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設有地牢,關押的盡是些見不得光的犯人。
湘王為求月兌身,用紀星璇母子換來朱慕昭放他一條生路。三個月前,紀星璇被關進地牢,余舒一次也沒有去見過她。現在朱慕昭去世了,再沒人能約束余舒,她覺得是時候和紀星璇做個了斷。
數九寒天,地牢里陰暗濕冷,寒氣從腳底板直往腦門上竄。余舒披著一塵不染的雪白貂裘,兩手抄在袖套里,懷里懷著一只小巧的手爐,腳上的鹿皮靴子納著厚厚的棉底,踩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響。
黑衣衛手里舉著火把,一前一後將她護在中間,來到了關押紀星璇的牢房門外。地牢里都是石牆隔間鐵牢門,關在這里的犯人們互不相見,終日不見天日,每天送飯的獄卒都是啞巴,時間一長,人就容易憋出毛病來,最後不是瘋了,就是受不了自殺。
牢門打開,火把驅散了一室=無=;「=小說黑暗,照亮了里面的情形,紀星璇就蜷縮在牆角的干草堆里,裹著一條髒兮兮的破棉被發抖,蓬頭垢面看不清臉孔,只見她兩頰凹陷,瘦得可憐。
她遮了下眼,緩緩抬起頭來,看見站在門外的余舒,猛地瞪大了雙眼,然後便激動地朝著門口爬,卻在接近余舒半丈之內,就被黑衣衛抬起一腳踹了。
「老實待著!」黑衣衛喝斥道。
紀星璇仰倒在地,身上的棉被散開,露出她骨瘦如柴的身軀。她吃力地坐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棉被裹在身上,仰頭盯著余舒,牙齒打顫︰「我、我的孩子呢?」
「他很好,好吃好穿,不曾受得半點委屈。」余舒實話實說。她看到紀星璇落到這步田地,已沒了落井下石的心情。
「我不信,你有那麼好心?」紀星璇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懷疑,她很清楚他們已經知道她的孩子是先皇的骨肉,卻不知他們奪走她的孩子要干什麼。她最怕就是當今皇帝也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不會饒過這個小生命。
余舒反問她︰「你難道不希望他好好地活著,竟盼著他出事嗎?」。
紀星璇表情瞬間猙獰起來︰「你們要是害了他,我做鬼也不會饒過你們!」
余舒搖搖頭,面露嘲諷︰「你早該知道你生下他。便是給他尋了一條死路。可你還是自私地要了這個孩子。現在你才來擔心他的死活,不嫌晚了嗎?我實在想不通,以你的聰明。為何會自甘下賤,就因為你那個藏頭露尾,你連他的真面目都沒有見過的師父?紀星璇,你根本不配為人母。」
紀星璇臉上浮現出懊悔的神情,方才那股狠勁兒不見了,她低下頭,發出一連串慘笑。
「呵呵呵是你把我害得家破人亡無路可走,你卻問我為何自甘下賤?換做你,你未必會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知道師父是在利用我,可我若是不听從他的安排,恐怕早就淪為寧王的禁臠,又比現在好到哪兒去?如今想來,我真是一步;「,步步;「,早在京城與你相遇之時,我就不該貪心你的六爻術,招惹上你這個煞星。」
她幡然悔悟,可惜為時已晚。
余舒看著她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心內卻激不起一絲波瀾,她道︰「你也知道你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別人。」
紀星璇訥訥道︰「是啊,要怪就怪我自己技不如人,不如你走運,不如你手段。我費盡心機,沒能秉承我祖父的心願進入司天監,倒是你,短短兩年,便已坐到坤翎局主事官的位子。」
她身陷地牢,不知外面何年何月,便也無從得知朱慕昭已死,余舒如今已是司天監之主了。
余舒沒有說出來再打擊她,而是問她︰「你尋死覓活地要見我,就為了說這些廢話?」
紀星璇垂下頭,凌亂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語氣哀婉︰「我知道大提點一定不會放過我,我知道了太多不該我知道的秘密,唯有一死,你們才能心安。我不求你能放我一條生路,但我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他才那麼小,什麼都不懂,你們找個偏遠的地方將他送走,只要他能活在這世上,我就別無所求了。「
說著,她便撐著虛弱的身子,緩緩地跪倒在余舒面前,姿態極盡卑微。
「求求你。」
余舒不為所動,問她道︰「你求我有用嗎?」。
紀星璇道︰「只要你肯替我在大提點面前說情,我相信他一定會听你的,畢竟你是——那個人。」
余舒挑挑眉,心道她是猜到了自己破命人的身份。余舒突然有些可憐起紀星璇,為她有這份聰明卻一直用;「了地方。
「我為什麼要幫你說情?」
紀星璇回答道︰「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你絕對不知道的秘密作為交換。」
余舒有了興趣,對一旁的黑衣衛擺擺手,讓人退下。她往前走了一步,半蹲在紀星璇面前,伸出一只素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她的眼︰「你先說來听听。」
紀星璇渾身僵硬,沒有躲閃,她輕聲地說出了那個被她埋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也是她師父留給她保命的最後一樣法寶,不到萬不得已,她寧死都不會說出來,眼下為了她的孩子,她願意冒一次險。
「太子劉曇,並非先皇親生骨肉,而是薛貴妃和別的男人所孕。」
余舒一直覺得,她混到今天這個位置,再沒幾件可以讓她變臉的事情,然而眼下听到的這句話,著實震驚了她。劉曇已經做了皇帝,現在居然有人告訴她,他不是先皇的種!?
「你再說一遍?」她手上用力,捏緊了紀星璇的下巴,兩耳豎起,一雙利眼牢牢地擒住她。
「太子劉曇不是先皇的親骨肉,他是薛貴妃和別人所孕。」
余舒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又問她︰「和誰?」她心里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卻難以置信。
「我不知道,」紀星璇怕她不信,連忙解釋道︰「是我師父告訴我的,他說,或有一日我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就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方能保命。我不求你饒我一命,只求你饒過我的孩子。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豎起手指對天發誓,余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你能發誓你自己說的是真話,可你怎麼能保證你師父說的也是真話呢?」
紀星璇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道︰「你不信的話,可以去驗證,我師父說過,太子劉曇大腿內側有一塊蛇形胎記,他的親生父親身上同一個位置也有一模一樣的胎記,而先皇沒有。你若是能查出薛貴妃嫁人之前同哪個男人有過私情,便能查證我師父告訴我的是真是假。」
余舒閉了閉眼楮,平復心中的驚濤駭浪。她的大洞明術小成,自能分辨出紀星璇說的是真話,而她那位師父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就值得推敲了。
紀星璇死心塌地追隨的這個師父,正是湘王本人。而據她所知,湘王和薛太後就曾有過一段私情。這麼說來,親口告訴紀星璇這個秘密的湘王,很有可能就是那個讓薛太後珠胎暗結的男人!
可想而知這個秘密如果傳了出去,勢必會迎來一場大亂。
她放開紀星璇,搓了搓手指,站起身道︰「不論這件事是真是假,我都保證那個孩子會好好地活著。」
其實就算紀星璇不求她,她也不會對一個孩子痛下殺手。她會讓小余過換一個身份活在這世上,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親生爹娘是誰,更不會為了報仇雪恨,毀了他一輩子。
聞言,紀星璇晦暗的眼楮里多了一絲光明,她沒有听出余舒這樣篤定的語氣背後代表著怎樣的權力,而是以為她會在大提點面前求情,保住她的孩子。
「多謝你。」作為一個母親,她這一聲道謝發自肺腑。
余舒俯視著紀星璇為了孩子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倒也有了幾分釋然。她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往日恩仇,一筆勾銷。
看著厚重的牢門重新在她眼前關起,紀星璇松了一大口氣,軟倒在地,鮮有人知,她生來具有一種天賦,可以分辨旁人對她的善意和惡意,因此避開許多禍事。她能感覺得到,余舒現在對她並沒有什麼惡意,她是真的答應了要幫她保住孩子。
「寶寶,娘親對不起你,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但願你平平安安地長大,做個平凡的人,娘死也瞑目了。」
紀星璇喃喃自語,唯有生過孩子做了母親的人,方才能夠體味這份無私,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那個身上流著她血脈的小生命。黑暗中,她突然听到門外不遠傳來的說話聲——
「請太書示下,要如何處置這個女犯人?」
「不必管她,能活幾天便讓她活幾天吧。」
「是。」
紀星璇愣愣地听著那說話聲漸漸消失遠去了,久久地不能回過神來。(未完待續……)
PS︰——一個BUG,改到現在,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