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路正澔將車減速駛進巷子里,停在老地方,言苡樂的老宅子門前。
拔起車鑰匙,找出跟這串鑰匙扣在一起的一把老舊鑰匙,打開斑駁的紅色鐵門後,信步踏進小小院落里,推開木門走進長廊式的一樓客廳。
被擾醒的三只貓咪仍是一副懶洋洋的,魯魯抓抓毛後又趴回地板上,佔據沙發的花花挪了一下肥臀,習慣搞自閉的皮皮則窩在牆角的竹籃子里。
牠們似乎早已習慣他的深夜造訪,各自掀開眼皮子瞥了一眼後,又繼續呼嚕嚕的趴下睡覺,窩在竹籃子的皮皮甚至連動都沒動,睡得可舒服了。
他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拾級往二樓走上去。
二樓一片漆黑,沒有聲息。
他呼吸微微一窒,模黑伸手找到客廳的燈源開關,摁下按鍵,光亮立刻取代漆黑。
目光落在客廳靠窗的長方形木桌,言苡樂嬌小的身影最愛窩在那里埋首認真寫稿,編織一個又一個愛情故事。
但眼前木桌前沒有熟悉的身影,筆電不見蹤影,桌上只有散亂的筆記本、原子筆和幾本小說以及雜志。
擱下公文包,高大身軀朝臥房移動,大手推開虛掩的房門,伸手開燈。
當房間的燈光也亮起時,他的眉頭也跟著微微一蹙。
房間里頭一片空蕩蕩,跟一室復古老舊家具格格不入的席夢思大床上,沒有隴起的身影,淺米色床單鋪整得很整齊,被子也方正折迭擺在床尾。
她不在家!
這麼晚了會去哪兒?跟好友聚會?
據他所知,樂樂最要好的兩個朋友是葉丹菲和魏茹蔓,葉丹菲跟李洛瀚定居在北海道,正在待產的魏茹蔓,被單仲煒嚴格規定不得熬夜……
難不成她一個人外出購物?
他眉頭驀地鎖得死緊,從西裝褲口袋掏出黑色輕薄手機,他按下快撥鍵撥出了電話,然後等待。
「澔……怎麼這麼晚了還打來?」那端,電話很快被接起,言苡樂頗有精神的聲嗓傳入他的耳朵里。
生活日夜顛倒的她,是標準的夜貓子,晝伏夜出,這時間正是她最生龍活虎、體力旺盛的時候。
「妳在哪里?」他邊說邊要走下樓,心想她或許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他這就趕過去接她。
「我在山上,正在院子里看星星。」抖擻的聲音再度傳來。
才剛邁出的腳步驀然一停。
「妳回坪林?」原來是回她山上舅舅家,樂樂的舅舅在山上有座茶山,經營茶園。「怎麼突然想回去?」
「我舅六十大壽,在門前的廣場席開六桌請客,所有親朋好友都回來了,我不回來說不過去。」
壽宴早在兩小時前結束,賓客早已散去。
她這會兒一身短袖短褲穿著紅白拖,坐在手工制作的木頭矮凳上乘涼。
在四合院已經整理干淨的廣場,看著高高掛在天上的月娘,吹著涼涼的晚風。
山上的夜晚靜謐又沒有光害,漆黑天空星羅棋布,好漂亮呵……
「嗯。」他聲音悶悶地,一坐在沙發上。
「怎麼了?」听那悶哼聲,他大少爺似乎不太高興哦!「還在加班嗎?是不是有什麼棘手的公事無法處理?」
其實問了也是多問,她壓根沒辦法分擔他肩頭上的龐大壓力。
「妳昨晚連提都沒提——妳今天會回山上去。」
他心口感覺是堵堵的,因為她一聲不吭地跑回山上的茶園。
明明今天早上才從她身邊離開,昨晚兩人獨處了一晚,可她卻什麼都沒說,害他今晚撲了個空。
「我、我忘了嘛。」昨晚兩人打得火熱的畫面頓時浮上腦海,她臉頰立即飄上兩抹紅霞。「不能怪我,昨晚你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還有今天早上你又騷擾我那麼久……等我回過神來時,你已經離開了。」
是他的錯!
要了整晚的纏綿還不夠,早上她忍著腰腿酸疼進浴室解決生理需求,順便沖個澡洗去一身汗膩,他卻跑進浴室來搗蛋,結果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
後來她是累趴地被他抱回大床上補眠,而他則精神抖擻的從衣櫃取了另一套西裝換上,直接去上班。
她一直感到很納悶也質疑,他是不是超人?
他都不累嗎?
整晚肉搏戰下來,明明耗損較多體力的人是他,可他連一聲累也沒喊,體力之好讓她咋舌。
「好吧,我承認,是我沒給妳說話的機會,不過說真的,我很喜歡听妳的申吟……」
「路正澔,說正經的,要不別怪我掛電話。」
「我是說正經的沒錯,妳的聲音很像貓叫——不準掛電話,敢掛妳就死定了!」他的威脅絕對比她有用。
「我人在山上,要死也不是今天晚上。」她大著膽子回嘴。「我的聲音才不像貓呢,你別胡說。」
反正她人在山上,他氣到真想「掐死」她的話,還得開上一個多小時的車上山來。
「要不要下次我錄下妳的聲音給妳回味回味,真的很想貓叫……」
「閉嘴啦。」他如果真把那個讓她羞愧欲死的「春」字講出來,她會去撞牆。
「嘖,膽子這麼大,竟敢要我閉嘴。」這得寵的女人是越來越不怕他了,態度囂張得很呢。
「你很閑喔,今晚沒加班嗎?」日理萬機連睡眠時間都少得可憐的總經理,這時間竟然有空打電話跟她抬杠。
這世界上,大概只有言苡樂有幸看見路正澔這不正經又賴皮的一面。
路正澔給外界的形象是冷酷而不講情面的,他處理事情果斷快速,謝絕人情游說,一切憑實力,堅決不靠人脈拉攏成事。
這是他令人激賞的優點,卻也是充滿致命傷的缺點。
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人脈非常重要,很多生意都需要靠交際往來成就,但他向來對此不屑一顧,現在擁有的一片天全靠自己的能力爭取獲得。
「我提早結束工作來找妳喝茶,結果撲了個空。」被逼婚的壓力加上沒見到心愛的女人,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煩躁無比。
他需要冷靜冷靜,把心頭的煩躁感驅走。
他需要人陪,那個人就是她,言苡樂。
她是他的定心丸,唯有她的陪伴能讓他徹底放松,所以他離開公司後,毫不遲疑便驅車趕來這里。
不過今晚注定一個人了。
「……對不起嘛。」他對自己的依賴超乎她的想象,可想而知他撲空後有多失望和落寞。
「道歉濟不了事。」他冷冷一哼。
「要不你說,我該怎麼做你才肯消氣原諒我?」她明明就沒有錯,卻得低聲下氣……唉!沒辦法,這男人就吃這套。
「我想想……」他還認真的思考起來。「這樣吧,我過幾天要到東京出差,妳跟我一起去。」
「不行!下星期一得交出一本稿子,我現在只寫到第七章,如果延遲交稿的話,鐵定會被編輯追殺……」言苡樂嚷嚷地慘叫起來。
預定的發打日期已經快到了,新書下個月初要出版,她已經延遲交稿數日,出版社那邊每天都用奪命連環Call打到家里催稿。
她一早就躲到山上來,才得以讓耳根子清靜一天的說……
「我不听任何理由,妳三天內把稿子搞定,我們星期日一早出發。」
「路正澔,你別耍任性喔,你不怕我們一起出國的消息傳到你爸媽耳里嗎?到時又惹來一堆風波……」
他嘴里不說,但她很清楚,堅決反對他們兩人來往的路家長輩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必定時常給他施加壓力,逼婚逼得很緊。
「這妳不用擔心。」這次出差沒有其他人同行,只有學妹隨同,他相信莉雅不是多嘴的人,事情不可能會傳到父母耳里。
「不管你應不應付得來,為了杜絕麻煩,我不能跟你去東京。」她立場堅定,不想給他帶來麻煩外,也減少自己被路夫人找麻煩的次數。
「不準說不!」
不再跟她唆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率先掛電話。
利落瀟灑。
言苡樂瞪著手機,整個人呆住。
姑且不提兩人出國一事萬一傳到路家人耳里,將造成多大的風波和麻煩……三天內要她拚完三萬個字?
是要她寫到手斷嗎?
氣呼呼地收起手機,她鼓著腮幫子望著掛在頭上的上弦月,那淡淡月光灑落在她身上。
心里煩躁的她早已沒有興致乘涼賞月,更沒有心思回房里趕稿。
反正,她是不會去東京的。
稿子就照她既定的安排慢慢磨就好,不必為了他一句任性的決定而慌了手腳。
掛掉電話,獨守空閨的路正澔並不打算返回自己的公寓去。
他喜歡待在這里。
樂樂這間老宅子的布置很獨樹一幟。
這整間屋子里,只除了臥房里那張他堅持自掏腰包買下的席夢思大床外,所有家具都是到回收場撿回來重新整理的廢棄物,要不就到跳蚤市場挑選到的二手家具飾品。
譬如像一樓客廳里的舊沙發椅、漂流木茶幾,二樓還有那靠牆放、擺滿書籍的斑駁木櫃,和寫稿專用木桌旁的鐵制立燈……
樂樂是個很奇特的小女人,很喜舊厭新,昂貴的名牌她不屑一顧,便宜的二手物品和廢棄物她當成寶收藏。
她對老舊的東西情有獨鐘,喜歡廢物利用,非常堅持隨手做環保,最喜歡去的地方不是百貨公司名品店,而是台大商圈附近的二手書店。
她常常在二手書店里一待就是大半天,靠牆那斑駁大木櫃上的一堆書籍和CD,幾乎都是她到二手書店挖回來的戰利品。
她節儉度日,領到的稿費有三分之一幾乎都捐給流浪動物協會,她從來不要求他支付生活費或要求珠寶名品,不過她很愛跟他募款做慈善,她自己偶爾參加貓咪送養活動,這大概是她最熱衷的活動之一。
樂樂的世界跟他截然不同,她生性淡泊、胸無大志,只想快樂開心的寫稿,陪著貓咪過日子,平凡就是幸福……
他卻是個擁有遠大理想抱負,以追求權勢利益為目標的男人。
他每天身處在權勢斗爭、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拚命,為的就是早日坐上集團最高領導位置,一展抱負將集團的事業版圖更加拓展,讓自己不僅僅在國內,在亞洲,甚至能在國際上佔有一席之地,成為人人擁戴的商業巨擘……
他們是奇特的戀人組合,不管家世背景抑或是個性方面。
他們的心卻是無比的貼近,他愛慘了這個可愛又樸實的小女人。
他發誓,將來不管他站在多高的地方,他身邊的位置永遠都會為她保留,他心里的位置也留給她,不會有其他女人取代。
在輕薄的黑色手機上,他手指快捷鍵入一小行訊息,傳給了她——
樂樂,我愛妳!
那端,言苡樂飛快回傳——
我不去東京!
訊息後頭附上一張可愛貼圖——
一只肥肥白色小鯨魚和一只胖胖粉色小鯨魚相依偎,頭上有兩顆粉色和紅色心型的圖案,代表心心相印。
「我不去東京」這五個字,路正澔自動徹底忽視。
他眼里只有那張可愛的貼圖。
薄削的唇微微牽扯起一抹笑意,對著滿室的清寂,他不再感到落寞和孤單。
這一晚,他躺在客廳老舊沙發上睡覺,房間里那張昂貴舒適的席夢思大床今夜很孤單。
沒有名貴大床,他依舊睡得很好,心頭的煩躁也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