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躺在臨窗的大炕上,顧尹兒目光慵懶的追著窗外翩翩彩蝶,繃緊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
其實府里的管事嬤嬤都很恭敬規矩,不因為她年幼不懂管家就心存歪念,當然,誠王爺身邊的兩個大丫頭都在身邊陪著看著,諒也沒有人敢干出偷雞模狗的事。
她們來到澄湖軒時,端意寧正忙著跟針線糾纏,看起來好像在打架似的。
看小姑使用針線,顧尹兒真是匪夷所思。即使她不善女紅,也不該如此笨拙,好像未曾使用過針線……
「嫂子!」端意寧如瞧見救星,手上的針線荷包立刻扔進笸籮,跳起來撲過去。
哇,會不會太熱情了?這位公主過去不是一直養在深閨嗎?還有,不是說德和公主六歲那年得了怪病,身子一直很不好?怎麼完全不像那麼一回事?她還沒見過比這位公主還活蹦亂跳的姑娘呢。
壓下滿腔的困惑,顧尹兒笑拉著小姑在炕上坐下。「德和在繡荷包嗎?」
「我只是打發時間。」雖然宮中來的女官要求她親自繡打賞用的荷包,可是見了她拿針線的樣子,即便她繡得出荷包,只怕她們也會偷偷換掉。
「我請小廚房準備了幾道平日愛吃的點心,德和嘗嘗看。」
蘭芸立刻將手上的捧盒放在炕幾上。
聞言,端意寧兩眼如星子似的閃閃發亮,連忙打開捧盒,在各式各樣的點心中隨手取了一個放進嘴里,邊吃邊點頭,好吃!
「德和要成親了,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
「謝謝嫂子,一切有宮中的女官打理,我就等著左相大人的花轎上門迎娶。」雖然滿心期待這個日子的到來,但端意寧終究是個姑娘家,羞答答的紅了臉。
顧尹兒覺得很困惑。同是皇上賜婚,德和怎麼開心得好似要嫁給心上人?
「我倒是有件事需要嫂子幫忙,哥哥身子骨不好,照顧哥哥很辛苦,還望嫂子不要嫌棄哥哥。」
「我已經嫁給王爺,無論王爺健康還是病弱,我都是王爺的妻子。」
端意寧苦惱的咬著下唇,忍不住的問︰「嫂子對哥哥只能是妻子嗎?」
怔愣了下,她不解道︰「德和是什麼意思?」
「德和但願嫂子可以成為哥哥的知心人。」
她也曾盼遇到知心人,共結連理枝……
「德和知道,若非皇上賜婚,嫂子不會嫁給哥哥,可是德和相信,哥哥值得嫂子傾心相守。」
略微一頓,顧尹兒真心誠意的開口。「我不知道能否成為王爺的知心人,可是必會盡心守護王爺,這是我對公主的承諾。」
「除了身子骨不好,哥哥貌若天仙、文武雙全,在丹鳳王朝絕對是萬里挑一的俊杰。」若是他們兄妹沒有互換身分,哥哥一定會迷倒皇城的千金閨秀。
王爺是貌若天仙,可是文武雙全……算了,她無意深究此言虛實,時間會說清楚王爺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公主必須明白一件事。「世間女子有誰不求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可是,我想成為王爺的知心人,這也要看王爺的心意。」
「哥哥很開心能娶嫂子為妃。」她一直擔心皇上賜婚,哥哥會不開心,可是漸漸,她發現,哥哥听見旁人提起成親一事,唇角會輕輕翹起來—— 這是哥哥心情愉悅之時的小動作,由此可見,他多麼喜歡這門親事。她想,哥哥必定暗中見過顧家小姐,而且滿意極了。
顧尹兒聞言一怔。王爺很開心能娶她為妃?
「這是真的。」端意寧加重語氣強調。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德和是一片好意,她豈能不欣然接受?
「真的,德和絕不虛言!」端意寧索性舉手發誓。
若不讓這位公主安心,她會不會一直固執下去?「德和不必為我們憂心,王爺若是有心,我也不是無心之人。」
是啊,她還真糊涂!端意寧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隨即揚起燦爛的笑容。哥哥聰明善于謀略,只要有心,還怕無法贏得嫂子的心嗎?
端天穆和祈儒風是君臣,也是師生。無論是人前人後,端天穆之于祈儒風只能是帝王,可是祈儒風在端天穆心中的位置偏重老師。
從東宮之主到登上九五之尊,一路陪伴著他闖過層層考驗的是這位老師,若不是這位老師,父皇不可能堅持將江山留給他;若不是這位老師,父皇留下來的那些老臣不會安分,將成為阻礙他開創新格局的絆腳石。
茶香裊裊,端天穆觀看了一會兒棋盤上的局勢,伸手拿起棋笥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可是月兌口而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你可曾听德和說他們兩個還沒有圓房?」
祈儒風無聲一嘆,早猜到皇上召他進乾坤宮必有圖謀。「臣就快迎娶公主了,近日不便去誠王府,沒有機會見到德和公主。」
端天穆抬頭瞄了他一眼。「沒想到左相大人如此守禮。」
「臣豈敢對公主失禮?」
「你別在朕的面前裝模作樣。」
「臣不敢,臣謹遵皇上教誨,讓公主近日在誠王府學規矩學管家。」
「她豈會乖乖的學規矩學管家?」
「皇上不是派了宮中的女官在公主身邊督導?」
端天穆完全沒有下棋的興致了,正眼瞅著他。「好啦,這會你不是左相大人,而是朕的老師,你說說看,他究竟打什麼主意?難道他想休妻嗎?」
「這是皇上賜婚,誠王爺豈敢休妻?」
「朕看他,沒有什麼事不敢。」老三可以一步一步找回自個兒的身分,他的膽子可大呢。
是啊,可是,祈儒風可不敢如此直率的回應。若問他,誠王爺有異心嗎?他可以肯定「沒有」。若問他,誠王爺會安安分分當個王爺嗎?他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誠王爺心機深沉難以捉模,時而高貴,時而任性,時而優越,時而親切,時而冷漠,時而熱情……這樣的一個人怎可能「循規蹈矩」過日子?
是啊,誠王爺絕不會守著人家給予的身分,只會尋求自個兒想要的身分,問題是—— 他想要什麼?這應該也是皇上心里最想知道的事。
「三弟認為朕應該充實後庭,早早誕下子嗣,你以為呢?」
眼底掠過一抹深思,祈儒風就事論事。「皇上若能早早誕下子嗣,大臣們比較安心。」
「三弟為何突然關心朕的子嗣?」
「不只是誠王爺,大臣們也都很關心。」
大臣們關心,老三的動機絕不可能是關心。老二夭逝,而老三一出世,他這個皇長子的光芒就被掩蓋了,無論是父皇,還是大臣們都被這位聰明絕頂的三皇子深深吸引了。也因為老三的出色,父皇對他更為嚴苛,即使老三六歲那一年被下毒,從此有如蒙塵的珍珠,他依然活在老三的陰影下。
「朕繼位第三年了,後宮卻一直沒有傳來好消息,大臣們當然會著急。」當太子戰戰兢兢,當了皇帝還是戰戰兢兢,他何來心思寵幸後宮?是嗎?還是借口?
端天穆的目光不知不覺飄向殿外,若是後宮有他最想要的女人,他還會認為踏進後宮不過是盡一份責任嗎?
「皇上若能盡早擁有子嗣,這不只是安大臣的心,也是安太後的心。」
母後?端天穆眼神一沉。丹鳳王朝只怕沒有一個人比母後更關切子嗣問題,可是為了守護他坐上龍椅,母後殫精竭慮,若非如今有舒心日子可過,能夠好好將養,母後早就不行了。
「母後從不干政,朕更是嚴禁朝堂之事傳至後宮。」
「臣听聞太後近日舊疾復發,此時想必更關心皇上是否有子嗣。」前朝的事不鬧到後宮,不表示後宮就不關注此事。
休沐之日,他必夜宿後宮,不就是為了安母後的心嗎?
「皇上還想下棋嗎?」
「你都要成親了,朕還拉著你下棋,朕是不是不近人情?」
「臣處處蒙皇上看重,是臣之幸。」
「違心之論,數月之前,你還為了德和公主辭官返鄉。」
「臣辭官返鄉是為了養病。」雖然他們君臣都知道這是名義上的理由,他還是要裝模作樣一下。
「朕羨慕你。」即使權傾天下,他也不可能為了得到一個女人的心放下一切。
「皇上聰明睿智遠在臣之上,無論遇何事,皇上都找得到更好的對策。」
是嗎?他找得到更好的對策嗎?就連她的心是否在他身上,他都不能把握了,擁有她,是他可以實現的夢想嗎?坐在龍椅上,看著百官跪拜,以為天下盡在他手上,可是一回首,就看見身為帝王的悲哀,天下事從來不是心之所欲,而是利之所在。
端天穆舉起手一揮。「你在這兒,心卻不在此,退下吧。」
祈儒風趕緊恭恭敬敬的告退離開。雖然是皇上近臣,可是伴君如伴虎,豈有一刻敢松懈?
出了乾坤宮,下了大殿前方的台階,祈儒風原本沉靜無波的眸子轉為深沉。皇上的憂心並非多慮,誠王爺不會無端提起選秀,不過,他是在打探,還是預謀在朝堂掀起波濤呢?原以為他娶了一個刁鑽難纏的王妃,應該會安分一點,沒想到還是低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