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前,余舒一個人溜達到了東大院,一路躲著人走,觀察了那個讓她盯上的池塘周圍的地形,順道欣賞了池里頭游得正歡的一群活鯉,滿意地在天黑時回到了雜院。
在街上吃了雲吞,晚飯余舒只喝了半碗稀飯,看著面色發黃的余小修呼嚕呼嚕地喝著湯啃著面餅,把一小碟子咸菜吃了個底朝天,心里就不是滋味,真想傍晚那碗雲吞,是進到了余小修的肚子里。
她現在沒錢讓余小修吃好的,又不願讓他在長身體的時候一天天將就著,就只能打歪主意。
余小修可不知道余舒心里頭在想什麼,吃好了飯,把碗筷一收拾,就出去準備洗臉睡覺了,古代不比現代,娛樂活動本來就少,一到晚上,窮人就只有熄燈睡覺的份兒。
余舒在余小修後頭洗了臉,拿柳條枝仔仔細細地刷了牙口,回到床上,把頭發打散了,拿破齒的梳子一遍遍梳通。這頭長發,她總是覺得麻煩,但真洗干淨晾干了,模上去又挺舒服,長長的披在肩膀上,垂滿了胸前,甩一甩,秀發如瀑,十分飄逸,自我感覺還不錯,滿足了余舒不知被遺忘在那個旮旯里的少女情懷。
「好了沒,我吹燈了啊。」余小修把門關好,從里頭落了門栓,扭頭見余舒在那臭美,撇了下嘴角,過去熄燈。
「嗯。」余舒並不怕黑,吱了一聲就把梳子丟了,拉了被子躺進去,順手摘了帳簾。
「呼」地一下,燈就滅了,余舒閉著眼楮,听見余小修窸窸窣窣的躺下,又翻了個身,安靜了,才開口道︰
「小修,過幾日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玩?」
「對啊,整天不是悶在家里就是到私塾,我想到別處去走走,你跟我一塊兒,好不好?」
那邊兒靜了一會兒,才出聲道︰「我上午要去私塾,你下午又要打工。」
「這不要緊,我同掌櫃的說說,休息一天也不妨事,你去嗎?」
「嗯。」
「呵呵,那我找一天閑空出來,咱們出去玩玩,睡。」
「哦。」
余小修翻了個身,側躺著,隔著大半個房間,看著對面床上模糊的身影,閉上眼楮,又睜開,再閉上,再睜開,確認那里的確是躺著一個人,而不是這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他一個,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闔上眼楮。
姐姐是真地改好了,這樣子真好,日子難過一點不要緊,至少有個人願意陪著他。
***
余舒差點起遲了,听到房後頭的雞叫,一翻身,差點又睡過去,使勁兒掐了一把大腿,呲著牙從床上坐起來,朝窗戶一看,外面天色昏昏的,剛過五更。
她輕手輕腳地穿了衣服起來,把頭發扎成馬尾,枕頭往被子里一塞,便在床底下模了東西,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瞅瞅余小修那邊安安靜靜地,才輕輕把門口堵的凳子挪開,開門出去。
天還一絲光亮都沒有,外面冷的很,多虧她有先見之明多穿了一件衣裳。
院子一角的灶房里,門沒關,余舒進去後,在灶台上翻了半天,才找到面粉和麥麩,拿紙稍微包了一點,又拎了一只水桶和扁擔,繞到房後頭,在幾只雞子經常散步的地方撿了幾根雞毛。
這個時間,就連大廚房做早飯的下人都是睡著的,院里院外靜悄悄,余舒一個人走在往東大院去的路上,黑燈瞎火,也不害怕,就是小風吹的脖子冷,她縮著腦袋小跑了一段路,身上才熱乎起來。
避開了大路,沒遇到巡院的家丁,余舒模到花園小池塘邊上時,天空才隱約有了一絲白光,翻了長廊,踩著草坪走到池子邊上蹲下來,放下水桶,取出了東西捏餌。
池子里的魚也剛剛睡醒,慢條斯理地游著,水面還算清澈,能看到池底的一些影像。
春天的魚愛腥氣,鯉魚鯽魚尤甚,一點面黏糊著細碎的蝦皮,再滾上一層麥麩,就是現成的魚餌,余舒以前有個學金融的朋友極喜歡釣魚,偶爾會拉著幾個人到鄉下的野池子垂釣,余舒跟著他們沒少被蟲咬,倒學了一些東西。
捏好了餌,取出昨天準備好的繩鉤,把扁擔一頭的繩子纏起來,穿在孔眼上綁結實,又在當做魚線的紅繩上栓了半根雞毛當水漂,幸而現在是春魚產卵的時期,魚兒多喜在水邊游,不用長桿也能得手。
這個時間釣魚最好,家養的魚都是要人喂的,快天明的時候是它們最餓的時候,家魚比野魚兒傻多了,給個香餌就會往上湊,這個時間在這里釣魚,簡直就是天時地利。
看著飄在水面上的雞毛,余舒已經開始計劃著第一條魚怎麼吃好,紅燒?清蒸?燒烤?
一陣風吹過來,她憋著氣忍住一個噴嚏,水面上的半根雞毛動了動。
***
天朦朦亮,余舒把裝著兩條鯉魚的水桶藏在雜院外面的野草堆里,那口池塘里的魚也不知是怎麼精心養出來的,紅背銀腰,十分漂亮,又大又肥,還傻,這兩條擠在一只木桶里,不知道好日子到了頭,還你追我趕地轉著圈子打情罵俏。
想到這傻魚是紀老太君院子里養著的,著實滿足了一下余舒的報復心︰
「你打了我二十藤條,我就吃你二十條魚,一下一條,剛好。」
把魚藏好,余舒躲在院子門口,等沒人過路,才一溜煙躥進去,把扁擔和水桶丟在井邊,進了屋,把髒衣服月兌了塞進床底下,出溜上了床,剛躺好,就听見余小修在那邊迷迷糊糊地說話︰
「醒了沒。」
余舒沒吱聲,過了一會兒,就听見余小修起了床。早飯前,余舒又睡了個回籠覺,等余小修把她喊起來,外面已經天亮了。
「先吃飯,再換藥,去了景傷堂要是做重活,就慢些做,留著等我下學過去替你。」留下話,余小修就拎著書包走了,姐弟兩人,相錯四歲,似他才是年長的那一個。
余舒吃完飯,沒急著出門,而是拿出來前天在萬象街繳獲來的兩本書,一本《奇門》,一本《易算》,準備了筆墨,一邊翻看,一邊歪歪扭扭地抄下來一些不認識的字,準備下午拿過去問曹子辛。
太陽出來了,她才收拾了桌子,把那本《奇門》揣上,關了門往西大院去。
景傷堂今天只有三個人在記事,那個在牆角竹床上睡覺的老道士不見了,床還在那里,人不知去了哪。
昨日擦了一千余只羅盤,今天就讓擦地板,余舒覺得這里的人只是隨便在找事給她做,並不是故意在為難她,要不然昨天余小修幫她干活,他們也不會一句話都不說。
手臂上的傷今天還是疼,若非是余小修去周六叔那里討來的傷藥,昨天她泡了水,不浮腫才怪。
大廳太寬敞,地板鋪的是實木,比她以前見過的高檔地板只差在光滑度上,她來回換了六桶水,才把地板擦干淨了,氣喘吁吁地坐在一塵不染的地上,歇了半晌才緩過勁兒。
時間還早,她就挪了挪地方,在大廳正中那座巨大的八卦盤邊上盤膝坐下,掏出懷里的書,繼續看。書上有一大半字她都不明確意思,整段句子更顯得晦澀難懂,但是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她只能慢慢來。
「看的什麼書?」
頭頂上的光被擋住,余舒抬頭,見是那老道,並不驚奇,直接把書立起來給他看封皮上的《奇門》二字。
不想老道士手一掠過,就把書從她手里抽過去,斜著眉毛翻了幾頁,便合上去丟到余舒懷里,轉身嗤聲,往他那張竹床走︰
「就看這些,十年也學不出個狗屁來。」
余舒把書撿起來,就在他背後道︰「這都看不懂,一百年也學不出個狗屁。」
老道停下步子,說不上是笑了一聲還是哼了一聲,又退步回來,在她正對面蹲下來,仔細觀察著她陽光下年輕稚女敕的臉龐,眼珠子亂動。
余舒可不喜歡這樣被人盯著瞧,尤其對方還是個年紀一大把的糟老頭子,就低下頭,繼續翻了書看,無視他。
「嘖嘖,沒有慧根,靈性太差,根骨不好,比星璇丫頭差得遠了,除了因緣,簡直沒有可比之處,唉、唉,我就恁的倒霉,早知道一個不如一個,還不如」
余舒听他嘀嘀咕咕,言語中有拿她同旁人做比,不由心生不悅,別看她平時喜歡說笑,實則是個倨傲之人,只有她看不上別人,哪輪得到一個陌生人當著面來品評她,瞧不起她。
老道還在嘀咕,余舒卻把書一卷,瞥他一眼,站起來就往外走。
「誒?小丫頭站住,走什麼,老道話還沒說完。」
余舒走到門口,才回了下頭,看著那邋里邋遢的老道士,譏道︰
「回去學狗屁。」
說完就扭臉走了,留下那個老道,蹲在八卦盤旁邊,面有愕然,片刻後,才大笑出聲,在大廳里幾道探究的視線中,搖頭晃腦地回床上躺著去了。
余舒走在道上,卷著手里的書,費勁地回憶著,那糟老頭口中的「星璇丫頭」,這名字,她貌似是在哪里听過。
嘶,是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