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同你一樣,都是禍害,我這一輩子,算是被你們父女兩個給毀盡了。」
余舒迎著翠姨娘含恨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轉念頭一想,便恍然大悟了——原來翠姨娘壓根就看不上余父這個窮秀才,她當初心心念念的是那個二少爺呀!
再把翠姨娘前前後後說過的話一串聯,余舒就把這一段「孽緣」的真相猜出了一個大概︰
翠姨娘愛慕年輕時候的尹侍郎,一門心思想要當個通房丫鬟,將來給少爺做姨娘,可是她的心思早給少女乃女乃看在眼里,于是稍動手腳,就讓她丟了清白。
翠姨娘被余父佔了便宜,不敢聲張,誰知道一回就珠胎暗結,到底還是捅破了窗戶紙,讓主子打發給了人家。
余父帶著翠姨娘回了南方老家,生下余舒這個無媒苟合的孩子。
「難怪娘一直都不喜歡我。」余舒露出一個苦笑,何止是不喜歡,簡直就是厭惡了。
還好她不是原主,不然知道生母這樣的想法,還不傷心死了。
翠姨娘轉過頭去,默認了她的話,她的確是不喜歡這個女兒,要不是當年懷上了她,她還能繼續待在尹家,留在京城,哪用得著和余父過那柴米油鹽的苦日子。
「娘是不是想,如果沒有懷上我,你還能留在尹家呢。」
被余舒猜中想法,翠姨娘冷哼一聲。
余舒嘆了口氣,眼前這婦人。不但蠢的可憐,還蠢得可笑。
看來她不費一番唇舌,很難讓她清醒了。
「你就沒想過,繼續留在尹家,你一輩子都只可能是個伺候人的丫鬟嗎?」
「做丫鬟也好過見不得人。」翠姨娘滿月復的怨念,「我現在和那牢房里的囚犯比起來,錯到哪里呢。」
「錯的遠了,他們睡的是干草席子,你睡的是軟被軟床,他們吃的是糟糠咸菜。你吃的是魚肉白米面。他們是擔驚受怕,你是自尋煩惱。」
余舒說著,看了看翠姨娘沉悶的臉色,想了一想。又道︰
「上回我到尹侍郎府上去尋你。見到的那一位尹夫人。你看她如今過的好嗎?」
翠姨娘悶聲道︰「人家是堂堂的侍郎夫人,如何會不好。」
「娘羨慕嗎?」
翠姨娘沒有回答,但那酸酸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余舒又問她︰「那你給紀三老爺做姨娘這些年。過的好嗎?」
「好什麼好,」翠姨娘有些委屈道,「我是寡婦進小門,身後還有你們兩個孩子,受盡了欺負呢。」
「那假如沒有我和小修,你也不是個寡婦,進到紀家做小,能好過嗎?」
翠姨娘這回多想了一會兒,撇嘴道︰「那也不能好過,老爺後院兒那幾個娘兒們,鬼精著呢。」
「那尹侍郎府上,就只有一位侍郎夫人,沒有其他姨娘了嗎?」余舒再接再厲地問道。
「當然是有的,」翠姨娘好歹在侍郎府上賴了幾天,打听了一些事情。
余舒笑了,屈起了一條腿,湊到翠姨娘面前︰
「紀三老爺的正房夫人死得早,你在紀家這些年,上頭連個管治你的夫人都沒有,你尚且過的憋憋屈屈。那尹侍郎府上,有一位舉案齊眉的夫人,姨娘也不少,假使娘當年沒有跟著我爹走,而是留在他家,現如今就能好過了嗎?」
翠姨娘是榆木腦子,敲都敲不響,但余舒這麼一條一條地梳理下來,她多少是听進去了。
余舒問她,她也問自己,真沒出那一回事,她留在尹家,討了二少爺的喜歡,開臉做了房里人,這後來的日子,會是個什麼樣?
這麼一問,翠姨娘便愣住了。
過了許久,她輕輕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看著余舒近在眼前的笑臉,有一種如夢初醒的茫然。
「娘想通了嗎?」余舒握住了翠姨娘一只冰涼的手,「若是沒有爹,沒有我,您的日子就能好過了嗎?」
「我、我」翠姨娘躲開了余舒的目光,心里頭莫名的發虛,腦子里一團混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是更糊涂了。
然而余舒沒有再逼問下去,她握著翠姨娘的手,屈身坐在她床腳,緩緩聲道︰
「娘不喜歡我不打緊,您罵我也好,說我不孝順也好,可您要曉得,我是您生的女兒,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們是親母女,不是仇人,犯不著回回見面都橫眉冷對的,畢竟誰還能害了誰不成?今兒我過來,就是想告訴您說,而今你閨女有了本事,咱們一家三口無需要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
「再過個幾日,我就把娘的戶籍從紀家挪出來,我在城北弄了一間大宅子,馬上就修好了,回頭就接您一塊兒去住,還有小修,到時候,您就是我們余家正兒八經的夫人,不比給人家當姨娘丫鬟強嗎?」
說完這些話,再看翠姨娘的神情,已經全然不見憤恨,只有思索了。
「您好好想想我今天說的話對還是不對,」余舒站起身,「我先回去了,過兩日再來看您。」
說著,又捏了捏她回溫的手,放開了。
翠姨娘盯著余舒的背影出了屋子,這心里頭,就好像堵了什麼似的。
***
余舒從翠姨娘那兒走後,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去了忘機樓。
今天和翠姨娘說了幾句「掏心話」,有沒有打動她,余舒不知道,但她自己是又想念起親人了。
遠在另外一個世界的父母和弟弟,她無法得知他們過的好不好,只能默默地在心中許願他們平安。就連一個能夠傾訴的人,都沒有。
這個時候,她就格外地想念起薛睿的陪伴。
「唉。」
余舒坐在三樓的露台上,盤著兩條腿,從大開的天井仰望頭頂上那一片星雲交錯的夜空。
來到這世上,她本是一個無根之人,因為余小修,因為景塵,因為趙慧,因為薛睿。甚至因為紀星璇。是愛恨也好,是情仇也罷,有了這些羈絆,她才愈發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回憶種種。她會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福與禍。生與死,她算得出別人,卻算不出自己
夜深了。起風了,小晴提著一盞燈籠,輕手輕腳地撥開天井外面的圍簾,走了進去。
看到余舒仰面躺在軟榻上,以為她睡著了,可是一走近,便發現她是睜著眼楮的。
「姑娘,不早了,回房去休息吧。」
「嗯。」
余舒坐了起來,揉揉脖子。
小晴將燈籠插在欄桿旁,蹲去給她穿上鞋子。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在二樓走廊上,听到了後院門響。
余舒站住腳,看向樓下,只見影壁那一頭,有人跑去開門,隱約听到說話,不一會兒,兩個黑影便繞了出來。
余舒起先以為是薛睿回來了,便湊近了橫欄,向下問道︰
「是你們公子爺回來了嗎?」
貴七在樓下听到問話,便仰頭道︰「姑娘沒睡下吧,是大公子派來的人,小的這就帶他上去。」
余舒納悶,這麼晚了,會是什麼事情?
貴七將人領到二樓茶廳,小晴掌了燈,余舒坐在椅子上,看到人進來,一眼便認出那是薛睿身邊的小廝,名叫寶德的。
寶德向余舒使了個禮,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從衣領口里模出一張字條,遞到余舒面前。
余舒看那上頭熟悉的字體,一行詳詳細細寫了年月日時,分明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另一行則只寫了一個日子——
六月十一。
她眼皮跳了跳,抬頭問道︰「我大哥還交待了你什麼?」
寶德道︰「公子說,姑娘看到這字條,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余舒皺了下眉毛,她當然懂得薛睿的意思,這字條上寫的,必是個死人的八字,又寫明了人死的日子,那薛睿就是讓她算一算這人是因何死的。
算一算,薛睿離京都有七八日了,說是出城去查案,她卻沒听到一點有關案情的動靜。
會是什麼案子這麼棘手,讓他滯留?
余舒有種不妙的感覺,薛睿恐怕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大哥現在何處?」
***
沛縣
是夜,薛睿坐在酒樓二層頂上的一間房內,手頭邊上擺著幾份口供,分別是御史大夫周磬遇害前後的嫌疑人所錄。
周磬在半個月前接到皇上密旨,前往兩廣暗查私鹽買賣,隨行的四名侍衛,身手都不弱,犯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鑽到空子行凶,必定是經過了周密的安排,並且對周磬的行蹤,了若指掌。
這案子倒是不難破解,薛睿甚至已經推斷出了凶手是哪一個,但是對于幕後的指使者,他卻一時沒有頭緒。
憑著過人的直覺,他有所預感,這件案子如果處理的不妥,說不定連他都要栽進去。
所以,他沒有打草驚蛇,驚動犯人,只讓當地縣衙封閉了這一家酒樓,不許消息傳出去,再讓他帶來的人手,盯緊了幾個嫌疑人員,等著他們自己露出馬腳來。
不過對方也真沉得住氣,一連幾日,全無一點風吹草動,薛睿不想輕舉妄動,就只能跟他們耗著。
天快亮時,薛睿才有了一點困意,將筆放下,待要去床上躺一會兒,就听到門外走廊上響動,不一會兒,敲門聲傳來。
「公子爺,小的回來了。」
薛睿听到是寶德的聲音,便合了合衣襟,看向門外︰「進來。」
寶德推門而入,薛睿正要開口詢問,卻見他側過身去,讓了路,身後走出一個人來,穿著單薄的青衫,肩上挎著一只小小的卜匣子,冒兜一摘,笑眼黑白——
不是余舒,能是何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