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見到薛睿直接了當的拿出了那兩樣東西,又見到孔 變臉,只當他會矢口否認,誰知他只是驚了一瞬,便很快冷靜下來。
他看了一眼落在薛睿身後的余舒,面露恍悟,卻不見絲毫慌亂,從薛睿手中接過那條宮絛和玉。
「是我的不錯。」
薛睿眯起了眼楮,冷色道︰「你承認就好,我問你,這一件女子佩物,你是從何而來?」
孔 低下眉頭,對薛睿道︰「此處不便,你隨我來吧。」
說罷,便帶著薛睿向岸堤行去。
余舒抬腳跟上,但同他們保持了一小段距離
遠離人群,四下空曠,孔 停下腳步,望著層層江波,對身後人道︰
「我從听說女算子能斷生死之後,就在等著,哪一天你找上我,便是知了。」
薛睿沉下臉,難怪他被當面揭穿,並不恐慌,原來是早有預感他會調查十公主的真正死因。
「倘若我不來找你,你就要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嗎?」
孔 轉過身,看著他,不答反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當年我求聖上指婚之後,便有一名男子暗中引誘十公主,與她私相往來,迫使她選在我姑母生辰之日,跳樓誣陷給我妹妹,借此逃月兌與我婚事,卻沒想到,那個小人會是你孔 。」
薛睿覺得可笑,他對孔 不說有恩。確在孔 落魄時候伸過援手,到頭來竟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孔 听到薛睿嘲諷,面上微露了苦笑,搖著頭道︰
「女算子果然名不虛傳。」
他是以為僅憑余舒的「斷死奇術」便推算出這些,卻不知這里面少不了薛睿的判斷。
「你是承認了。」薛睿盯著孔 ,覺得他的反應太過冷靜,冷靜的讓人心生怪異。
孔 淡淡說道︰「事實如此,無需否認,是我意圖不軌,誘哄了十公主。又出計讓她自傷。轉嫁給你薛家,好擺月兌聖上指婚,誰知她紅顏命薄,就此一命嗚呼了。」
薛睿猛一皺眉。冷聲戳破︰「恐怕不是她紅顏命薄。而是有人一開始就想要她的命吧。」
十公主的死絕不是意外。也不是她運氣不好,而是早被人算計在內。
聞言,孔 握緊了手中柔軟的絲帶。沉默以對。
「我認識的孔 ,不是貪戀權貴之人,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孔 低下頭去。
「你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薛睿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你是受人威脅,還是你自甘墮落?十公主寧願為你冒險一死,她死到臨頭都沒有指認你,她對你用情至深,你卻要維護陷害她的凶手,我竟沒有發現,你是這樣無情無義,膽小怕事之徒!」
孔 總算有了反應,他低頭看著手中那一抹明麗的顏色,聲音有些暗澀︰
「我若告訴你主使人是誰,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就讓這件事變成一個秘密,不要揭破它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我,不想毀了自己前途。」
余舒站在不遠處听著,嘴角勾起一抹嘲諷︰那個沒見過面的女人,就是為了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才拒絕薛睿的麼?
薛睿看著低頭請求的孔 ,眼神又變得復雜。
「你將事實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我可以答應你,保守這個秘密。」
听到薛睿保證,孔 似是松了口氣,抬起頭看著他︰
「多謝。」
薛睿一擺手,「你現在可以說了。」
「指使我的人,是寧王。」
薛睿和余舒同是驚訝,但又覺得一點都不意外。這種陰險無恥的作為,實在是像寧王的手筆。
「我記得你從前不齒寧王為人,為何又會听從他作孽?」薛睿疑惑。
總算將壓在心中的秘密說了出來,孔 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冷笑一聲,如實說道︰
「當年我得罪他後,由你說和,寧王表面上放過了我,後來又另行暗算,他趁我一次駕馬出游,使人撞死在我馬下,以此威脅,如我不肯低頭,便會攤上一個殺人罪名,如我听命于他,他便保我進入文華殿,我于是受制于他,為他做事。」
薛睿心道果然,威逼利誘,一向是劉灝慣使的手段,「你是幾時開始故意接近十公主的?」
「彼年八月,中秋宮宴。」
薛睿皺眉︰「那時我尚未請求聖上指婚,寧王就已經籌謀起來了麼。」
未雨綢繆,先見之明,劉灝這一點倒是勝過旁人。
孔 道︰「芙蓉君子宴後,你突然拜了陸大學士學習茶經,更收斂了一貫做派,不再出入青樓芳館,你當時心思,寧王並不難猜。」
薛睿抿唇,他和劉灝那會兒尚未鬧翻,誰又想到劉灝一面與他交從親密,一面已經開始暗算。
「到你求旨之後,我便順利進到文華殿,依靠寧王宮中眼線,悄悄與十公主往來,」孔 說到這里,聲音一低︰
「十公主為人天真,不識人心險惡,滿以為我是真心仰慕,漸漸落入寧王圈套。等到時機成熟,寧王便讓我去教唆她,使她假計被令妹推下觀海樓,從而禍累薛家,只要十公主一死,你逃不了責任,薛相必失聖心,貴妃失寵,更嚴重些,滿門株連。」
薛睿俊朗的五官瞬間變得陰沉。
對于劉灝,他從前只是立場不同,所以听從薛凌南的指示,親近而疏遠,但今天听到這些。確認劉灝就是那個致使他萬劫不復的元凶,叫他如何不憎恨!
「不過,想來寧王也有失算,你薛家氣數未絕,居然硬扛過這一劫,十公主死後,聖上竟未追究你們責任。」孔 面有嗤色,嗤的是劉灝處心積慮,未能如願。
薛睿暗暗冷笑︰孔 哪里清楚,薛家那一次平安。是靠薛貴妃丟了月復中龍胎換回來的。
「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不論薛兄是要尋仇也好,忍氣吞聲也罷,我只希望你信守承諾,替我保守秘密。」
薛睿回過神來。盯著孔 白淨文弱的臉孔片刻。道︰
「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望你能夠坦言。」
孔 點點頭。
「你與十公主初次相識,是在幾時?」
孔 怔了一下。
後面余舒听的糊涂,那人先前不是說了。三年前的中秋宮宴上開始引誘十公主的嗎?
「」孔 怔怔的臉孔轉向了遠方,落在那燈火最是明媚的娘娘樹上,暗淡的眼神染上了一層微光。
「四年前,七夕夜。」
那年七月七,他與同窗約來游江,途中失散,路上撿到了一條精美的絲帶,未免那遺失的女子著急尋找,便在路邊等候。
誰知這一等,會等來一段痴心呢。
他那呆呆出神的樣子,落在薛睿眼中,頓將他心中最後一縷不甘剝落,換來釋然。
薛睿不再有話,轉身看著不遠處翹首等待的余舒,飛步向她走去。
「我們走吧。」
「啊?」余舒不明就里被他拉著手臂離開,回頭指著孔 道︰「別急啊,那絲帶和玉還在他手里呢,咱們得拿回來當個證據。」
「不需要了。」薛睿轉頭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重新明亮起來,悠悠說道︰
「那是十公主贈給她心愛之人的定情信物,我要來何用呢。」
余舒听這話,只當他羨慕人家,便白眼道︰
「一條破帶子,當什麼寶貝呢,回頭我送你一樣真寶貝,定比他的強上千百強。」
薛睿笑了︰「你就是送我一根頭發,我也會當成寶貝的。」
「嘖,油嘴滑舌。」
「是真話,你不是最愛听嗎?」
兩人身影漸漸遠去了,留下孔 一人孤零立在堤上,低頭看著指上纏繞的鵝黃與緋紅,喃喃道︰
「我說的那些謊言,你明明知道我騙你,可你還是听了我的話,賠上了性命,為我,值得嗎?」
一陣江風吹來,手中絲帶飄舞,輕撫著他的手指,好似誰人安慰。
一行清咸無聲落下,孔 閉目。
「是我無能,眼下只可保住你死後名節你若泉下有知,也等我一回吧,待到我為你報了仇,再去陪你過那奈何橋。」
***
且說劉曇陪著夏江敏在娘娘樹上掛好了福袋,回頭卻不見了余舒和薛睿,找來侍衛詢問,也不知他們去了哪里。
「怎麼辦?」夏江敏眼巴巴地望著劉曇,「九哥,我們是留在這里等他們,還是到別處找找?」
方才相處,劉曇因她稱呼九公子不便,就以年長她半歲為由,讓她改換了稱呼。
一聲「九哥」,無形中拉近兩人距離。
劉曇道︰「不用擔心,有表兄在,他們丟不了。今晚難得熱鬧,我們四處走走,說不定會遇上他們。」
夏江敏點點頭,依了他的意思。
她與劉曇一起吃過了晚飯,剛才又單獨在一起,發現他人並不討厭,相反沉穩大方,所以慢慢不拘與他相處。
既然她決定要頂替夏江盈,做好皇子妃,就不會臨陣退縮。
夏江敏悄悄打量著劉曇五官分明的側臉,輕咬了一下嘴唇,心中又有一些忐忑︰
這個人,會喜歡她嗎?
***
昨夜游過子時,盡興罷,薛睿與劉曇四人才會合到一處,同乘了馬車,先將兩個姑娘分別送回家,再各自回府。
這一夜,余舒放了兩份心,一來看到夏江敏與劉曇相處的還不錯,二來是薛睿查出了寧王這個元凶,十公主之死,總算真相大白。
不過,讓她想不通的是,薛睿似乎並不打算追究孔 的責任,而是要依照約定,幫他們隱瞞。
只能猜想,薛睿是將總賬記在了寧王一人頭上,新仇加舊恨,來日方長
余舒在家睡到日曬方醒,剛起了床,就听到外面稟報,司天監來人。
余舒到前廳去看,只見那坤翎局的筆曹任一甲領了兩個隨從前來,手上端著檀木托盤,一盤上整整齊齊疊了一套朱紅官服與烏紗,一盤上擺著青靴、魚袋等物。
任一甲見到余舒,先揖手行禮,才道明來由︰
「前日外邦來使,因仰慕咱們大安易學,便向聖上請求見識,聖上準許,下旨在宮中舉辦一場水陸大會,凡在京中七等以上的易師都要前來赴會,就在中元節這一天。大人方為五品,名在監內,禮當隨同太書前往,這是會記司提前做好的夏衣,還請大人試一試長短。」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麼快,她就有了進宮的機會。
上回皇陵祭祖時候,她連皇帝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這回一定要瞅個明白。
余舒接下官服,任一甲算得上細心,帶來的兩個隨從都是女差,隨同余舒一起到後院去試衣服,教她如何穿戴。
芸豆站在一旁幫不上忙,眼楮不眨地盯著,一步不敢記錯。
余舒要進司天監當官,這事一家老小是知道的,頭幾天興奮的不行,趙慧高興的整晚睡不著覺,只怕是做了夢,賀老太太一大早就起來燒香,就連守院門跑腿的下人,都跟著挺胸抬頭起來。
要不是余舒有言在先,不許人多嘴,恐怕這大門前,又要堵塞一陣子,搞得她有家不能回。
余舒換上了女官服,對著鏡子照照,挺滿意。
她見過司天監官員衣裳,高官多半都走魏晉風骨,寬衣大袖,長帶松冠,飄飄然似個神仙。
她卻不喜那拖沓的衣服,好在這女官官服樣式不同,十分簡潔。
衣是朱紅,顏色有些偏暗,緊腰束袖,將她身板兒打的筆挺。從衣領到袖口,瓖著兩指寬的黑邊,漂亮的鳶尾花紋在亮處才顯,雙肩打著兩塊月白的補子,分別繡著一團盛開的鳶尾花,深藍色的花瓣,大開大合,似蝴蝶翅膀,伏在肩頭,芬芳吐蕊,煞是精致看好。
說起來倒有些意思,朝中文武易官,身上代表了官品官階的補子,繡的位置不同,種類也大有區別,譬如武官,便是猛獸一類,繡在後背,文臣,就是鳥禽一類,繡在胸前,而易官,卻是繡的天象,位在肩上。
這女官,又不一樣,乃用花草為品,因為女官本就少見,當朝不出幾個,所以很多人都不清楚。
像余舒這五品,補上就是鳶尾花。
余舒不懂這些,便問那兩個在會記司做事的女差︰
「若是一品的女官呢,肩上又是何圖案?」
兩人面露愕然,相覷之後,就有一人小心說道︰「回稟女大人,這歷來都沒有見過一品的女官。」
余舒笑笑,目中精光一閃,心想道︰
怎麼沒有,大安史上,不是還有一位寧真皇後嗎,那可是第一任的司天監大提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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