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睿的陪同下,余舒第一次見識了城北的賭易場所。
就在一家正經營生的大賭館二樓上,聚集著一群另類的賭徒,沒有鋪天蓋地的汗臭味,也沒有吵吵鬧鬧的叫罵聲,這里更像是一個喝茶聚會的地方,整潔而有序,不論是莊家,還是客人,都秉持著最基本的休養,賒賬也是不許的。
余舒見過幾種不同的賭易形勢,義陽城的掛牌子,城南私賭的互猜,城北的易師們玩法更要五花八門,不只限于算科,有押注晴陽的賭局,有破解棋籠陣法的賭局,有盲眼猜物的賭局,更甚者有相人相面的賭局,當然這賭坊背後的大東家一定是某一世家,不至于被一兩個有財有運的砸了場子。
余舒並不好賭,只看那佔據了整面牆的晴陽表有意思,便順手買了個暗號,下了幾注,圖個新鮮,其余的圍觀了幾眼,就打算離開了。
看出她只是湊熱鬧,這讓原本以為她興沖沖進了賭坊是要「大展手腳」的薛睿暗松一口氣,他可沒忘記他曾經在安陵城查抄違禁聚賭時,逮著過她。
賭易,並不是好玩的。
離開賭坊,余舒又與薛睿逛了附近幾間商鋪,東西沒買什麼,余舒對釵環珠玉還不如對人家門口擺的一棵向陽青感興趣,薛睿則是看不上眼那些次造的物件,送給余舒更是拿不出手。
太史書苑的凶案急不來,這一年新院生的常服還沒發,薛睿和余舒都沒有和自己過不去,將頭疼的事暫時擱淺了,兩人就這麼溜達到太陽落山,難得偷了半日閑。
***
傍晚回到忘機樓,林福將白日劉曇派人送來的請柬交到薛睿和余舒兩人手上。
封王造府,指婚世家,如此雙喜盈門。又在雙陽會上狠壓了寧王的風頭,劉曇不可能再低調行事,大張旗鼓地辦一場宴席借此聲勢是必須的。
酒宴定就定在這個月的下旬,還有十多天準備的。地點是在暄春園,這座位于春瀾河上游的皇家林園,是今上即位之後,賜給胞弟湘王的私人財產。
余舒從薛睿口中得知王府尚未建成的劉曇借到湘王的園子辦酒席,不由得多想,還對薛睿講了出來︰
「湘王爺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麼,這一下就和九皇子親近了。寧王肯定不痛快。」
說起來劉灝劉曇雖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對于湘王爺,一樣都是親佷子,之前沒听說他偏心哪一個,就連世子劉炯,對待這些皇子兄弟們也是八面玲瓏,一視同仁的。
薛睿放下燙金的請柬,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道沒有宮里那一位的默許,湘王怎會輕易淌這渾水。
晚飯後,余舒打算回房。薛睿卻叫住她,讓她隨他進了小書房,擺亮燈燭,走到榻上坐下,茶案清理干淨,滿擺著厚厚一摞泛舊發黃的卷宗,不知他是何時讓人搬進來的。
余舒狐疑地看著他,不知他這是想干嘛。
薛睿隨手翻開一冊,指著不遠處的書桌示意她坐下,道︰「我說。你來算,這些都是十年前各地方查實的舊案,牽扯人命,我們看看你那卜算之術,有幾分準頭。」
余舒聞言,看到薛睿熱心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拿起筆,並沒有直接告訴薛睿,她的禍時法則在數據完整的情況下,幾乎是十足的準頭。
當然,這不是絕對的。
就在半個時辰後,薛睿講到第五起命案,余舒就點背地遇上一個棘手的問題——她解出了一個「未知數」。
她所指的「未知數」,是一個不存在于她的禍時記錄手札上的數值,沒有先例,這就讓她無從判斷,死者亡命的禍因。
「嘖。」
「怎麼了?」
「這個我算不出來。」
「哦?」薛睿見她為難,反倒感興趣了,「為何算不出?」
余舒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釋禍時法則的參照性,轉過頭看著他,余光瞄到他手邊的那幾卷尚未打開的案錄,腦中靈光一閃,兩眼「嗖」地就亮了,失聲叫道︰
「大哥!」
薛睿只見余舒突然就興奮起來,不明所以地應了她一聲。
「大哥,這些卷宗都是你從大理寺中拿出來的是吧?」余舒因為某個成型的念頭,按捺不住激動,丟了筆走到薛睿對面坐下,模了模那些略帶潮氣的文卷。
「嗯。」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不是他拿出來的,還能是它們自己從案卷館里飛到這里來的不成。
余舒隨手解開一卷翻開,飛快地瀏覽了上面的記錄︰規規整整地豎排,每一件案子,都將案發地點,案件進展,涉案人士,包括重要的口供在內的主要信息都寫的清清楚楚。
太妙了!
余舒忍不住在心底大喊一聲,之前她為了補全禍時法則,想破頭皮卻苦于限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下有了大把的實例供她研究,她何愁進展!
余舒嗓子眼兒有些發干,抬起頭,眼巴巴地瞅著薛睿︰
「能不能借給我看幾天?」
薛睿難得被她這麼水汪汪地看著,听到她要求,倒沒忙著答應,而是審視了她兩眼,見著她無法遮掩的渴求,心底飛快地計較了一番,面上露出一點難色,遲疑道︰
「這些案卷都是大理寺在錄的,由主簿收管,我是借用職權帶出,照規矩,明日便要歸還回去。」
話末又順帶問了她一句︰「你看這些做什麼?」
余舒一時心切,滿心想的都是要如何補全禍時法則,倒是沒想著和薛睿耍心眼,老實告訴他︰
「我這一門奇術有許多不足,就像剛才你說那件案子,我沒見過的就算不出來,所以想試試從這些實案上補全,大哥,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借我看幾天嗎?」
薛睿這才明白余舒為何興奮,明白過後,就不免為她求學的法子感到詫異,別人都是從師教導,家傳師傳,她竟是自己埋頭琢磨麼?
余舒將薛睿的表情誤以為難辦,激動的心情很快就平復了一半,考慮著怎麼說服他「濫用職權」,遲疑片刻,便下了決心開口道︰
「不瞞你說,我這門奇術,不光只能推算死人,也能推算一應禍事,比之奇門應克更準,比之星術周旋更奇妙,若要補全了,能將人之禍時、禍起、禍根一並算出,說句大話,似這次太史書苑的凶案,我就能將有關凶手的線索直接算出來。給我時間,大哥日後若遇上疑難的案子,不管多棘手,我都能助你迎刃而解!」
饒是薛睿定力十足,也被她一番話鼓吹的有些熱血沸騰起來,差點上套,一口答應下來,他穩了穩心神,定楮看她神采奕奕的小模樣,心里癢癢,含笑問道︰
「你要多少時日,才能將這奇術補全。」
「這」余舒默默合計了一下這工程巨大,干笑道︰「順利的話,大概三五個月。」
薛睿挑眉︰「那不順利呢?」
「一年半載。」也未必補的全。
看她耷拉下臉,薛睿搖頭失笑,難得揪住她短處,不舍放過,伸手按住桌上的機密卷宗,一本正經道︰
「不是沒法子借給你看,但你許我這空頭的好處,卻要換一換,總不能讓我白白冒險挪用公文。」
余舒張張嘴,看著臉不紅氣不喘地問她討要好處的薛睿,心里有些不習慣,又覺得古怪,便斜眼道︰
「大哥怎麼突然同我計較起好處了?」
不怪她多想,以前她不找他幫忙,他都上趕著在她面前做好人,如今戳破了那層窗戶紙,他反倒和她小氣起來。
「呵呵。」
薛睿但笑不語,心說她已知了他的心思,就算不防著他,也沒以前容易親近了,這幾日搭個肩膀都要遭她白眼,更別說更進一步。照這麼下去,他想俘獲佳人遙遙無期,再不使些手段,恐怕等她心甘情願,他胡子都白了。
余舒琢磨他不透,被他一張笑臉看的發毛,稍微往後挪了挪座位,悻悻地問︰
「那你說,要什麼好處?」
能讓他這麼提出來,一定是她不願答應的事了。
薛睿干淨修長的手指在紙面上輕彈了幾下,盯著神色防範的余舒,慢慢站起身來,兩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撐著茶幾,彎下腰,在她睜圓的眼楮里看到他的倒影。
「你作甚?」余舒自覺處境不妙,身體後仰,盡量同他拉開距離,可地方就這麼大,又被他困住一半,她又能躲到哪兒去。
她眼瞅著薛睿越欺越近,盯著她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燭火下分外幽深,簡直像是要把她攝進去,她脖子上的汗毛都一根根豎起來,正暗自準備著隨時踹他一腳,就听他醇醇的嗓音︰
「你閉上眼楮。」
余舒板起臉,不干。
薛睿低笑,「放心,我不是想親你。」
余舒撇嘴,那他干嘛,數數她有幾根睫毛?
「你閉上眼,那些案卷你要看多少,我都為你找來,隨你想看多久。」
余舒不禁心動了,仰著脖子瞅瞅眼前這張斯文正派的臉,衡量利弊,決定信他一回,不怎麼痛快地擠上了眼楮。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了,只因唇上多了一道不屬于她的氣味,淡淡的茶香,含著一抹溫存,一瞬間充滿了她的鼻息。(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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