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喊來貴六「照顧」薛睿,不等他酒醒便離開忘機樓,沒有在街上雇轎子,她看天還亮著,便步行回家,中途特意繞了點路經過紀府門前。
短短幾日,右判府便沒了風光,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門前灰塵無人掃,守門的護院早不知道哪兒去了。
這座宅子里別的人余舒不關心,但有一個翠姨娘讓她放心不下,想當然紀家的人得知是她將紀懷山和紀星璇「送」進牢里,肯定不會善待她娘,前兩天余舒就給翠姨娘算過幾卦,知道她現在在紀家的日子不好過,但也沒有什麼大禍就是了。
余舒對翠姨娘的安全還是挺放心的,紀家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多少人盯著,他們再是遷怒翠姨娘,頂多就是將她關起來餓幾天,鬧出人命是不敢的。
經過此地,余舒沒打算進去看望翠姨娘,來紀家不會讓她進門,二來她不想讓紀家覺得她有多在意這個曾經拋棄過他們姐弟的生母,那就只有讓翠姨娘先吃點苦頭,等著這次紀家垮了以後,她再想辦法將她弄出來。
今天下午在忘機樓吃飯時,余舒從薛睿口中听說,大理寺和司天監對紀懷山牽涉謀害皇親,以及徇私舞弊一案雙項罪名的會審,就在這幾天開堂。到時候她和景塵都要上堂作證,指認紀家祖孫。
一顆黃霜石是不能證明紀懷山同謀害景塵的賊人有所勾結,但是調查過今年星象一科的考卷,加上她和景塵的證言,紀懷山盜題舞弊和紀星璇考試作弊的罪名是沒跑了。
安朝對于官員徇私舞弊和考生考試作弊的處罰相當嚴厲,按照安朝律例和大衍試的法規,一旦定罪,紀懷山不但會被剝官,而且要受一百刑鞭,貶為庶民發往通州自悔。
至于紀星璇,除了刑罰之外,還將被剝去大衍會考的資格,入牢關押十五個月此生不得再入考場。
余舒是前兩天去過大理寺後剛才知曉,紀家祖孫若被定罪,會如此判決,這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一些。
對此,余舒並未覺得同情,在她看來,紀懷山和紀星璇純粹是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敢徇私盜題就不要怕被告發,敢作弊就不要怕被人抓,敢害人就不要怕被人害,如果害怕,那干脆一開始就不要做。
兩世為人,余舒將道理看的很明白,這世間的事總是一報還一報,誰又能逃得了。
正如她上輩子昧著良心賺黑錢,間接害了不少人到最後還不是一死了之,全還了。
余舒又看了一眼那大門匾頭上紀府二字,面無表情地離開。
就在她走不多久,一輛馬車停在紀府門外,從車上跳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抬頭認了認門匾,瞧見大門緊閉著,臉上露出不解,走上台階敲起了門——
「有人嗎?」
余舒回到家,余小修已經下學正在上房陪趙慧說話,余舒推簾子進去,余小修一見到她便站起來,興沖沖地道:
「姐,我听慧姨說啦,上午景大哥來了還有皇宮里的大官兒,念了聖旨,賞了咱們好多好東西呢」
余舒笑了笑,伸手模模他腦袋,過了年余小修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原本只及她肩膀,現下是快要到她下巴了。
紀家的情況她並沒有對趙慧夫婦還有余小修細講,他們只知道那天在醫館她是因為景塵,所以被司天監的人抓去審問,並不清楚紀家如今處境,也不知翠姨娘的處境。
余舒先前去紀家暫住,對他們的借口便是照顧翠姨娘的身體,如今搬回來,只說是翠姨娘的病好了,並沒提紀家老小身陷牢獄。
大理寺的案子沒有完結之前,她不打算將實情告訴他們,以免讓他們擔心。
余舒走過去在趙慧身邊坐下,看她氣色還好,沒因上午忙碌累到,便放下心,問她:「干爹呢?」
趙慧掩嘴一笑,「找你舅舅報喜去了,你沒瞧見得了那塊御賜的牌匾,可把他給樂的都找不著北了,當初診出我懷了身孕,也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余舒倒也能夠理解賀芳芝的心情,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皇權至高無上的觀念根深蒂固,平日提及天子都要抬手高揖,恭敬十分,這一下得了天子親筆夸譽無異是大喜,那一塊御賜金匾,足可延續給後世子孫,光耀門楣。
「過兩天我挑個好日子,讓干爹將那金匾掛起來,在街上放幾串爆竹,請人來舞獅子,好好地熱鬧熱鬮。」余舒道。
「他臨走之前正是這麼說的,要你回來選日子呢,」趙慧點點頭,又拉著余舒手商量道:「小余,我尋思著,這回宮里封給你的賞賜不少,咱們一家人在京城里沒有別的親戚,就同你舅舅家來往親密,平日里又多靠他照顧著,好不好將那宮造的布子緞子給他送去一份,讓他跟著沾沾貴氣,另外再送一份去給你們娘親,使她也高興高興,你說呢?」
余舒道:「這些事娘您做主就行,挑些好的給舅舅送去,我娘那邊就您就不用多操心了,回頭我直接給她送去些銀錢使,她更要喜歡。這剩下的您看哪些合適這天氣做衣裳,就拿出來用,千萬別省著,東西放在那里又不會生金子。」
趙慧抿嘴笑了笑,拍著她的手道:「是不能生金子,可是能放著給你做嫁妝。」
余舒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訕笑兩聲,轉頭去問余小修:「今天的功課做完了?」
余小修撓撓頭,「還沒呢。」
余舒擺擺手:「先去做功課,等下再玩。」
「哦,」余小修乖乖站起來,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猶猶豫豫地對余舒道:「姐,今天下學的時候,那薛文哲非要跟著我回家來著,他以為咱們住在紀家呢。」
余舒問:「那怎麼沒見人跟你回來?」
余小修撇嘴道:「我和他說了咱們早就不是紀家的人了,讓他自己去打听右判府的路。」
余舒皺了皺眉毛,薛文哲要找到紀家,肯定會听說紀懷山和紀星璇入獄的事,他現在和余小修在一起上學,保不齊就傳到余小修耳朵里,這麼一來,余小修肯定會擔心身在紀家的翠姨娘,鬧著要往紀家去看望,這可怎好?
這遭瘟的小白臉,早不來晚不來,來了就跟只臭蒼蠅一樣去粘那紀星璇,偏偏要給她找麻煩,真是討厭。
余舒在心里將薛文哲罵了幾句,想了想,站起來對余小修道:「走,回房姐看看你新發的課本。」
余舒和趙慧招呼了一聲,便拉著余小修走了,到他屋里,關上門,轉身對余小修道:
「小修,姐和你說個事。」
與其讓他從薛文哲那里听說,再不聲不響跑去紀家,還不如她先給他打打預防針。
余舒大致將紀家的事情對余小修講了,不出她所料,余小修果然很著急翠姨娘的境況,生怕他們拿他娘出氣,余舒再三向他保證翠姨娘不會出事,又保證等大理寺的案子一了結便去接翠姨娘,才打消了他現在就去紀家看人的念頭。
余舒不放心,又叮囑余小修往後在書院里見到薛文哲,離那小子遠著點,是因為她昨天用禍時法則算到余小修過兩日會和人發生口角爭斗,這一場小災,想必是由薛文哲引起,那小子痴慕紀星璇,要知道是她害的他的心上人坐牢,一定會鬮事,找不到她,沒準會找余小修的麻煩。
因為擔心翠姨娘,余小修無心功課,坐在書桌前擺弄毛筆,余舒為了哄他高興,便拿出算盤教他玩「大炮轟洋人」,一種雙人益智類的小游戲,算盤上的珠子被一根橫梁隔成上下兩部分,一人守一方,將每一串珠子上下錯位,采取退一進一打掉一的方式,最先將對方的珠子全都打退便是贏。
「大炮是什麼?」余小修問道。
余舒模模下巴,「就是一種兵器,和爆竹差不多,一點火就會‘轟,的一聲響,能把一棟房子都炸平了。」
「這麼厲害」余小修驚訝地合不攏嘴,而後一臉懷疑道:「我怎麼沒听說過,你騙人的吧?」
余舒含糊道:「誰知道呢,我也沒見過。」
「那羊人是什麼,是放羊的人嗎?」
「呃‥.就是外國人,」余舒詞窮,剛想起來這個時候還沒有「洋人」的說法,就轉著彎地解釋道:「我听說大安朝西邊很遠很遠的地方,住著一群黃頭發藍眼楮的人,長得又高又大,因為從我們這里到他們那里需要漂洋過海,所以就叫他們洋人。」
「呀,黃頭發?藍眼楮?那不是妖怪嗎?」余小修表情有些害怕。
余舒揮手道:「什麼妖怪,安陵城中就有胡人居住,上次在酒樓吃飯你不也見過嗎,他們的眼楮珠子不就是黃的綠的,藍的有什麼好奇怪。」
「可是他們不是黃頭發呀?」余小修固執道。
余小修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余舒不耐煩地拍拍算盤:「你到底玩不玩?不玩就趕緊寫功課。」
余小修立馬閉了嘴,使勁點點頭,心里卻還是納悶——既然洋人不是妖怪,那為什麼要用那個大炮打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