以了。」
「嗯。」卡羅爾點點頭,走到客廳里某排架子前,從大堆的盒子里抽出一個拿到工作台前。他輕巧地揭開白s 合成金屬外殼的盒子,里面是重重細柔無塵的包裹物,拆開到最後一層才出現了一顆晶體,同樣是不規則的形狀,往外突出好幾個小晶稜柱,這顆晶體不同之處就在于它的藍s 很深。
任季的j ng神力細絲悄無聲息地纏繞在這顆晶體上感覺了一下,發現里面蘊含了充沛的能量。
卡羅爾照樣輕巧地把晶體拆開,將正四面體的記憶體嵌進中間,然後動作準確快速地把外部的黑s 傳感細絲接回,裝上外殼。他最後取出一支粗圓的黑s 筆狀工具,激發出一道紅光在整個光腦上掃了一遍。任季看得很清楚,他最後的動作下光腦的內核被激活了,開始有細微的能量在傳感細絲中流動。
「行了。」卡羅爾把光腦遞給陳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