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的水陸大會落幕了,期間幾樁奇事,為人口口相傳——
一奇,白日晴天忽下雨,二奇,死人活到狗身上,三奇,凡人竟可呼風喚雨招雷電。
在有些人的刻意散布下,茶館酒樓的說書人很快就編成了段子,一大早就講開了︰
「這正是,東瀛小人詭詐騙,卻不敵我大安一女子雷霆手段,真龍號令持風雨,更有小藥王善辨,皇帝老爺乃明君,淼靈使者可通天!」
整個早晨,茶館中人滿為患,津津有味听著皇宮里傳出來的故事,忽而驚呼小叫,忽而鼓掌喝彩,不少人听過一遍還不盡興,打賞茶錢,非叫那說書人再講上一遍。
安陵城的百姓們茶余飯後有了新的談資,水陸大會的段子,不幾日就成了茶客酒客們的最愛,傳遍大街小巷,這是後話
余舒在水陸大會上立了功,也著了點風寒,昨兒出宮時候,被任奇鳴听到她咳嗽了一聲,便特許她第二天休息。
哪知她一覺睡醒就全好了,白撿了一天清閑。
余舒一大早就去了忘機樓,不出意料,忙于查案的薛睿這兩天都沒能來。
想著晚上就能見到他,她沒準備到太史書苑去尋人,而是另有一件要事去辦——一月半前,辛老五曾將雲華遺物「諸葛瞳」托付給他,請她在養水晶的風水池里放上七七四十九天。
算算日子。七月十八,就是今天。
辛老五答應過她,時日一到,當她歸還「諸葛瞳」時,他就將這寶貝的用處告訴她。
余舒篤定雲華乃是青錚道人的大弟子,因為她手上也有一個與「諸葛瞳」質料一般的黑戒子。
所以她很想知道,當初青錚交給她這件東西,到底有何妙用
拿上「諸葛瞳」,余舒坐馬車去了城南,兩個金吾侍衛自然是騎馬跨刀緊隨。
誰知到了扇子鋪門前。卻見到了被砸的破破爛爛的店門。門上連個鎖都沒掛,手一推,吱吱呀呀便開。
「大人小心。」陸鴻越過余舒,盡職盡責地伸手阻攔她冒然入內。
「屬下先進去看一看。」
余舒記起她現在人身很不安全。邁出去的腳又縮回來。「好。你進里頭看看,還有沒有人在。」
陸鴻一閃身進去了,余舒站在門口。看到里面被砸的亂七八糟,櫃台翻著,滿地散落的破扇子,簡直像是遭了土匪。
不一會兒,陸鴻便從里頭出來,向余舒稟報店內情形︰
「啟稟大人,這鋪子里外都沒人了,屋里被翻的很亂,廚房里剩了些米面,還有饅頭,粥都餿了,看樣子放了三四天,估計是有討債的上門,不見打斗的痕跡,想必掌櫃的躲風去了。」
余舒一臉古怪地听他分析,如果她不知道辛瀝山的身份背景,看到這一團亂,也會以為是債主上門。
雖然辛瀝山被辛家趕了出去,但是他好歹是兩榜魁首的大易師,有誰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找他辛五爺的晦氣。
陸鴻並不打听余舒來意,望了望巷子頭尾,沖另一個金吾侍衛使了眼色,示意他留下保護,對余舒道︰
「大人在此稍等,屬下到附近打探打探。」
余舒點點頭,由他去了。
陸鴻辦事麻利,不多時就折了回來,告訴余舒,他打听過附近幾家鄰居,有人說中元節前一天,有一伙人到扇子鋪來鬧事,砸了店,將掌櫃的給捆走了。
余舒驚訝道︰「光天化日,都沒人管嗎?」
辛老五這是得罪了什麼人?
陸鴻道︰「自是有人出來阻攔,但听鄰居們說,那一伙人聲稱這家掌櫃的不孝,他們是替家中老爺來捉拿不孝子回去問罪的,因是家事,旁人也不好多管了。」
余舒听這說法,當即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原來是辛雅派人砸了辛老五的扇子鋪,把人擰回去了。
這爺倆到底是父子啊還是仇人?
「大人,現在怎麼辦?」
余舒想了想,調頭往巷口︰「走吧,咱們去別處找人。」
照這情況,辛老五肯定是在辛府了,她還拿著人家的寶貝,遲早都得歸還,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上門探探吧。
***
辛府
辛雅從司天監點卯回來,換上一身常服,就直奔後院關人的地方。
三天前就把那逆子捉了回家,水陸大會這麼一耽擱,他今兒才有空審問人,辛雅打定主意,軟硬兼施,這次一定得逼那逆子將東西拿出來不可。
小院門口守著兩個護衛,見到辛雅過來,才掏出鎖匙將院門打開。
「今天怎麼樣,他還吵鬧嗎?」辛雅一邊往里走,一邊問人。
「回老爺的話,五爺大概是嗓子吼啞了,今兒安靜的很,沒吵也沒鬧。」
辛雅有些狐疑,他這兒子他最清楚,哪回被他逮回來消停過,整個的不識時務,最厲害的一次,是連著鬧了七天七夜,這才幾天就老實了?
正納悶呢,走到屋門前,等守門人再開了門頭上的一把銅鎖,辛雅在推門之前,飛快地調整了面部表情,做出一副哀愁樣子。
然而片刻之後,他卻綠了臉色。
「叫你們怎麼看人的!人呢?!」
「啊這這老爺恕罪啊,小的早上才給五爺送過飯,那時候人明明還在呢。」
陽光照進這間窗門緊閉的屋子里,半個人影也沒有
辛府一隅,一道灰色的人影沿著梯子翻過牆頭。將手里抓了一路的棉墊子往底下一丟,扒著屋檐角吊住了身形,兩腳在空中撲騰了幾下,一擠眼楮丟了手。
「嗷、嗷喲。」
落在無人的後巷,辛瀝山扶著腰從地上爬起來,四下瞅瞅,一瘸一拐地朝西邊走,嘴里念念叨叨︰
「老子學了恁些本事,就這開門捅鎖最有大用,以為鎖在外頭我就夠不著了麼。嘁。只要有條門縫,我就能給它搗開了。」
走出了巷子,前面就是大街,辛瀝山頓足在路口。整整衣裳。尋思著上哪兒躲幾天風頭。
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噠噠打從他面前跑過,經過的一瞬間,辛瀝山看到窗口一道人影。愣了下,二話不說,拔腿吆喝︰
「等等、等等!我說前頭姓余的!」
余舒最先听到了後頭叫喚,覺得聲音有點耳熟,就讓劉忠停下馬車,探頭往外一瞅,只見落後一段距離,一個人邋里邋遢的,揚著手,跛腳跑了過來。
等人跑到跟前停下,看清來人破破爛爛的樣子,余舒不禁樂了︰
「喝,五叔,您這是打哪座大牢里逃出來的?」
辛瀝山沒理她調侃,一頭鑽進馬車里,氣喘吁吁地坐下來,有氣沒力地沖余舒擺擺手︰
「走走,快走,別在這里待著。」
余舒眼咕嚕一轉,就讓劉忠調頭回忘機樓。
倒了杯茶水遞到他面前,等他氣喘勻了,她才道︰「早上我到城南去找你,見你鋪子被人砸了,不知上哪尋你,正要登門打听呢。」
辛瀝山搖手道︰「還好你沒去成,不然我們就錯過去了。」
余舒好奇問他︰「你是被左判大人捉回去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哼,我家的事,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外人說。」辛瀝山模了模鼻子,「辛大人把我這不孝子關起來,我不跑,就等著他嚴刑逼供呢。」
「啊?」這當兒子的喊爹作大人,當爹的把兒子當犯人,就這麼大仇怨?
「算了,不與你說,你也少打听,又不是什麼好事,」辛瀝山敷衍了她一句,接著朝她一伸手︰
「我的寶貝呢,你帶來了嗎?」
他倒是把日子記得清楚。
余舒摘下腰上香囊,將藏著黑色珠子的玉玲瓏托在掌心,卻沒忙著給他,而是笑眯眯問道︰「五叔可還記得你答應了我,我幫你養上七七四十九日,你就告訴我雲華易子這件遺物,有什麼用。」
辛瀝山當然記得,也沒打算抵賴,看著她掌上的翡翠球,微微出神,道︰
「路上不方便講,先回你的地方再說。」
余舒想想兩個侍衛就跟在邊上,耳力都是不錯,而她還不能信任這兩個,于是點頭答應了。
等他們回到忘機樓,已是晌午。
辛瀝山一路上肚子咕嚕嚕直響,本人毫不臉紅,余舒替他丟人,從後院領他進去,讓下來迎接的小晴小蝶去收拾出一間客房,先讓人送水送飯進去。
她打量著辛瀝山和龔琴師身材差不多,就讓人去給他借了一身干淨衣裳。
待辛瀝山換洗干淨,飯菜也準備好了。
披拉著滴水的頭發,辛瀝山坐在飯桌邊,一手雞腿,一手鴨脖,不能說狼吞虎咽,但吃相直逼菜場口那條街上的乞丐了。
「怎麼左判大人把你捉回去,連口飯都不給吃嗎?」
「飯是有的,但我不敢亂吃,」辛瀝山搖搖頭,不願多說。
余舒識相地轉移了話題,又拿出了「諸葛瞳」問他︰「咱們邊吃邊聊,你跟我說說,這‘諸葛瞳’到底有什麼用?」
辛瀝山抬頭看她一眼,咽下嘴里的肉,砸吧兩下,面上浮起一絲詭笑︰
「你可听說過,皇上佩有一樣天地異寶,絕世罕有。」
「听我大哥說起過。」余舒記得,芙蓉君子宴上,她見識了崔家的靈言術,疑惑皇帝怎許這等可以揣測君心的奇術存在,薛睿告訴她,皇帝身上有一樣寶貝,隨身佩戴,無人可以卜得天子一點吉凶。
辛瀝山指著她手里的玲瓏球,湊近了她耳邊小聲道︰
「這諸葛瞳里的珠子,同皇上所戴的那件異寶,都是從同一樣東西上剜下來的。」
聞言,余舒腦子一「嗡」,下意識問道︰「什麼東西?」
辛瀝山似乎嫌她吃驚不夠,又拋下一記驚雷︰
「開國六器之一——七星尺。」(未完待續……)