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石宜青揉揉發澀的眼,睜開仍發困的迷蒙雙眼,清新的青草味由窗外飄入,洗去昨日的塵囂。
淡淡的鵝黃色映入眼中,她有片刻的怔忡,游離的意識像飛到外層空間,有一瞬間她以為她又失憶了,不知身處何處,眼前的一切陌生得宛如在夢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從海洋藍羽毛被里伸出藕白手臂,斜射入屋內的晨光從她張開的五指穿透,她才知道這不是夢,她離開了令人感到壓迫的醫院,回到家……家?
好叫人困惑的字眼里,這里就是她一直渴望回來的地方嗎?
再次感到迷惘的石宜青找不到回家的歸屬感,只有濃濃的疲倦,她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累,身體累,心更累,渾身上下乏力無勁,沒有一件事能讓她提的起勁,仿佛進入職業倦怠的中老期。
或許是前幾日的一番懇談讓她了解了自己的些許過往,她是十八歲那年來到季家,因為父母雙雙因意外過世,基于兩家深厚的情誼,季爸爸在父親臨終前接受了好友的請托,收留了無父無母的她。
然後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情難自抑下,她和相愛的男人結婚了,大三那一年嫁給了季亞連,在白色大教堂和上帝的見證下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他說的這些全是真的嗎?
為何听在耳中像是在听別人的故事,她毫無一絲觸動,完全想不起來曾經發生過的種種,有種很空很空的感覺。
「算了,不去想了,越想越心煩,索性全放開,當個全新的自己。」對嘛!何必自尋煩惱,她有家,有丈夫,看起來還是有錢人家的闊太太,又不是走到無處可去的絕路,她在庸人自擾什麼勁?
想開的石宜青露出一抹甜美笑容,雙臂往上伸直伸了伸懶腰,就像騎過腳踏車的人不會再學也能騎的很順,經過幾天的練習後,她手指的靈活度已回復到從前,受過傷的雙腳也能走上幾步,只要別走得太遠或是上坡路,不需要人扶也能穩穩地走路。
其實說來是季亞連太大驚小敝了,總把她當成一摔就碎的水晶女圭女圭,太過小心翼翼,按表操課的復健不許她太累,醫生囑咐半小時就絕對不會超過三十一分,時間一到不管她原不願意,長臂一伸便將她抱起,放在沙發上揉按她發硬的雙腿,把腿上過度用力所造成的硬塊揉掉。
他對她的照顧可以說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讓她有些吃不消,有個太粘人的老公也是挺辛苦的,她……驀地,她略微長肉的腮幫子微微發燙,有一些不自在,看向身側有人躺過的凹痕,被褥里仍留有尚未散去的余溫,以及讓她感到安心有慌亂的男人體味。
石宜青搖搖頭,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披上一件罩衫,緩緩移動雪白晶瑩的luo足,踩上鋪了羊毛地毯的地板,以手撐住床沿再慢慢起身。
雖然吃力,但熟能生巧,在做了幾回後,她駕輕就熟地移動到半開的落地窗前,白色紗窗閃著金色陽光,徐徐微風吹在臉上令人神清氣爽,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
臥室外頭的小陽台並不大,植滿許多植物,想紫藤、軟枝黃蟬、鐘玲花等,還有兩株開著小白花的葡萄,小小的綠色果實長在覆蓋的枝葉底下,沿著女兒牆往上攀爬,青綠色的葉子帶來遮蔭的功能,釋放出陣陣涼意。
听她老公說頂樓也是他們家的,同樣也植滿綠色植物,愛花喜綠的她還親手布置了一間小溫室,里頭有一張圓形的公主床,夜里躺在床上可以透過采光罩看到天上的星星,滿室花香味。
但是她住院太久疏于照顧。有些花木枯萎了有些則半死不活,所以他禁止她上頂樓,怕她看了傷心,等整頓好才許她如溫室透透氣。
不過她很想告訴他那個老是神經兮兮的老公,她真的不記得他說過的一切,花開得好不好,植物生得茂不茂密全無記憶,她只能說感謝他無微不至的用心,她很喜歡處處綠意盎然的家。
她想,她是喜愛植物的,如果讓她自行選擇工作,她會是植物園管理人,或是森林觀察員,將植物和花卉的生長一一記錄下來,編列成冊,讓更多愛護花木的人懂得如何去照顧它們。
「告訴我什麼,你又不听話偷偷下床,說了幾回還是陽奉陰違,就不能乖一點,好讓我放心嗎?」一只古銅色手臂從後伸向前,環抱住縴細腰身,輕輕一扯,將站得不太穩的人兒拉近懷中。
「老師說不可以偷听被人說話,你犯規了。」石宜青悄悄挪動身體,她還是不習慣夫妻間親密舉動,但他動不動抱來抱去的,又親又摟地挑逗她,強迫她得適應她是他妻子的事實。
笑聲很輕地落在柔白頸間,他低頭吻上妻子細女敕肌膚,「你失憶了,不記得二十三歲前的自己。所以以上作廢,還有,你是我的妻子,我想親你就親你,想抱你就抱你,你不得有異議。」
「我要改掉自言自語的毛病,不然太吃虧了……」她又不自覺地喃喃自語,一說完又滿臉怔然地露出懊惱,小女孩脾氣的嘟著嘴,氣惱馬上又犯了同樣的「癥頭」,總是不經意把腦子里的事說出。
「這樣很好,不用改,我喜歡你小聲碎語的模樣,很像偷吃葵瓜子的花栗鼠,怕人瞧見又怕人搶。」同時具備膽小和膽大特質的小動物,反應靈敏、跑得快又充滿好奇心,一有風吹草動竄得比誰都快,可是一經喂養又敢與人親近,任人撫模。
她扮了扮鬼臉吐吐舌,十分俏皮又苦惱。「我才不是花栗鼠,便宜都讓你佔光了太吃虧,你也後不許偷偷模模地出現我身後三步,我膽子很小會嚇到,到時候你要帶我去公廟受驚。」
石宜青並未發現她此時的語氣有撒嬌意味,她的理智尚未認同季亞連「老公」的身份,可是在他不斷的洗腦和柔情攻勢下,本就不堅固的心牆已有松動現象,不知不覺中有了依賴。
好比雛鳥心態,第一眼瞧見會動的事物便會認親,當時最親近的保護者,沒有理由的尋求溫暖。
這也是腦科醫生宗向峰提出的「鳥巢計劃」,她的大腦記憶區損害嚴重,想要恢復到最初可能性不大,雖然腦部的構造太復雜他不敢打包票,「奇跡」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但案例非常少,她十有八九永久失憶,再也想不起來曾發生過的事。
所以讓她「築巢」,重新建立自己的小天地,一個窩巢里不和或缺的是公鳥和母鳥,季亞連是引導者,將引頸觀望的母鳥引導巢里,經由共同的相處產生適應,繼而信賴,然後築巢的一年勃生,自然而然的依偎,愛意滋長,水到渠成。
前提是這個巢里只能有一只公鳥,不能有拉拉雜雜的親族使其分心,否則心有旁騖就無法專心一致,她的心會空出很多位置容納其他人,公鳥的地位會被擠小,甚至被踢出心房。
一听到「公廟」兩字,季亞連陣光一閃,迅速隱沒。「辦不到,老婆的便宜不讓老公佔說不過去,我是個霸道又專制的男人,你的一顰一笑、香到令人獸性大發的身體都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我要把你關在眼楮里,困在我的懷抱中,和我融為一體。
「你……你欺負人嘛!太壞了,我只說過一次你就記得牢牢的,你這個人心眼太小了,愛記恨。」她不過小小抱怨一句他管得太多,他竟然小氣地惦記上了心,時不時拿出來逗她一下。
「青青寶貝,你找不到比你老公更寬宏大量的丈夫,獨守了將近四個月的空床還沒將你下鍋煎煮,一口吃了,你就該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早日想開,讓你親親老公飽食一餐。」他笑著親吻她敏感的耳後,輕輕往她一頂,讓她感受到男人的又多強烈。
石宜青沒有意外的臉紅了。「我好餓喔,有沒有東西可以吃,咕嚕咕嚕打鼓的肚子餓得足以吃下一頭牛。」她心慌地岔開話題,不讓他說得更露骨。
躍層的樓上格局是一件附超大浴室的主臥房,足足有四十余坪,樓梯上去的左手邊是小了一半的客房,還有鋪上軟墊的小書房,藏書不多,大多在樓下,窗明幾淨,用來閱讀或小憩使用,幾盆開花的小蒼蘭放在窗邊。
剛到陌生的環境,對所有人、事、物都不熟悉的石宜青還有所顧慮,不願和丈夫同床共枕,她才剛開口要住到旁邊的小客房,嘴一張開尚未發出聲音,洞悉她意圖的季亞連二話不說將人抱進主臥室,借口太累了,兩人衣服也沒換就躺上能滾好幾圈的大床。
大呼聲一起,他睡著了。
從那天起就沒有人再提起分床睡一事,他每晚睡前都會以臂為枕讓她枕臥,雙臂圈著她細腰,即使睡得再熟也不放開,形成保護的姿態讓妻子睡得安心。
一開始她以為會睡不著,畢竟他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是在听見身旁男人胸口規律的心跳聲後,她的慌張和不安逐漸沈澱下來,眼皮也越來越沉重,她不意思的偎向他,沉沉睡去。
習慣養成真的很容易,不過睡了幾天,石宜青不抱著人反而輾轉難眠,丈夫不上床她就沒辦法入睡,勉強忍受他幾個小騷擾,親吻、**是免不了,但更進一步她仍有小小抗拒,始終沒讓他得手。
潛意識里或許想著還不到時候吧,她想等到他有心動的感覺時再進行,草草交付身心是對自己的不尊重,婚姻關系里不僅僅是上的交流,更重要的是心與心能溝通,要做一輩子夫妻沒有感情是不行的。
「這一次先放過你,下回你可得擔心了,餓太久的野獸非常危險,小心尸骨無存。」他表情邪惡的將妻子攔腰抱起,仿佛抱著看出一塊毫無重量的人形海綿輕松走下樓,置放在擺上西式早餐的餐桌。
季亞連的廚藝不算太好,但勉勉強強入口,至少面包沒有烤焦,雖然荷包蛋煎成蛋餅,女乃油涂厚了點,不過培根和香魚排還能看出形狀,而且有熟,這才是重點,吃了不會月復瀉,算得上愛妻早餐。
鮮女乃是現成的,一倒就有,只要沒有過保存期限都能放心飲用,餐前一杯營養又顧胃。
「我們沒有跟你的爸媽住在一起嗎?他們不會向來看看我喔?」她暗自猜想是不是和公婆不和,或者不討二老歡心,他們才不肯常來走動。
石宜青想著等身體再好一點就去公婆住處探望,雖然她忘記了很多事,但是為人子媳的孝道不能不盡,人家可以賞她白眼,她不能跟長輩頂嘴,即使有錯也要好言相勸,鬧得太僵反而是她的不是。
深幽的黑瞳閃了閃,季亞連面容帶笑地夾了一片女乃油味濃重的蛋皮放在她盤中。「他們原本打算去環游世界,因為你車禍的事往後推了幾個月,一听到你醒來的消息就提著大包小包的補品到醫院想為你補身。」
石宜青一听到補品立刻臉色大變,微縮了縮雙肩,以手捂嘴做出再也吃不下的動作,她吃到想吐了!
「我用醫生的話回絕兩位長輩的用心,你需要的是靜心休養而不是來客的打擾,所以我給了他們一張支票,讓他們出國游玩。」他廢了一番口舌才將兩人說服,為了兒子下半輩子的幸福勉為其難同意他的安排。
「喔。」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樣,是她想多了。「對了,你不用到公司上班嗎?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安心工作不用再陪我。」
「我就是老板。」他擰了擰她鼻頭,抽出一張面紙擦拭她嘴邊的鮮女乃沫。
「咦?!」她微訝。
「在你住院期間我也以計算機視訊方式掌控公司運作,主持員工會議,除非有解決不了的合約問題我才會親自走一趟,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再回到醫院。」那時候他一人當作好幾人用,半退休狀態的董事長,也就是他父親也會出手幫幫忙,減輕他兩邊跑的壓力。
季氏企業由數個小鮑司集合而成的集團,主要是生產汽車零件,車用警示器和防盜鎖,以及車上專用的計算機面板,與國外產商簽訂長久合同,將質量優良的產品銷往各大車廠,獲利甚豐。
季亞連便是企業中的領導人物,在結婚後接下公司的大權,目前的職稱是總經理,董事長季開平給了他三年的歷練時間,若是能通過重重考驗,將公司業務推向高峰,他便放手讓兒子全權處理,正是宣布退休享受無事一身輕的老人生活。
「既然我們不缺錢,你又有穩定工作,為什麼我們沒有小孩,你不是說我們結婚快滿三年了,是我們不想生還是生不出來?」她想問個明白。
「……是你年紀太小,我們決定不要太早懷孕,等你過了二十五歲生日再當媽媽比較妥當,我們想過沒有孩子打擾的兩人世界,為了這件事我們被爸媽好生念叨了一年,後來從家里搬出來,過我們自己的小日子。
微頓的季亞連說得合情合理,幾乎找不出一絲破綻,讓听得發怔的石宜青訝異不已,微張的嘴巴嚼著培根,全然沒注意到丈夫眼中一閃而過的幽影。
既然提到孩子問題,那就來生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