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一早出門就在大門外讓人堵住了,王御史著臉擋住她的去路,身後跟著兩個僕人,滿手拎著禮盒。
「這個,令堂一案是王某受人蒙蔽,一時失察,先前多有得罪,還請余女御海涵。」
王御史趕鴨子上架一般,道了歉,讓人放下賠罪禮,抬頭沖著她尷尬地笑笑,就等著她開口諒解,他就算完成了任務。
余舒豈會看不出他敷衍,她一句話沒說,看也沒看地上堆的東西,繞過他就上了轎子。王御史傻眼,朝前兩步想要追上,陸鴻徐青兩個眼明手快地攔住他,一板一眼道︰
「王大人請留步。」
王御史闖不過去,只好伸長了脖子喊道︰「余女御,你這是什麼意思?」
余舒掀了轎簾兒,露出半張臉,對著他冷冷一笑,道︰「那日你在早朝上彈劾我的話,我听得一清二楚,你辱我父母在先,構陷我出身在後,你以為就憑幾句道歉就能揭過去?告訴你,沒門兒,趁早給我滾蛋。」
說著,把簾子一放,就起轎走人了,留下王御史站在原地跳腳,氣地眼歪嘴斜,偏偏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找罵,沒處評理
余舒神清氣爽地去了司天監,坤翎局眾人大抵上都知道了三司會審的事,只是沒人傻到在她面前提起,一個個就像往常一樣,該干什麼干什麼。
景塵今天也來點卯,余舒和他到樓上說話,先是說起昨日官司,景塵雖不便到場,但是他有派人去衙門外听審。
「你真沉得住氣,既有你娘的賣身契,何不早拿出來,非要到公堂上走一遭不可。」
「我早拿出來,尹周嶸還有膽子告我?我就是要看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余舒心里嘀咕︰不是薛睿給了她一招必殺技。她哪里想得到反將一軍呢。
景塵早就習慣了她得理不饒人的脾氣,況且尹家自作自受,怨不得她使詐,遂不再提。他今日留在坤翎局等她,另有話說,盡管余舒一直回避這個問題,他卻不能不提。
「皇上沒有追究薛相沖撞之罪,薛兄亦官復原職,你莫不是以為薛家從此平安無事了吧?」
余舒的臉色晴轉多雲,她搖搖頭,說︰「不是。」她有所預感,皇上如此作態,只怕是欲擒故縱。
景塵道︰「那就好。你可能不知道,皇上擱置薛家,是因為要先處置東菁王,並非是放過了薛家。」
余舒端起手臂模著下巴,心想︰就連景塵都知道了姜家大禍臨頭。看來皇上是真的決心要拿東菁王開刀了,這麼一來,薛睿要幫姜家母女逃離京城,就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東菁王府的事,我略有耳聞,」余舒未免將薛睿和姜懷贏的關系供出來,語焉不詳道︰「皇上下旨令東菁王出兵東瀛。又暗中限制了衛國夫人母女離京,似乎是為逼迫東菁王自斷羽翼。」
好在景塵並不關心她從哪兒听到的風聲,只是神情嚴肅地告訴她︰「東菁王手握重兵,一旦姜家造反,勢必要天下大亂。我擔心皇上和大提點會提前讓你為我破命,你最好早作打算。」
余舒皺起眉。破命一說源自《玄女六壬書》,這件至寶現在雲華手上,公主墓一行,她和雲華有過一場深談,得知要為景塵破命。並非像大提點所說,要她與景塵成婚生子。
這一點她當時就著重告訴了景塵,為了讓他不要再對她抱有不切實的希望。
可是雲華也沒有告訴她,真正的破命方法是什麼,他取信于她,只是要讓她做個傳聲筒,好叫薛睿明白他自己的身世。
「雖然我不知道大提點為什麼騙我說要與你結為夫婦才能助我破命,但我總感覺他不會是信口開河,真正的破命方法,一定與之有關。所以——」
景塵頓了頓,撇過頭去不讓她看到他低落的臉孔,低聲道︰「你若不想被他們逼迫和我做夫妻,就要盡快找到我爹,問清楚《玄女六壬書》的事情。」
余舒忍不住苦笑︰「我何嘗不知,可也要他願意見我才是。」
看她表情,景塵疑惑道︰「我爹不是和你約定,只要你幫他找到一個人,就將《玄女六壬書》借給你一觀嗎?怎麼你沒有找到那個人嗎?」
余舒神情陰郁起來︰「那個人我是找到了。」就是薛睿。「可我按照你爹留給我的聯絡方式去和他踫頭,卻撲了個空。」
因為雲華那個渣渣留給她的就是個假地址,什麼幫忙尋人都是幌子啊魂淡!
「啊?」景塵面露茫然︰「怎麼會撲空了呢?」
「大概是他害怕我走漏了他的消息吧,」余舒隨口找了個理由,看到景塵失望的表情,又在心里將雲華月復誹了一通。
景塵這下發了愁︰「那要如何是好?」
余舒也發愁︰「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要找雲華,並非不可能,薛睿帶回來的那個名叫金柯的高手,據說是雲華的義子,他一定知道雲華身在何處。
但是要撬開金柯的嘴巴,必須要薛睿幫忙,她明知道薛睿對雲華心存芥蒂,不願相見,又豈會讓他為難。所以薛睿回京至今,她沒有在他面前提過雲華一個字,更不會要求他帶她去見雲華了。
景塵和余舒大眼瞪小眼,不多時,他突然轉頭,看向門外,輕聲道︰「有人來了。」
余舒會意地閉上嘴巴,過了片刻,她才听到門外腳步聲,有人在外面稟報,說是太曦樓來人傳話,大提點要見余舒。
余舒轉頭看著景塵,雙目瞪圓,心說不會這麼快吧,真叫這個烏鴉嘴說中了?
景塵卻對她搖搖頭,用口型告訴她︰不要緊,去吧。
「知道了,我這就下去。」余舒將信將疑地走了,一路揣著小心到了太曦樓,等她見了大提點的面,才知道是她想多了。
大提點找她,不是要趕鴨子上架,而是針對昨日的三司會審。
「寧王昨天進宮回稟了審案的經過,我在一旁听了,」大提點不掩贊賞地對她道︰「你應對的很好,對待心懷不軌之人,就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自食惡果。」
余舒覺得他這兩句話的潛台詞是︰尹周嶸和王礁這兩個孬貨,居然敢和我司天監作對,你能狠狠扇了他們的耳光,本座甚是欣慰。
她低頭做靦腆狀,又听他說︰「聖上知道這回是你受了委屈,尹周嶸實在太過,本該嚴加懲處,但是礙于尹相情面,只好私下訓斥他,至于你,聖上另有補償,希望你不要再做追究。」
話里有話,她一听就知,兆慶帝應該是看穿了尹周嶸的月兌身之計,心生惱怒。不管尹周嶸構陷她的目的是什麼,都影響到了水陸大會之後兆慶帝精心營造的明君聲勢,不惱他才怪。
而余舒保全了她自己的名聲,就是維護了兆慶帝的聲名,所以尹周嶸該罰,余舒當賞。
「聖上英明,」余舒對著皇宮方向虛虛一躬,又對大提點道︰「下官謹遵聖命。」
不追究就不追究吧,反正有這一筆舊賬,尹周嶸別想在仕途上再有寸進了;尹鄧氏受了鞭刑,丟盡了臉面,後半輩子別想再抬頭做人;尹元波做了太監,對于一個貪歡戀色之人,這是再悲慘不過的下場。總而言之,這一家人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身外之物,你應是不缺,有什麼想要的不妨提出來,本座稍晚進宮可以為你在聖上面前提一提。」大提點又一次向余舒展示了他對她的另眼相待。
余舒略一遲疑,倒是沒有裝蒜婉拒,相反鄭重其事地說︰「我倒真有一事相求,就不知合不合時宜,求您指教。」
「說說看。」
余舒道︰「我娘出身卑微,哪怕我這個女兒做了官,封號加身,還是有人瞧不起她,拿她的出身做文章。並非是我嫌棄母親,而是我有一個弟弟,日漸大了,將來或是考取功名,或是娶妻生子,我不想讓他受此困擾,抬不起頭,聖上若是賞我,敢求賜我娘一個誥命夫人,讓她從此不再受人白眼,也叫我弟弟堂堂正正地做人。」
翠姨娘是其次,她主要是為余小修考量,男孩子的自尊心總要強上一些,她是因為並非原主,對翠姨娘毫無感情,才能坦然面對生母做過下人以及父母屬于無媒苟且的事實,但對余小修來說,就難多了。
大提點看著她的目光愈發溫和︰「我先前才在聖上面前說過,余女御乃是純孝之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且放心回去等著好消息吧,這個恩典,本座替你討了。」
余舒欣然拜謝,告退離去。
她前腳一走,就從不遠處的帷幔後頭走出一個人,卻是司天監少監,任奇鳴。
「您又何必逗她,聖上不是本來就有意封她母親誥命,好讓她名正言順嗎?」任奇鳴道。
「只是想試探一下,看看她是否真的孝順。」
「那她是嗎?」任奇鳴若有所覺地扭頭望了一眼門外。
「不只孝道,她還是個好姐姐。」大提點笑道,神情愉悅。
有在乎的人就好,只怕她是個鐵石心腸,油鹽不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