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池位于誠王府的中央,湖中心有座八角亭,名為湖心亭。百花池並非真有上百種花卉,只是四周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四季各有顏色,將百花池渲染得天天都是好風光。
臨近百花池有一座茅草亭子,奴才們已經在居中的石桌上擺了茶水和各式點心,石桌四邊鋪著厚厚的坐墊。
他們剛剛坐下,就看見德和公主端意寧飛奔而來。雖然身著緊身衣,看起來身輕如燕,可是手執鞠球,又不看路,一路跑得險象環生,而在後面苦苦追趕的幾個丫頭為了確保公主的安全,好似隨時會摔倒的樣子,真教人為她們捏一把冷汗。
端意寧沖到亭子外面停住,端天穆搶在她下跪之前道︰「不用行禮了。朕听說德和踢鞠球很有意思,今天就讓朕瞧瞧吧。」
「是,臣妹遵旨!」端意寧輕盈的將手上的鞠球往空中一拋,一個鷂子翻身接住了,再一轉眼間,就看著她彈踢舞起鞠球,人控制球,球繞人,看得眾人不時發出贊嘆,皇上更是拍手叫好。
舞了一段蹴鞠,端意寧香汗淋灕的上前行禮。「臣妹獻丑了。」
「朕都不知道四妹蹴鞠技藝高超。」
「臣妹蹴鞠的時日不長,稱不上技藝高超,只是鞠球比馬兒更听臣妹使喚。」當誠王爺的時候,老是被皇上抱怨,
「莫侍衛應該也會蹴鞠吧。」端正曜瞟了一眼如影子般守候在皇上身後的莫啟兒。「護衛營不是經常有蹴球競賽嗎?」
沒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莫啟兒一時手足無措,看起來再也不是不苟言笑、冷漠疏離的莫侍衛,而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莫侍衛只負責朕的安危,不參與護衛營的練武和競技。」
端天穆輕飄飄的瞟了弟弟一眼,其他人瞧不出其中有一絲不悅,端正曜卻很清楚皇上生氣了。
果然如他所料,莫啟兒之于皇上不只是貼身侍衛而已……而莫啟兒對他不也是另有意義嗎?
「臣弟都忘了皇上離不開莫侍衛。」這句話落在他人耳中不覺如何,可是話中的兩位主角,心情就難以平靜了。
穩住混亂的思緒,端天穆輕巧的轉移眾人的目光。「德和要成親了,可不要成天沉迷蹴鞠,別忘了你是姑娘家,琴棋書畫不通,總要懂得針線女紅,至少給左相大人繡個荷包。」
「……臣妹遵旨。」端意寧很委屈的撇嘴,又不能當著眾人面前抗議。自己當了近十五年的誠王爺,連個花邊都繡不來,怎麼可能繡出個荷包?
「朕在這兒待太久了,該回宮了。」端天穆站起身,眾人連忙恭送聖駕,他不許眾人相送,以防將微服私訪搞成天子出巡。
轉眼之間,皇上就帶著幾名侍衛離去。
端意寧懊惱的沖到端正曜面前。「哥哥為何要為難莫侍衛?」
端正曜輕輕揚起眉。「你與莫侍衛是什麼關系?」
「我……我與莫侍衛哪有什麼關系?」她支支吾吾。
「沒關系,何必心疼?」他意有所指的睨著她。
「是沒關系,可是莫侍衛幫了我不少忙。」她與莫侍衛毫無瓜葛,但在冒充誠王爺期間,若非莫侍衛經常向她透露皇上的心情,她恐怕要受到更多折騰。
「我不是有意為難莫侍衛,護衛營平日都會進行操練。護衛營一年舉辦一次蹴鞠大賽,原本就是祖上傳承下來的定制。皇上繼位之後,有監于政權不穩,一直沒有舉辦蹴鞠大賽。如今朝堂上那些老臣安分多了,也該恢復護衛營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賽。」
對哦,她都忘了父皇在世的時候,護衛營不但每年在近郊西苑舉辦蹴鞠大賽,還會開放民間百姓觀賽。因為蹴鞠大賽,皇城有數天熱鬧如元宵,近畿不少百姓涌入皇城,想一睹護衛營驍悍的英姿。直到父皇賓天前一年,因父皇身子不適,這類的技藝競賽就停辦了。
「哥哥可以在朝堂上提出建言,請皇上恢復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賽。」
「今日時機正巧合,我就快成親了,可無心管朝堂上的事。」
「哎呀,我都忘了哥哥要成親。」端意寧不好意思的笑了。
端正曜忍不住搖頭嘆氣。「你不覺得害臊嗎?天天數著日子期盼嫁給心上人,旁人的事都不管。」
「我……我哪有天天數著日子?我天天都在練蹴鞠。」
「這還不是為了阻止你在出嫁之前惹出麻煩。」
哥哥真是討厭!端意寧氣呼呼的道︰「不知道顧家小姐是什麼樣的姑娘,我可要提醒她,哥哥最愛欺負人了。」
端正曜一笑置之,起身踏著春色回逸安居。
雖然不想嫁,還是要嫁,皇上賜婚,她若抗旨逃婚,顧家可是會被滿門抄斬。不過她暗自下定決心,那位不男不女的誠王爺休想踫她一根頭發!匪夷所思嗎?是,娘說她可以平安長大,本就匪夷所思,也不願意用禮教管束她,所以,無論她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不匪夷所思。當然,她不會像個傻子惹火那位尊貴的王爺,她決定偽裝自己,裝出膽小可憐討人厭的模樣,讓他嫌惡。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都還沒有向誠王爺暗示自個兒多不想當上誠王妃,他就在拜完堂之後暈過去,全身好像一團火似的燙人。
是的,誠王爺病倒了,頓時誠王府不再是喜氣洋洋,而是陷入一片混亂,而此時她竟然見到與誠王爺長得一模一樣的德和公主。
誠王爺與德和公主是雙生子,這在丹鳳王朝是奇事,卻也是人人皆知。可是德和公主得了怪病之後,就長年養在深閨,久了,眾人也就漸漸忘了誠王爺有個雙生妹妹。
如今長相神似的兩人同時出現在眼前,還真教人驚嘆,乍看之下,將誠王爺當成德和公主也不奇怪,不過細細觀察,不難區分兩人—— 誠王爺英氣之中帶著柔媚,德和公主則是柔媚之中帶著英氣。
總之,顧尹兒被兩個宛如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人怔住了,許久,只能傻乎乎站在一旁看著誠王爺的兩個貼身大丫頭蘭芸和竹香忙得手腳一刻都沒能停下來。
「公主,王爺的燒退了。」蘭芸恭敬的稟報。
她是王爺的生母莊貴妃還在世時安排在王爺身邊伺候的丫頭,也是少數知道王爺和德和公主交換身分近十五年的人。
端意寧松了一口氣,這才想到今日剛剛嫁進誠王府的顧尹兒。「嫂子,哥哥很容易著涼,每次染上風寒,他的身子就會像個火爐似的好嚇人,必須徹夜守在身邊,想法子幫他降溫。」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嫁了一位很嬌貴的夫君嗎?
見顧尹兒臉色不太對勁,端意寧以為她嫌棄哥哥,連忙上前跪下。
嚇了一跳,顧尹兒趕緊雙手攙扶她。「公主怎麼向尹兒下跪呢?」
「請嫂子接受德和一拜。」
「這是為何?」
「德和想請嫂子照顧哥哥。」
「如今嫁進誠王府,尹兒當然要照顧王爺。」她將端意寧扶起來,臉上掩不住一股悲壯之情。
要她照顧一個不喜歡的人不是容易的事,不過拜了堂,這位王爺就是她的夫君,即使他嬌貴如花斛里的牡丹,隨時會枯萎,他都成了她無法丟棄的責任。夫可以出妻,而妻無自絕夫之理。
「嫂子有所不知,哥哥是個可憐人。生在皇家,是尊是貴,可是,天天過著脖子上架著刀子的日子,今日這人想取你的性命,明日那人想取你的性命,一塊糕餅下月復,很可能從此與世長辭。」回想自個兒頂替兄長身分的日子,端意寧百感交集。
若非左丞相祈儒風一直暗中保護她,她小命早就休矣。
顧尹兒輕挑柳眉。皇城人人都知道,誠王爺成天到處玩樂,可以為了一顆包子跟市井小民糾纏不休,偶爾上朝,文不文,武不武。雖不知他是否身子健壯,卻最愛說自個兒是福大命大之人,如今怎麼變成可憐之人?
「哥哥從小天資過人,深受先皇喜愛,也因為如此,他成了手足的眼中釘,從此注定他的多災多難。」
回想過去一年,誠王爺三番兩次被人家說是女兒身,後來跟左相大人鬧出斷袖之情,最後皇上索性賜婚……顧尹兒同意的點頭,這位嬌貴的王爺確實多災多難。
端意寧幽幽一嘆。「王爺是富貴命,也是螻蟻命。」
王爺當然是富貴命,可是螻蟻命……顧尹兒攢眉蹙額,一臉不解。
見她神情有異,端意寧不禁急了。「嫂子不相信嗎?德和所言句句屬實。」
「不是,只是不明白,王爺怎麼會是螻蟻命?」
「皇上一句話,可以教王爺生,也可以教王爺死,這不是螻蟻命是什麼?」
是啊,除了萬歲,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黎民百姓,全都是螻蟻命。可是在她看來,王爺的命還是勝過黎民百姓,絕對扯不上可憐人。
「這些年哥哥一直過得身不由己,若是偶爾任性耍性子,還請嫂子多擔待。」
身不由己……是啊,王爺也要俯伏在皇上面前,皇上賜婚,王爺不想娶她這個刁鑽難纏的千金也不行,說他身不由己,也不為過。不過,偶爾任性耍性子,這好像在暗示什麼,感覺不太妙。
「哥哥絕對是個好人,只是有點……調皮。」端意寧真正想說的是「頑劣」。他們回復身分之後,她無意中發現,哥哥會用彈珠暗地里欺負人。
顧尹兒越听越不對勁。德和公主何必強調誠王爺「絕對」是個好人?雖然從皇城百姓口中得到的情報指出,誠王爺貪玩好吃、不正經,可是遇到不平之事,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為百姓主持公道,基本上可以稱為好人。正是如此,皇城的百姓都喜歡這個麻煩不斷的誠王爺。
「嫂子會守護哥哥對不對?」
「守護……」她將目光移向床上的人,覺得胸口被什麼壓住似的,好沉重。
「嫂子會守護哥哥對不對?」端意寧很堅持的再問一遍。
半晌,顧尹兒無奈的點頭。若是她再耍性子惡整欺負這個嬌貴的夫君,連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個兒的良心。
她還能如何,暫時接受自個兒成為「誠王妃」,好好照顧這個嬌貴的誠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